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市二中的高一學生。

父親是一位小包工頭,母親沒有什麼印象,聽鄰居說她在我很小時候就跟別的男人跑了。

我的童年印象中,父親天天都在打電話向大老闆要錢,有時要到錢了就會從他那豬肝色的皮包裡抽兩張給我做零花錢。

但多數時候,他並不順利。

他說話會越來越大聲,到最後總會拿起周圍不那麼值錢的物件重重摔在地上,每次聽到巨大的聲響,我的心臟彷彿都會絞痛一下。

我的成績不好,甚至可以說很差,所以我很害怕父親心情不好的時候檢查我的試卷,因為每次都難逃一頓揍。

有時是一耳光,有時是兩腳,有時則是用他覺得趁手的物件。

感謝我的父親,讓我變成了一個逆來順受極能忍耐的人。

終於熬到高中,我毅然決然選擇了留校住宿,我覺得這樣可以讓我的神經稍稍放鬆一點。

學校對我們分班採取了分數排名制,沒有一點意外,我進入了吊車尾的十四班。

上學第一天,講臺上的班主任戴上老花鏡看著花名冊,一旁對應著他們的升學成績。

分配座位,依舊是分數排名制,我被分到了第四組最後一排。

我的同桌是一個牛高馬大的傢伙,至少比我要壯實得多。

說心裡話,我對他的第一印象就不好,因為他總喜歡趁著課間休息跑去廁所抽菸,吞雲吐霧的模樣像極了外邊的小混混。

大人們說,抽菸是一種社交方式,我不能理解,但很快我就認可了這個說法,因為那幾個喜歡在廁所抽菸的同學玩到了一起。

不知不覺,一個月過去了,班裡不論男女似乎都漸漸形成了一個個圈子。

學習好的一個圈子,愛打籃球的一個圈子,愛翻牆泡網咖的一個圈子……

而我始終進不到他們的圈子裡。

同桌喜歡班裡的一個女生,每次那個女生路過我們這桌,他就要捉弄我一下,似乎捉弄我一番就能引起那個女生的注意。

但今天,我生氣了。

同桌上課期間把我前座女生脖子後面那根蝴蝶結解了,讓那女生誤以為是我乾的。

我剛要解釋,那女生哭著就離開座位跑了出去……

沒多久,班主任手裡提著一塊三角尺便氣勢洶洶衝進了教室。

我立刻站起來指認是同桌乾的,可是同桌卻在此時死不認賬。

看著班主任手中那蓄勢待發的三角尺,我急忙抬起手護住腦袋,不停對班主任發毒誓說:“如果是我乾的我全家死光!”

是的,我成功取得了班主任的信任,同桌被帶去了辦公室。

下午,他父親罵罵咧咧把他從辦公室揪回了家,學校廣播宣讀了同桌的處理結果——留校察看。

第二天,同桌回來上課了,他的臉上有幾處淤青,兇狠的對我說:“你給我等著!”

看他的樣子,這件事很難善了。

我去辦公室找班主任,跟他說我要換座位,可他滿臉鄙夷對我說:“他倒數第一,你倒數第二,你還想要我把你換到別的座位去帶壞其他同學嗎?”

晚上,我小心翼翼走回宿舍,好在他是外宿生,但我還是不停觀察著四周,看看有沒有同桌的身影。

學校的作息時間很嚴格,我排隊打完熱水就拎著水桶往宿舍裡跑去,因為我不喜歡在黑燈瞎火裡洗澡。

剛進宿舍門,室友們就用奇怪的眼神看著我,但是沒人對我說什麼。

直到我把毛巾浸溼蓋在臉上,我才意識到有人做了手腳。

毛巾內側沾著厚厚的黃褐色汙垢,我湊近聞了一下,一股惡臭直衝腦門。

後知後覺的我這才發現,有人把我的毛巾擦了廁所後又掛了回去。

我的嘴唇此時不受控制抽動著,一股暖流頓時從淚腺湧出,它滑過臉頰滴在那還冒著熱氣的水桶裡。

父親的教育讓我哭不出聲,只能一抽一抽的呆站原地。

第二天,我把這件事反映給了班主任,他將同桌叫到辦公室訓斥了一頓,他的父親很快也被請到了學校。

他本就是留校察看,出了這件事大機率會被學校勸退,但他的父親在辦公室說了好久的情,離開前還鬼鬼祟祟拉開了他辦公桌的抽屜,往裡偷偷塞進一個牛皮紙信封。

我認識這種信封,因為做包工頭的父親桌上也有許多,可以說這兩種信封幾乎長得一模一樣。

此後,同桌開始變本加厲,他開始肆無忌憚在精神和肉體上折磨我。

往我水壺裡撒尿,在我凳子上塗速幹膠水,把我的課本扔到廁所……

週五,回家路上,同桌和他們幾個經常一起抽菸的“哥們”把我攔了下來。

同桌和另一人一左一右摟著我肩膀,把我帶到了一個爛尾工地裡頭。

我清楚,今天肯定是要捱揍了,我小心翼翼看向他們,腿不自覺哆嗦著。

他們看著我這慫樣子,頓時哈哈大笑起來,同桌從兜裡掏出一包挺貴的煙,挨個給他們發著煙。

同桌戲謔的遞給我一根,我搖了搖頭表示不會,隨後他後退兩步一腳踹到我的肚子上。

我頓時一屁股跌倒在地,肚子的劇痛讓我蜷縮成一團,雙手緊緊捂住肚子才緩過來一點。

他們抽著煙,似乎在商量著什麼,我很努力想聽清卻聽不清。

此時的我像極了站在被告席的嫌疑人,仔細豎起耳朵聽著審判長和審判員的交談。

沒多久,他們似乎商討出了一個結果便四散開了,同桌彎腰撿起了地上的菸頭,走了過來說:“把這些菸頭吃下去,哥幾個就放你回家。”

