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位普通的農民。

由於父輩熱衷於生孩子,到了我這輩便有了九子奪地。

龍生九子奪的是江山,而農生九子奪的則是田地,那本就為數不多的田地。

老大靠著做工地落戶到了城裡,老二靠著女婿大力支援也在城裡找了份工作,老三老六都是婦女,在農村不具備分地的資格,所以作為老四的我與其餘兄弟瓜分了祖傳的三畝六分地。

田地很難做到平分,其餘兄弟便紛紛把地給了較為年長的我,每年收成的時節給他們分些碾好的大米就行了。

種田最累的時候莫過於插秧的時候,那腰桿一彎就是一整天,直到插到最後一點,我抓起剩餘的秧苗就是一把杵進了地裡。

忙碌的一天在此時便宣告結束了。

秧苗是活物,需要充分的呵護才能產出更多的糧食,生長週期內的施肥除蟲一樣不能落下,尤其是到了抽穗開花的時候,大半夜還要戴著礦燈帽子來到田間,生怕水渠被哪家給堵上了。

為了這灌溉用水,鄉里鄉親間的吵嘴總是避免不了。

每到了清明春節之類的重大節日,我總會坐在村口看著衣錦還鄉的村民,還有我那西裝革履開著小轎車的大哥二哥。

有時候,我甚至想過去考一個駕照,但我心中有數,三畝六分的田裡只怕十年也長不出一部車來,這個想法很快便作罷。

飯桌之上,見過世面的親朋好友紛紛說起了城裡的生活,似乎他們口中的城裡是一個遍地黃金的所在。

我津津有味聽著,想象著車水馬龍和高樓大廈,而我去過最繁華的地方不過是鎮上的集市。

因為我也時常會把我種的菜擔到鎮上販賣,拿著掙來的錢買那些地裡長不出來的玩意兒。

在大哥的邀請下,我來到了外面的禾坪,大哥的轎車停在這裡,他想讓我坐著他的車去鎮上。

隨著車燈閃爍了兩下,大哥拉開了車門,我小心翼翼坐了上去,雙手一時間不知道應該擺在什麼位置。

大哥叫我係上安全帶,我找了許久都沒找見,最後在座椅側面找到了它。

我拉出安全帶套在了脖子上,大哥一時間竟笑得人仰馬翻,他拿出手機對著我拍了張照隨後才笑呵呵幫我弄好了這個叫作“安全帶”的玩意。

山區的路總是彎彎繞繞,第一次坐車的我頓時覺得天旋地轉,為了不弄髒大哥的愛車,我決定下車走路。

這條路,我很熟悉。

村裡的熱鬧持續了幾天,隨著一車子一臺臺開出村口,我知道下次見面又要大半年了。

平時不打照面的村長今天突然闖進了家中,他的臉上紅光滿面,似乎有什麼很令他高興的事情。

他將一瓶飲料和一提牛奶放在了我的飯桌上,嘴裡說著這些是村裡的福利,我半信半疑點了點頭。

我還沒來得及收下,他就拿出了一張紙出來告訴我,領了福利的村民都要在上邊摁個手印。

家中九個姊妹的我只讀了一個一年級,哪看得懂這紙上面的方塊字,我拿起紙就要去鄰居家裡找他家小孩幫我念一遍。

村長笑呵呵拉住了我,隨後從兜裡掏出一沓錢,沾了點口水就開始點起了數。

兩千八百塊,這幾乎是我大半年的收入!

