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個小區保安,在這城市裡最普通不過的小區。

如今我已經四十有餘,家裡頭髮花白的老母親已經放棄了幫我介紹老家村子裡二婚或是精神不正常的婦女。

因為年齡過了,經濟上也沒有任何優勢。

年輕時候也談過物件,但長跑幾年後也在自已遠大的理想中漸行漸遠,最終邁進別人家的大門。

該談感情的年紀我選擇了搞錢,該搞錢的年紀我背上了一身債務。

那年二十我退伍回家,帶著不算太多的退伍費東拼西湊借了些錢開了一家字面意義上的建築公司。

世界似乎和電視劇裡演的不一樣,我提交的標書幾乎從來沒有中過標,但天無絕人之路,我還是藉助各種“渠道”接了不少轉包了三四次的工程。

靠著這些工程,我的美夢終究是醒了,吃不飽餓不死的日子持續了十年。

終於,由於不可控因素,一群身著防護服的工作人員走進了我正在施工的工地,一紙公文便勒令停工。

滿是漏洞的合同最終讓自已萬劫不復,我開啟被潑了紅油漆的公司大門,趁著夜色溜了出來,逃到了一個沒人認識我的城市。

油表見底的車子告訴我該鬆開油門了,我拿出手機開始挨個向曾經稱兄道弟的飯局朋友借錢加油。

滿螢幕的未讀資訊讓我第一次感受到了世態炎涼,我最終還是給老母親撥通了電話。

不會用智慧手機的她焦急忙慌找村裡的年輕人給我轉了一千元,這讓我有了重頭再來的勇氣。

我鼓起勇氣開啟了招聘軟體,學歷像一堵高牆將我與這些好工作隔離開,我開始不斷問自已:“我會什麼,我能做什麼?”

最終,我找到了願意招我的公司——小區物業。

畢竟當過兵,得天獨厚的條件讓我感受到了“專業對口”的優勢。

一泡茶葉,一把椅子,風扇吱呀吱呀一轉就是一天。

我開始變得心平氣和,原本口若懸河的自已開始盯著遠處來來回回的車輛發呆。

門外,業主的小孩正開心的滑著滑板車,她禮貌的跑過來說了聲:“伯伯下午好!”

此時此刻,我頓時意識到了光陰似箭的含義。

下班路上,扭頭瞥見店鋪裡掛著的《天道酬勤》牌匾,我不由得冷笑了一聲。

因為我也曾經相信這四個字,並把它作為我的人生信條。

路過彩票店,咬咬牙從錢包裡拿出了兩元,選下了一組心儀的號碼,妄想這兩元能給自已逆天改命。

直到看見攪珠機裡的號碼球吸附在一起,我也還相信這兩元有可能把自已從囹圄之中拽出來。

出租屋內,蟑螂順著排水管爬到了廚房的砧板上,它似乎正在尋找著殘羹剩飯。

屋外,鄰居兩夫妻又因瑣事爭吵了起來。

出於好心,我開啟了出租屋的鐵門走了出去,見他們二人鼓掌拽著對方的頭髮不可開交,我還是走過去好言相勸。

儘管,我並不知道什麼是中年夫妻生活。

兩人最終還是打了起來,警署的探員用鄙夷的眼神看著我,粗魯的將我趕了出來,說:“你是保安,不是g安,別人家的事你過來湊什麼熱鬧?”

我低頭看著自已身上的保安制服,頓時點了點頭。

十二小時兩班倒,我的一天只有工作和睡眠,中間幾乎擠不出生活的時間。

鬧鐘響起,我又回到了熟悉的保安亭裡。

早會里,三十不到的物業經理大聲罵著我們幾個保安拿工資不辦事,對進出人員毫無管控……

這時,我們就像被訓得小孩一樣不敢出聲,畢竟到了這個歲數找工作不好找。

年輕的外賣小夥停下電瓶車,從箱子裡拿出大包小包的外賣,用逗狗般的口哨聲叫我開門。

我假裝聽不見,但想了一會還是給他開了門,畢竟我的職責就是看大門。

當我拿出訪客登記表讓他填寫之時,這小夥子頓時不悅,表示以前進出都不需要,為什麼今天要登記?

