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疾平安的反應,小婦人就被人喚回了家,巷子裡也就剩下了疾平安和祖孫二人。

小羽兒溜到疾平安身邊,拉了拉疾平安的衣袖:“疾哥哥,吃飯吧。”眨巴著一雙大眼睛,萌態十足。

“你們先吃吧。”疾平安輕輕扯走衣袖,將豬頭放在木桌上,拎著手中雜物進了主屋。

主屋上的鎖,並沒有人動過。

這一對祖孫也就在院子和廚房活動。

荀阿婆一向知分寸,不會做得寸進尺的事情,若非走到絕境,恐怕也不會厚著臉皮留下來。

疾平安輕輕合上了門,坐在床邊,兀自發呆。

【何故糾結至此?你願意,就讓她們留下;不願意,趕走就是】

“無疾,這個世界只是一串資料,對嗎?”

無疾晃晃悠悠地起身,立在疾平安的身前。

【是與不是,重要嗎?】

重要嗎?

很重要!

疾平安望著自已的一雙手,這雙手上沾染了鮮血。

蒿李巷的婦人其實說對了,如果這個世界不是資料,那她就是殺人犯。

可當時的疾平安一身戾氣,堅信死不了的自已是一串資料,

堅信容忍自已這個bug的世界,也只是一串資料。

所以,她能夠對所有人的苦難,視而不見,冷淡旁觀,甚至連殺十餘個綠巾軍而不手軟。

可如果有人現在告訴她,他們都是活生生的人。

【原來你還在糾結這種事情,他們先冒犯了你,想要殺你,你殺他們公平得很。這是世間真理。】

【你總是在糾結這些莫名其妙的事情,為難自已,為什麼不堅定一些呢?照著你心裡頭的想法走】

【你已經不是你了,你是疾平安了】

心頭怔松,疾平安喃喃自語,還可以這樣嗎?

“阿奶,疾哥哥是不是不願意收留我們?”小羽兒的嗓音帶著哭腔,“阿奶,我不想再走那麼多路了,好累啊。”

從遙遠的樺城,走到梁京,一個成年人都堅持不下來,李羽一個七歲的女童已經很厲害了。

荀阿婆揉了揉小羽兒毛茸茸的腦袋:“你疾哥哥收留了我們一晚,已經很好了。我們先去吃飯,吃完飯,收拾東西吧,不會讓小羽兒走那麼多路了,阿奶啊會去找份工,讓小羽兒住上大房子。”

說話間,兩人走到了飯桌上,正欲拾筷吃飯。

吱嘎,一聲,門被開啟。

疾平安迎著祖孫倆驚愕的目光,厚臉皮道:“我餓了。”

隨後自顧自地拿起豬頭肉,進了廚房,割了兩碗肉,一碗放灶臺,一碗端了出去。

一頓飯吃得安安靜靜。

很多次,小羽兒都想開口說話,話到嘴邊,卻不敢說。

但吃完了最後一口飯,疾平安看著踟躕不安的祖孫倆,清了清嗓子:“你們可以住在這裡,但要約法三章,

第一,我的屋子,你們不能進,

第二,你們的吃喝拉撒,我不會管,

第三,第三暫且沒有想到,等想到了再說,如何?”

荀阿婆忍不住慈愛地笑了:“郎君總是太良善了。等阿婆我找到了活計,就會搬走。餘下的日子,多有叨嘮。”

疾平安輕輕應了一聲。

吃完飯,荀阿婆哄好了李羽才出來。

就看見了井邊,豎著一對白蠟燭,擺著一碗豬頭肉,一小罈子酒。豬頭肉上插著三根香,紙錢燃燒出紅色火焰。

火焰照在疾平安的面上,明明滅滅。

荀阿婆雙手合十,跟著拜了拜,湊到疾平安身邊:“郎君,這是給那位叫牛奔的驛夫祭奠?”

疾平安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算是吧。”

她還寄了欠條下去,這算是銷賬吧。

“遇見郎君,是我們這些人的福分吶。”荀阿婆真心實意地感嘆。

若沒有疾平安,在官道上他們這些人就都會死了。牛奔哪怕不夠幸運,但最後也完成了自已的心願。

她們這一對惹人嫌棄的祖孫,也得以有遮蔽風雨的住所。

是福分嗎?疾平安不明白。

“不過啊,郎君。你既在這裡住下了,莫怪阿婆我多嘴,也該認識認識新鄰居,結下情誼,互幫互助。何至於每日吃些雜糧炊餅呢?”

“就巷子口那一戶,家裡是做吃食買賣的,丈夫姓高走街串巷,妻子溫氏操持家務,不愛出門。兩人都是再溫和不過的性子了。”

“再說第二戶,她家男人在碼頭上頗有些威名,也姓高,脾性火爆,但為人豪氣。”

“咱斜對角的,是姓方的秀才家,據說他家藏書萬卷……”

疾平安驚歎地望向口中滔滔不絕的荀阿婆,她居然在一日之內,把整個巷子的戶口工作都做好了。

若是在現代,絕對是不可多得的婦女辦人才。

……

這廂疾平安在祭奠,那廂罪魁禍首在醉生夢死。

回梁京這幾日來,何梟如魚得水,好不快活。他懶散地躺在榻上,頭戴紅錦長冠,嘴裡頭吃著侍女侍奉的果子,前頭是淫曲豔舞。

忽的,一小廝快步跑到何梟榻邊,嘰裡咕嚕小聲說了些什麼。

何梟一抬手,樂舞畢,秀麗面容滿是得意扭曲:“讓他來。”

小廝立刻朝門外朗聲道:“恭請婁郎君。”

來者一副文士打扮,看年歲不過二十,其後也跟著位斂眉謹慎的小廝,小廝手裡頭捧著一錦盒。

何梟從自家小廝手頭接過錦盒,懶懶散散地瞧了眼價值連城的珍寶。

他抬手,嘴邊露出諷刺意味的笑容:“這就是你們的誠意?我何梟這等貪財之人嗎?”說著話,讓小廝捧著珍寶入庫。

“若想我往宮裡頭進言,饒了你們虞丞相一家子,可以啊。把他的孫女獻給我吧。當年他為了一個孫女,把我趕出梁京。今朝,你讓他送了孫女給我,我就去給他求情。”

“你!”婁郎君擰眉,強忍下心頭怒火,“何郎君玩笑了。何家今日與卓洞聯手製衡朝臣,是一招妙棋。可到底是虎驅鷹犬,還是引狼入室,是否還需要斟酌一番?”

何梟百無聊賴:“總比被你們這些朝臣趕出梁京的好。”

睚眥小人!婁昭深吸一口氣,正欲開口,卻被何梟奪了話頭。

“看來婁郎君的誠意不過如此,也罷,收人財物,我也得還你一二。來人,給婁郎君賜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