驛夫牛奔數不清自已跑了多少日了。

他一向得意於自已的腳程快。

因為跑得快,他被老驛夫看中,從一個孤兒變成了有姓有名的良家子。又因為跑得快,他有驚無險地進了樺城的驛館,做了一名驛夫。

正因為做了驛夫,他和兒時的夥伴小豆子重新有了聯絡。

小豆子是五年前入伍的,還做了孟將軍的親兵,能常常出入軍營。

他常託牛奔給遠在梁京的寡母送信。

十日前,小豆子滿身是血地闖進他家,給了他兩封信,一封照舊給寡母,另外一封只說是送去梁京。

匆匆一別後,他心思不寧,趁著混亂出了門,見到了滿天的火光。

城防失守了!

他趁亂逃出來了,可更多的人沒有逃出來。

呼吸漸漸粗重起來,他瞧著那頭戴綠巾的壯碩男子,一刀砍下了縣令的頭顱,鮮血四濺,好似過年時宰殺的雞。

驛夫一手護著自已的脖頸,猛地從床榻上起身。

他直愣愣地瞧見了,昏黃的日光下,一把名刀閃爍噬人的光。

而拿著刀的人,斜眸看他,活像個掌控生死的閻王。

“別殺我!我還有信沒送到!”牛奔心頭滿是絕望,卻依舊惦記著他的信。

他這輩子沒幹成什麼事情,唯一便是這送信的行當做得還算不錯。

見疾平安沒有動作,他吞嚥了一下口水,強忍住驚懼,跪下使勁磕頭,口中胡亂求著:“求您別殺我!求您別殺我!求您別殺我!”

“閉嘴!”疾平安腦殼嗡嗡嗡地疼,這麼大的動靜,引來麻煩怎麼辦?

腦子一熱,刀已離手,架在了牛奔的脖子上。

“別殺……”牛奔的聲音停住了。

疾平安嘴皮子極快,生怕慢了一拍牛奔又聽不進人言了:“我不殺你。今日午後,你暈倒在街上,我送你到了醫館,診金和藥錢共二十五錢,客棧住宿二十錢,共計四十五錢,你付給我吧。”

“哈?”

“哈什麼哈?付錢!”疾平安見牛奔眸子變得清明,便收了刀,重新擦拭一番,裹上了厚厚布條。

回應她的是無疾瘋狂的嘲笑。

果然萬人嫌就不應該做好事,任由牛奔昏死在街上好了。

牛奔認出了眼前人是先前在官道上救人的少俠,他眼睛一亮,忽的又沉寂下去,囁喏道:“我沒有錢,我的錢都花完了。”

疾平安唯一的希望就此瓦解。

當她聽到大夫說,眼前之人是餓昏過去的,便約莫猜到他沒有錢!

她有氣無力地敲擊桌面上託孫青寫好的借條,輕哼了一聲:“這借條,你簽了,記得還錢。”

一個吃鐵飯碗的,還要欠無業遊民的錢!

喪盡天良吶!

牛奔識得幾個字,不然也做不來驛夫的活。

他生怕疾平安生氣,忙是接過筆,簽下了自已的大名,他偷摸瞧見疾平安的眉眼舒展開了,心下鬆了一口氣。

“您是個好人。”

疾平安沒有搭理牛奔的話,她細細地吹乾借條上的墨,可不能暈染了,不然討不回債來怎麼辦?

【疾平安,你能不能有點骨氣。你怎麼就成了我天下名刀之首,無疾的主人?你著實不配】

疾平安表示……

轉個身,繼續吹乾借條上的墨。

便是這一個舉動,讓牛奔誤以為得了疾平安的回應。

他自顧自地說道:“我有個兒時的玩伴,他叫豆子。他九歲時隨父母去了梁京,他自小便不甘於田地,想要去軍營闖出一片天。”

“直到三年前他二十了,他終於進了軍營,也是緣分,他被分到了樺城營。有回我在驛館裡瞧見了他,他隨軍過來,想著寄一封信給在梁京的寡母。我認出他了,一來二去,他的信便都交給我送了。”

說著說著,牛奔有些傷心了。

他不知道自已友人是生是死,他只知道自已要把信送到,這樣惴惴不安的愧疚之心才能平靜。

他一抹眼淚,有些興奮,話也就變得多了:“我叫牛奔,你是個有本事的人,我也是個有本事的人,你武功高強,我跑得快,別看我個子矮,你可能跑不過我。

但今天太晚了,沒有辦法和你比上一場,我還沒有和遊俠跑過呢。”

“那你真厲害。”疾平安擠出一個笑容來。

“你不要笑,你笑起來我膽寒,總覺得你對我有些企圖。其實,你這個人還蠻好的。”

“……謝謝?”疾平安。

牛奔說得盡興了,眼神一瞟瞧見了屋外的落日,臉色一白:“這時候不早了啊!我得出城了的。再會,少俠!”

說著,牛奔便往屋外跑去。

疾平安還來不及和牛奔說,大夫讓他多休息的事情。

“嘖!”

疾平安一掃客棧內空蕩的佈置,而後操起小麻布包,站在視窗,喊住將將跑出客棧門的牛奔:“這個送你了!”

十幾斤的重量,穩穩落在地上。

牛奔開啟布袋一看,是熟麥谷。

這……

他抬頭,卻見窗扉緊閉。

“等下回一併還你!”牛奔大聲許諾,而後背上麻布包,撒開腳,乘著風,往城門外跑去。

【你不是說這個世界只是一串資料嗎?他們只是NPC,不是人,何必發好心呢?】

疾平安摸了摸自已的肚子,有點癟。

臨近晚食,她肚子有些餓了。

或許是還沒有習慣自已是一串資料,她還以為自已是人吧。

疾平安下了樓,去了大廳,便瞧見了老婦和女童,她們正圍繞在孫青的身邊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女童瞧見了樓梯上的疾平安,悄悄拉了拉老婦的手。

老婦望向了疾平安,不再說話。

孫青也是瞧見了疾平安,臉上的不耐煩一掃而空,換上了笑容:“疾少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