他把錢放在了桌上,又把那張紙拿到了我的前面,上面該我簽名的位置他已經幫我簽好了,只需要我摁個手印就能拿走這桌上的兩千八百塊錢。

但我對他還是不放心,因為這個村長在我只有十幾歲的時候,曾經帶著一幫鎮上來的陌生人抄了父親的家。

因為那一年,老九出生了。

家裡雞鴨和圈裡的豬都被村長牽走了,父親也被綁那些人綁了起來,胸口掛上一塊牌子走街串巷遊著街。

米缸裡的米被他們倒進了泔水,我們只能上山找能吃的東西,好在那段時間,正好趕上了清明節,被祖先吃過的貢品洗一洗也還是讓我們熬了過去。

這段時間我們似乎成長了許多,能夠自已找到活下去的方法。

但是,那被帶走許多天的父親似乎平日裡並沒有做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

遊街後的父親身體就垮了,放回家裡沒多久就撒手人寰了。

正是由於父親的離世,家裡沒了主心骨,九姊妹也離開了家裡各謀出路,只有我留了下來守著這棟父親一磚一瓦建起來的土胚房。

今天的村長如此反常,讓我心裡感到一陣打鼓。

雖說自已只是一個莊稼漢,但從小就聽人說過天上不會掉餡餅。

我還是咬咬牙推開了村長放在桌上的錢,因為我不相信一個人會忽然轉了性子。

送走村長還沒一個小時,他的兒子就帶著兩個年輕人闖進了我家裡,嘴裡罵著我給臉不要臉。

村長的兒子從紅色塑膠袋裡拿出了一瓶農藥,要是我還是死鴨子嘴硬,就要把它給灌進我的嘴裡。

他們越是這樣就越是印證了我心裡的猜測,我手裡一定有他們需要的東西。

思來想去,我只有這一棟土坯房和三畝六分的水田,土坯房給我遮風擋雨,水田給我衣食住行,這兩樣都是我不能失去的東西。

我的胳膊被他們用力擰著,感覺快被他們擰斷的時候,我張開嘴巴咬了他一口,牙齒成為了我現在唯一能反抗的武器。

但腦後的一記悶棍讓我頓時昏死過去,醒來後的我捂著後腦翻找著前段時間從集市上買來的紅花油。

同姓村,祖上都是同一個人,按照字輩他還要叫自已一聲叔叔,卻帶著外頭的流氓來村裡打自已。

哎,世風日下。

本想去田裡看看水位,眼前轟鳴的剷車已經將我的秧子掩埋土下,我不顧一切衝到了剷車前面用身體擋住了它。

剷車師傅停了下來,一旁站著的年輕人給我看了村長昨天拿來的紙,上面已經赫然摁著我遲遲沒有摁下的手印。

我說這不是我摁的,年輕人卻和我說著法律。我繼續說著這不是我摁的,年輕人直接掏出了手機打通了鎮上警署的電話。

探員說我犯法了,我說沒有。他不做爭辯請我上了這輩子第一次乘坐的警車。

我坐在一個房間裡,冰冷的桌上還是放著一堆我不認識的紙,還是要我在上面摁我的手印。

直到我摁下手印後,我又坐上了警車,他們把我帶到了從未造訪過的縣城。

直到我走進層層鐵門才恍然大悟,我這是要坐牢了。

可那年輕的探員卻說這是拘留,不是坐牢。

我不懂法,但我知道我沒做過傷天害理的事,我轉身就想逃走。

可那鐵門不像家裡的木門,它裡面沒有鎖頭,我也不知道怎麼才能出去。

我頓時跪在地上,學著電視裡的人大喊著:“青天大老爺,我是冤枉的!”

探員們頓時哈哈大笑起來,我他們的眼神似乎就像看著集市裡那被耍的猴子一樣。

過了好些天,我被帶出了這個每天要按時起床睡覺的地方,可鐵門外的一切我都覺得非常陌生。

我想要問個路,但這裡的人似乎匆匆忙忙,沒工夫搭理我,我只好像無頭蒼蠅一樣走著。

直到我看見一個揹著書包的小男孩,他停了下來,伸手指著前面的馬路。

一路上,我時不時就會向過路人問著家的方向,他們有的會告訴我,有的則裝作沒聽見。

我又累又餓,直到路過了一片菜園子,看著紅彤彤的番茄,忍不住伸出了手。

這是我第一次偷別人的東西,我也暗自發誓這是最後一次。

終於,我還是走回了熟悉的鎮上,到了這裡我已經不需要向周圍的人問路了。

回到村裡才發現,自已的田外面已經被彩鋼瓦圍了了起來,裡面的狼狗不停衝著我吠叫。

我想把這件事告訴姊妹兄弟們,但我更怕他們罵我弄丟了祖傳的田產,幾乎不喝酒的我還是跑到小賣部裡買了瓶白酒。

坐在家裡,我抓耳撓腮,滿腦子裡都是我那塊三畝六分的地。

我取下了藏在房樑上的獵槍,這是祖父用來打獵的傢伙,據說還用它打死過東洋鬼子。

有了這把傢伙的壯膽,我終於鼓起勇氣敲了敲村長家的院門。

開門的是他兒子,一眼就看到了我手裡的傢伙,急忙頂住了大門。

我用力撞著大門,心想著今晚村長必須給我一個說法。

年輕力壯的村長兒子終究佔了上風,院門被他頂了回來,只聽見反鎖的聲音,我知道今晚幾乎不可能見到村長了。

我端起獵槍對準門鎖位置便開了一槍,鎖沒有開啟,倒是聽見了村長兒子的慘叫聲。

沒多久,裡頭傳來一陣哭聲,隨後村長拿著菜刀衝了出來。

我沒時間裝火藥只能把獵槍當成燒火棍使用,照著村長的頭就砸了過去。

看著院裡院外奄奄一息的村長父子,我的酒勁下去了大半,我知道我現在已經犯法了,犯了很大很大的法。

村長兒子抽動兩下就斷了氣,村長此時卻想起身逃走,我害怕他去報警就撿起菜刀追了上去。

……

父子倆整整齊齊躺進了挖掘機挖好的樁基坑內,他們的身上還有那隻曾經對著我狂吠的狼狗。

我不停往裡面鏟著土,因為我害怕他們那兩雙沒有瞑目的眼睛,直到村裡的公雞開始打鳴,我才扛著鐵鍬回到了家裡。

長得像田螺一樣的大車開到了我那三畝六分地裡,混凝土被灌進了我藏著屍體的基坑裡頭。

估摸著過了三五天,直到縣裡的探員找到我,說在菜刀上提取到了我的生物檢材,我依舊是一臉疑惑看著他。

我不相信沒人看到的事情竟然能給我定罪,我開始裝瘋賣傻。

但似乎騙不過眼前的探員,我最終還是低下了頭。

我戴著手銬指向了原本屬於我的那三畝六分地,指向了支撐著通訊鐵塔的樁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