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一個連戶籍都是買來的人,疾平安巴不得離衙門遠些。

哪怕缺錢,疾平安也沒打算上衙門要賞錢,老老實實待在肉鋪裡做雜活。

“朱貴。”

一句怒吼,平地炸起,驚得朱貴掉了凳。

咚咚兩步,石娘子半步跨出門檻,一手掐腰,一手緊捏賬本指著院子掉凳的朱貴:

“你今日必須得去把賬要回來,一日要不回,你就別想從賬上支錢!”

石娘子總算理清了這小半年的賬目。

不算不要緊,一算嚇一跳。

全家人都指望著的肉鋪收益,朱貴支走了不少,請客吃飯的不必說,還有些被朱貴免去的賬目。

那邱家女兒成親宴會足足訂了一頭豬,朱貴愣是一錢都沒要!

只因為邱家大少爺和朱貴是同窗。

不事經營,卻有又自作大方。

石娘子著實被氣得不淺的!

“石娘,我都允諾了人家起碼年後再去要回。”

“呵,可簽了契書?”

“都是同窗,籤什麼契書,傷感情。”

石娘子簡直要被眼前這個好面子的蠢貨氣笑了:“你和人家有感情,人家未必和你有感情。你可知一頭豬價值幾何?全肉鋪的人大半個月的心血白費了!你今日必須去要回來。”

瞧著口舌勸說不住石娘子,朱貴索性一屁股坐回了陰涼處,開始耍無賴:“不去!”

“不去?”石娘子掃視了一圈,目光鎖定在厚重的砍骨刀上,三兩步便拿了起來,用刀指著朱貴,“你去不去?”

朱貴連連往後退,雙手抬於胸前,連連擺手:“石娘,你快把刀放下。張紀!平安!”

張紀向來站隊石娘子,畢竟發錢的才能算是主子。

疾平安只掃了一眼,便收回目光,朱貴值得他所遭受的苦難。

何況,精明的石娘子又不會真把自已變成寡婦。

兩人很快退到了院子口,朱貴不願意往後退。

在家裡丟臉還成,他朱貴可不想丟臉丟到外頭,他稍許妥協道:“石娘,你就再寬限兩月,等中秋,中秋詩會上,我一定會找邱兄要回錢來。”

“中秋?你且看看你能不能活過今天!”石娘子舉起砍骨刀就要往下砍。

這刀急速下落,朱貴還管什麼臉不臉,趕忙跳出了院子,一轉身就要往巷子口跑。

石娘子一手握著門框,一手指著朱貴:“你有種別回來!”

“啊呀,劉叔我要狀告我妻殺夫!”朱貴扶好腦袋上即將掉下的帽子,一手把住了走來的老衙役。

老衙役不著痕跡地抽了手:“你這不好好的嘛!”

“若非我跑得快,她早就用刀砍死我了。瞧,她手上正拿著刀呢。”朱貴聲聲指控,反正這些日子石娘子看他是越來越不順眼了。

雖說確實是他先有異心,但不是還沒有實施嘛!

朱貴從一開始的愧疚,因為討好石娘子不得要領,屢屢受挫,已然變成委屈。

我都這般了小意討好了,她還想怎麼樣?

“行了,石娘子雖潑辣但講理,定是你惹到她了。我還有事,疾平安在肉鋪嗎?”老衙役可沒心情,摻和進小兩口的家事當中。

朱貴點點頭:“她在。”

“這便好。”老衙役衝身邊的小衙役使了個眼神。

小衙役立刻用紅錘敲擊銅鑼:“衙門賞錢,疾壯士緝拿兇犯四名有功。”

“兇犯?”朱貴一下子聯想起西市傳得離奇的殺人犯,“可是那個越獄成功的殺人犯?”

不會說話就閉嘴。

好在小衙役的聲音夠大,掩蓋住了朱貴的驚訝之語。

“哦吼!”眾人在起鬨。

肉鋪裡的夥計們與有榮焉,竟一時間都湊到疾平安身邊,瞧著老衙役把紅紙包著的賞錢放到疾平安手中,又是要把大紅花繡球綁到疾平安身上。

疾平安忙是退了兩步:“這不必吧。”

“待會兒還要遊街,戴著!”石娘子甚是爽利地奪走老衙役手中的大紅花繡球,不容分說地綁在疾平安胸口。

疾平安僵住身子,側著臉瞧著還在起鬨的朱貴。

不由得又想起石娘子那驚世之語,要是我再年輕十歲,我必然要央求阿父……

“可不可以不遊街。”這對於一條鹹魚來說,無異於酷刑。

羞恥感爆棚啊!

回應疾平安的是眾人不輕不重的推搡。

虞丞相的事情讓京兆尹被上頭斥責了一頓,為了壓制下面為虞丞相喊冤的話,他不得不推一齣戲來轉移百姓的注意力。

有什麼比一個平民百姓用一個竹竿抓住四名窮兇極惡之徒來得離奇呢?

因為這一場熱鬧,整個西市都處在亢奮之中,幾乎鬧了整個白日。

直到晚間,各人回各家吃飯去了。

“考不考慮來衙門辦事?”

這些時日,老衙役實在分身乏術,

涼北軍駐紮在城外,可依舊在城內鬧出了不少齷齪事,搞得衙門裡擠滿了來告狀的人。

疾平安緩緩搖頭:“我現在的活計就挺好的。”

“行吧。”多番接觸下來,老衙役已經打消了對疾平安的戒備,這人既呆又懶,唯一出彩的便是一身武功。

送走了老衙役,疾平安轉身欲關上院門,卻發現院門口擠滿了人。

小高夫婦拎著食盒,柔娘子抱著一罈子酒,大高夫婦和方秀才夫妻手上也滿是東西。

“你們這是?”

“劫後餘生,慶祝一番。”大高一把攬著疾平安往裡頭走。

荀阿婆和小羽兒早就收拾出張桌子,笑盈盈地等著眾人。

桌子上的碗筷大小各異,顯然是從各家湊出來。

大高站著給疾平安倒了一碗酒,而後一飲而盡:“原先我瞧不上平安兄弟細皮嫩肉,原是我看走眼,這一碗是道歉。”

“這一碗是感激,多謝平安兄弟救我這爛命一條。”

大高的妻子金氏雙目含淚,她也隨著丈夫將碗中酒水一飲而盡,嗆得她直咳嗽。但她還是堅持再喝了一碗。

原先她不懂丈夫昨夜遇到的險境。

直到聽說隔壁巷子被殺了三人,方知那些個被疾平安打成爛狗似的人,當真手段狠辣。

這才後怕。

方秀才不會喝酒,他贈給疾平安一箱書簡。

於方秀才而言,他最珍貴的是家中代代相傳的書屋,哪怕餓到雙眼發昏,也不曾賣過一本書,更別說這更為珍貴的竹簡。

“這是啟白戰神傳下來的兵書,萬望珍惜。”

疾平安鄭重接過,身後忽傳來了一句——

“可是,疾哥哥不識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