他心中篤定是我故意刁難他。

畢竟是個爭分奪秒的行業,我想出了一個折中的法子——讓他先送進去再登記。

最終他還是心不甘情不願在登記表中留下了他的“墨寶”。

眼看已到十一點,我急忙開啟手機搶了兩元的外賣券,熟練開啟了拼飯軟體。

不論網上如何爆料這些商家衛生條件堪憂,我依舊還是選擇了這券後八元的餐品,我從來不會有選擇困難症。

活了幾十年,自已處於什麼消費水平自然心知肚明的,只要裡頭吃不出死耗子就算乾淨衛生了。

外賣小夥子提來了一碗螺螄粉,我急忙開啟窗戶去取,並連聲道謝著。

畢竟,敬語是不需要花錢的。

我從來不會吝嗇,您、請、謝謝這些詞彙。

今天的螺螄粉味道有些怪,也許是老闆換了廚師吧。

直到我在粉條之間看到了一塊黃綠色的物體,我知道一定是那外賣小夥使了壞。

一股強烈的噁心直衝咽喉,我頓時在崗亭裡吐了一地。

我氣憤的掏出手機在剛剛的訂單裡給了一個差評,還咒罵了一番那個小夥子。

拖把在汙穢的嘔吐物上來回拖拽著,看著窗外的高樓大廈,我那乾涸了很多年的眼眶終於溼了,半截入土的我一時間竟不知道自已做錯了什麼?

我拿起手背抹了抹眼角的淚水,擠出一絲笑容對著出門的業主說:“下午好!祝您一路平安!”

下午,那位喜歡滑滑板車的小女孩被她母親拽了回來。

聽她的口氣,應該是考試沒考好,但隨後一句刺耳的話便傳入了我的耳中——

“不好好讀書你以後只能像他一樣做保安看大門!”

我頓時奪門而出,對她說:“有你這麼教育小孩的嗎?我做保安沒偷沒搶,你憑什麼這麼說我?”

她一聽頓時火氣更大了,罵罵咧咧在保安亭外罵了許久。作為尊貴的業主,她理當如此。

很快,巡邏崗的同事就過來頂替我崗位了。

不出所料,我被投訴了,比我年輕十歲的專案經理對著我劈頭蓋臉就是一頓罵,因為他心裡清楚,我這歲數基本上找不了更好的工作。

晚上,如往常一樣下班回出租屋。

那家掛著《天道酬勤》牌匾的店鋪依舊開著門,只是那塊牌匾不見了蹤影,一尊關公像佔據了原有的位置。

信奉人定勝天的老闆終於還是拜起了武財神,那電子香燭閃爍著悠悠的燈光。

小巷裡,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婦女依舊在老位置攬客,身上的脂粉味讓蓋過了這汙糟邋遢的臭水溝味。

她們看了眼我身上的保安服便扭過了頭,轉而對著遠處那開著轎車的年輕人一陣呼喚。

巷子裡,三個身穿黃色馬甲的小夥子迎面走了過來,他們攔住了我。

藉著昏暗而閃爍的路燈,我看清了其中一人的樣貌,正是我今天給了差評的小夥子。

他高高舉起了明晃晃的甩棍,只覺得頭上一陣麻木,鮮血從頭髮間緩緩流下。

我拼了命往出租屋方向跑去,他們在後邊窮追不捨。

不知是誰的一記飛踹,讓我應聲倒地,我只好緊緊抱住我的腦袋任由他們發洩著怒火。

我大聲喊著救命,似乎並沒有人回應,只有那聲控的白熾燈被我的呼救聲喚醒。

不知道捱了多少拳腳,遠處紅藍閃爍的警燈終於出現在我模糊的視線中。

三人扭頭就想走,我急忙死死抱住了其中一人的大腿,因為我知道一旦放走了他們,我自已沒有能力支付自已的醫藥費。

隨著警燈越來越近,被我緊緊抱住大腿的小夥子頓時慌了神,他拼了命踩著我的腦袋。

只覺得脖子一陣劇痛,我抬手摸了摸自已的脖子,一把匕首刺進了我的脖子。

當匕首拔出那一刻,我的意識頓時模糊,腦海裡只剩下我那頭髮花白的老母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