次日夜間,月黑風高。

劉小姐再度身著一襲紅衣,被池瑜清按坐在鏡子前的凳子上。

因為前一夜的心驚,劉小姐不敢去看鏡子,一張臉皺的苦澀,顫顫巍巍回頭去看池瑜清:“仙姑,今夜還要梳頭嗎?”

池瑜清點頭,不容拒絕:“梳。”

劉小姐只能眼眶紅紅轉回了頭,垂著眼瞼不去看銅鏡,手上哆哆嗦嗦的梳起頭髮。

一下,又一下。

這一次,沒等許久,她面前的銅鏡便有了變化。

只不過她未抬眸,尚未發現。

前一晚已經暴露,所以今夜池瑜清與雲遙乾脆並未藏起來,就站在劉小姐身後。

知道他們在,趨陰鏡彷彿是故意為之,沒有直接現身,而是在鏡中颳起了狂風。

鏡中風聲嘯嘯,愈來愈響。

坐在鏡前的劉小姐抬頭一看,瞬間從椅子上跌落下來。

雲遙上前一步,將她扶起來。

她的聲音因害怕而沙啞顫抖著:“兩......兩位......我可以......我可以走了嗎?”

池瑜清眼睛盯著銅鏡,道:“小姐,恐怕不行。你自已回頭看看,它真的是為你而來的。”

“啊!!!!”

劉小姐害怕極了,坐在地上抱頭大喊。

雲遙無奈道:“你能不能委婉一點!”

池瑜清聳了聳肩,指著鏡子:“你自已回頭看看啊,我實話實說而已,怎麼委婉?”

雲遙回頭看去,微微一怔。

那面銅鏡之中,原本漆黑的畫面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間略顯破敗的茅草屋。

茅草屋矮矮小小,像是臨時搭建的避身場所,外面被一圈木柵欄所圍,屋前還立著個高大的青桐樹,漆黑夜色下,那棵青桐樹枝繁葉茂,似可參天。

也正是因為這棵青桐樹太過於高大,才襯得那間茅草屋看起來更加岌岌可危。

鏡中的夜晚,似乎並不安寧。

雖然畫面之中沒有聲音,也能看見那棵青桐樹被風颳得枝葉亂舞,枝頭被壓彎,彷彿下一刻就會砸在那間茅草屋上。

那間茅草屋更是艱難挺立著,屋頂的茅草都被掀起了一層。

池瑜清靜看了半晌,覺得如此狂風呼嘯的深更半夜,必定要鬧出些事情才更符合這滲人的氛圍。

果不其然,她剛這麼一想,那銅鏡中的畫面中便出現了一個身影。

那是一個女子,看上去約莫十六七歲的模樣,長得清清秀秀,與如今的劉小姐看起來有幾分相似。

她穿了一件粉色羅裙,衣服服飾看上去與人界現在的穿著並不相同,看起來這畫面中的,應當是五百多年前的人界。

這女子穿著雖然簡單,但也能看出面料極好,想來是個家境殷實的富家小姐。

只不過這富家小姐,深更半夜,懷裡抱著個包袱,頂著狂風一步一步往這間茅草屋走來,這是要做什麼?

這時,那間茅草屋的房門從裡被開啟,屋中走出個青衫男子,他一邊往門外探出身子,一邊捂嘴低低咳嗽。

池瑜清點頭:哦,他有病。

一見那男子,這位小姐便快步跑上前去,因為急促,更是險些絆倒在路上。

那男子似是想過來幫忙,可剛一動步,尚未邁出,便又劇烈的咳嗽起來,咳的他彎下腰,久久不曾起身。

小姐已經來到了他身邊,神色焦急,嘴唇微動,對著男子說了些什麼,接著,二人便一同進了屋裡。

這時,鏡中畫面一轉,轉進了房中。

房內簡樸極了,屋子中央擺了個四四方方的木桌,桌上連個喝水的杯子都沒有,而是倒扣了兩個小小瓷碗,窗戶旁是一張僅能躺下一人的小床。

除此之外,再無別的。

小姐不知是從哪裡倒了碗水來,遞給了男子,男子邊喝邊咳。

池瑜清看著,真擔心他被嗆死。

倒是沒有,男子喝了水,咳嗽轉輕,與小姐說起話來。

不知兩個人究竟是說了什麼,最後竟然是不歡而散。

小姐掩面而泣,留下包袱轉身離開,只留下男子獨自坐在那裡,盯著桌上的包袱久久無言。

過了許久,他嘆了一聲,才緩緩起身,走向門邊,似是想要將門閂插上。然而,就在他剛走到門邊時,外面卻突然來了人。

有人一腳將那扇搖搖欲墜的門給踹了下來,連帶著剛走到門邊的男子也被踹倒在地。

七八個僕從打扮的男人走了進來,一列排開,站在男子面前,隨後,又有一個鬍子泛白的老者從這些僕從後面走了出來。

這老者笑意吟吟,看上去和藹可親,微微彎腰,像是在跟地上的男子打招呼,然後,他目光刻意在這家徒四壁的屋中環視了一圈,最後落在了桌面的包袱上。

他上前去,將包袱抖開,幾錠銀子、幾根釵鐶、還有一面小巧的金黃色鏡子落在了桌面上。

一見這些,老者那原本滿含笑意的雙眸霎時間變了模樣,他憤怒地轉過身,指著男子大聲厲斥了幾句,男子的臉色瞬間漲的通紅,正要開口。那老者一揮手,身後的僕從便蜂擁上前,對男子拳打腳踢起來。

場面一時間變得雜亂。

將男子狠狠打了一頓後,那老者便要帶著一行僕從離去,臨走時,還不忘將那包袱給帶走,唯有那面鏡子,在方才的混亂中摔在了地上,鏡片裂成了幾片。

老者將那面鏡子撿起,狠狠摔在了男子臉上,啐了一口,轉身離開。

男子被打的鼻青臉腫,鏡片劃在他的面板上,鮮血一滴滴落下。

整個房間,只剩下一片狼藉與他一人。

說是一片狼藉,便是桌椅板凳被摔了個零散,木屑掉了一地,被子被扔到了地上,上面都是灰塵與腳印。

他呆呆在地上坐了片刻,驀地,苦笑著搖頭。隨後,像是下定了決心,他起身從床上摸出一把剪刀,找出了自已已經洗的泛白的衣服,慢慢剪開,又系在一起。

做完了這一切,他開啟門,一步一步,走向了那棵青桐樹。

將繫結實的繩子搭在樹根上,他墊著腳,將脖子放在繩上。

他想死,但他個子很高,他的腳尖一下一下觸著地面,暫緩的間隙,他能感覺到生的氣息。

所以,他屈起了腳,將自已吊死在了那棵青桐樹上。

沒多時,一縷淡薄的煙霧從已經沒了氣息的男子身體上飄了下來。

那是他的魂魄。

他飄在那裡,看著自已的身體隨著樹枝晃動。

慢慢的,他的周身開始生出黑色的霧氣,那黑霧瞬間將他籠罩,黑霧退去時,他的眼瞳漆黑一片,彷彿無盡的深淵。

雲遙看著鏡中景象,道:“他......化成厲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