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平安懷中抱著刀,三兩步下了樓。

孫青便迎了上來,引著疾平安落座在大廳的空桌椅上。

疾平安瞧著老婦和女童上了樓,她們不曾看她一眼,路過時匆匆。

不過,她並不好奇就是了。

現在最重要的是,解決肚子飢餓的事情。

孫青點了半斤羊肉,一壺劣酒,三五小菜,兩碗粟米飯。兩人邊是坐著,邊是嘮嗑。

說是嘮嗑,其實是孫青一人在說。

“不曾想那人居然在這。他也就是官宦子弟,不然就憑他犯下那等惡事,還輪得到這般瀟灑行事,甚至被楊太守如此禮遇!”孫青喝了一口小酒,嘴裡說著些胡話。

疾平安不喜歡喝酒,安安靜靜地吃肉吃飯。

“對了,你到梁京是打算常住?是了,你都想在梁京買房了,自然是打算長住。”

“既然要長住,那你必須得注意一點,學會伏低做小。可萬不能用待李都尉的態度,對待那些錦衣玉食的公子千金。要面子的一類,他們會憑空捏造個罪名,陷你入獄。這類人惹了還好說,讓其消消氣,還能夠有一線生機。”

“可若是那等氣焰囂張的,萬不能觸黴頭。其中便以……”

孫青頓了頓,側首看向疾平安。

疾平安吃肉的動作停住,心虛地護住碗筷,疑惑地對上孫青渾濁的眼睛。

“你記得今日在太守府見到的那位錦衣羅衫,行徑放蕩不羈之人嗎?”孫青刻意壓低了聲線。

疾平安點點頭,鬆了口氣。

原孫青不是注意到她一直狂吃,吃超了一半肉的小心思。

得到了疾平安的回應,孫青道:“那等氣焰囂張之人,便以那人為首。他是當今太后的侄子,名為何梟。”

“前些年,先皇未逝,何太后誕下皇子,便被封為夫人。何梟承了運,越發乖張,縱馬朱雀街上,將攤販們吃飯的傢伙打翻,只為了看那人仰馬翻的滑稽場面。那一回,死了五個人。”

“原這種事便該斷其發、割其首。可誰叫他是何梟,多的是人為他頂罪。即便眾目睽睽,京兆尹也裝做耳聾目瞎,只判了何梟御下不嚴之罪。”

“約莫是老天爺看不下去這等惡人逍遙世間,死了的五人中有一人是宴右丞相的孫女,尚不足五歲。年過七旬的宴丞相在宣室殿裡跪了三日,終於請旨流放何梟。”

孫青長長嘆了口氣。

這件事讓孫青明白了個道理,時逢亂世,錢再多,沒有命也無法享受。

而要掌控自已的命運,最起碼就得掌握權力。

末了,孫青仰頭吞嚥劣酒:“疾少俠,我曉得你武力高強,但在梁京多的是能人異士,慎之瑾之!”

疾平安點點頭,就是做鹹魚嘛,她熟練!

不過這何梟實力背景這麼雄厚,卻在《六國亂》中連最基礎的R卡都沒有他的名字,或許他連六國亂的起始背景都沒有活過。

還好這惡人不長命。

一人喝酒,一人吃肉,倒也算默契。

而就在數十步之遙的隔間內,也有兩人談論起何梟。

這兩人便是午後同在太守府內的祁慎、李衝二人。

“抱歉,祁兄,我竟不知道那廝在太守府。”李衝朝祁慎拱手,圓盤大的臉上滿滿的歉意。

祁慎苦笑:“不怪你。當年在梁京,何梟便多番針對我,這次他居然在珉城,看來不久後,何梟就要回梁京了,屆時梁京又有的亂了。”

愁思染上了眉頭。

皇皇大梁二百餘載,昔年太祖皇帝開疆拓土從嫵氏手中奪得天下大權。其後文、 平、宣三帝休養生息,國力高漲。武帝繼位,平西塢,定南齊,大梁之威,光照寰宇。其後六帝,功績雖不及先人,但守成有餘。

可到了先帝,八歲繼位,身子羸弱,去歲年末及冠後不久,尚不能掌權,便因天災人禍,鬱郁而薨。而先帝只有一子,為何夫人之子,才三歲。

梁室傾頹,似乎已經板上釘釘。

“怕什麼!宣室殿內還有我父、蕭伯、呂叔他們,還能真讓那些宦官屠夫做了大梁的主不成?他何富縱然因著姻親做了大將軍之位又如何,還是抹不掉下九流的腌臢味。”李衝語氣很衝。

“慎言!”祁慎搖頭,“當今於何氏腹中所出。以你之論調,當今難道也是下九流?昔年往事莫再談,勿要引火燒身。”

李衝黝黑的面龐,臉色一白,有些後怕又有些不服氣地嘟囔道:“我曉得曉得,也就在你面前說說了。喝一杯!”

昏黃燈光下,酒水搖曳。

祁慎一飲而盡,雪白肌膚染上幾分紅霞,愁思不減,越發濃稠。

李衝瞧祁慎這幅模樣,夾了一口菜丟進嘴中:“祁兄,你還要往北去,再往北就是屏州了,那可是綠巾賊的大本營!何苦找罪受,讓祁伯父舉薦你,以你的才能定能入內庭,也能護好你的大梁不是?”

“時機未到。”祁慎緩緩搖頭,他還未走完大梁的疆域,對這方土地的瞭解還不夠深刻。

“時機?”又是個聽不懂的詞彙,李衝搖頭,再舉杯敬祁慎,“不說了祁兄,薄酒一杯送君行,萬望扶搖直上成君名!”

溫酒下肚,外頭忽然響起一陣喧鬧。

一粗獷男聲道:“賊商!我頭一回來你這喝酒,你便欺我?咱這一桌菜,明明總共五十八錢,緣何你要多收我五錢?”

“軍爺,軍爺!我沒糊弄你啊!您瞧,這炸豆子是三錢,酒是十八錢,七兩羊肉是二十八錢,還有這一屜幹餅是十四錢,統共是六十三錢,沒有錯呀!”

軍爺?

祁慎抬眸對上了李衝滿是怒火的眼睛。

李衝口齒間一字一字擠出:“我且去看看,祁兄稍坐。”

一撩門簾,黑著臉的李衝站到廳邊,瞧見了一身著軍衣的粗獷大漢揪著掌櫃的衣領,面目猙獰。

那大漢一手指著牆面上的木製選單:“你那牌子上寫得清楚,炸豆子是二錢一盤,幹餅是十三錢,酒是十六錢,緣何都多收我幾錢?”

眾人皆是看去,確實如那大漢所言。

李衝心頭怒火稍平,正欲上前教訓訛人掌櫃,卻一雙握筆的手拉住。

祁慎搖頭:“且再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