我聽後順從的點了點頭張開了嘴巴,五六個菸頭被同桌一把塞進了我嘴裡。

可他們食言了,他們並沒有按照承諾放我回家,而是在一旁的建築廢料堆裡找來了一根鏽跡斑斑的鐵絲。

他們脫下我的衣服褲子,用打火機點燃,一人則拿著撿來的鐵絲將我手腳綁了起來,還拿出手機不停給我拍照,聲稱要讓全校女生都“鑑賞”一番。

終於,太陽快下山了,他們似乎也盡興了,便把我一個人丟在了這裡。

蚊蟲肆無忌憚叮咬著我那衣不蔽體的身子,心想著他們拍下的照片可能明天就會傳遍學校,忍了許久的淚水終於止不住流了出來,淚水滴落在那粗糙的混凝土地板上。

這裡四下無人,我終於哭出了聲,我咒罵著父親和那素未謀面的母親,為什麼要將我帶來這人世間?

不知道過了多久,模糊的視線裡出現了一個人影,一個喝醉酒的中年男人鑽進彩鋼圍擋撒野尿,我立刻拼命喊他救我。

大叔是個好心人,他踉踉蹌蹌走了過來,幫我解開了束縛著我手腳的鐵絲,隨後還打起手電幫我找來一個蛇皮袋給我遮蔽身體。

此時已是午夜,我把手伸進垃圾桶旁邊的舊衣回收箱,想找一件衣服褲子對付一下穿上。

徒步走了大約一公里,終於回到了家裡,只見裡面還亮著燈,我便躲在一旁靜靜等待著。

因為我知道,這個點回家註定逃不過一頓毒打,如果是明天才被父親逮到,則有很大機率只是訓斥一頓。

終於,燈熄滅了,我便躡手躡腳掏出了鑰匙,為了減輕鑰匙與鎖芯的摩擦聲,我還特意把鑰匙放在嘴裡含了一下。

我提著鞋子慢慢走向房間,生怕發出一點動靜,一切都很順利!

次日中午,看完工地的父親戴著紅色安全帽回到了家中,果不其然只是對我訓斥了幾下。

我對他說:“爸,學校裡有人欺負我,我想轉學。”

父親聽後躺在沙發上的身子頓時坐了起來,指著我的鼻子就罵:“一個學校這麼多人,為什麼偏偏欺負你?一個巴掌拍不響,你不去招惹別人,別人怎麼會無緣無故欺負你?我天天跑工地已經夠累了,求求你少給我添點麻煩好嗎?”

看父親的反應,這事看來談不攏了,我只能走回房間裡,呆坐在書桌前。

抬起頭,梳妝鏡裡的自已似乎長得也沒想象中的那麼令人討厭。

額頭上,父親在我小時候摔東西磕破的傷痕依稀可見,我開始陷入自我思考中……

已故的奶奶總說我長得像我母親,會不會是父親把對母親的恨意轉嫁到我的身上了?

對著鏡子,我仔細觀察著,原來厭惡這種情感具象化就是鏡中的模樣。

轉學未果的我,週日下午依舊還是要返回學校,父親遺留在茶几上的遊標卡尺引起了我的注意。

這比我課桌文具盒裡的塑膠尺子高階多了,我拿著把玩了一番,沒經父親同意便裝進了包裡。

上學路上,看著周圍追逐打鬧的同學們,他們為什麼可以這麼開心的上學?

晚自習,我拿出了遊標卡尺,用它量著一切我能找到的物件。

此刻,我彷彿找到了一種打發時間的方式。

次日,數學課,老師正巧講的是幾何。

為了印證圓周率,他借走了我手裡的遊標卡尺,我忽然發現,同學們竟然在此時都看向了我!

我有些不知所措,這是我第一次感覺到被人需要和羨慕。

這節課,我聽的格外認真,單純因為老師手中的教具是我提供的。

課間,以前從來不來往的同學們紛紛向我借那把遊標卡尺,這個時候我感覺我似乎終於融入了他們的圈子。

正在我開心的向同學們傳授遊標卡尺如何讀數之際,講臺上的投影儀幕布緩緩落下,同桌扯著嗓子喊道:“大家快看呀,大家快看過來呀!”

我猛然抬頭,只見投影畫面中正是我被他們凌辱時拍下的照片,頓時教室內發出了鬨堂大笑。

“太欺負人了。”

我開始自言自語,腦子變得一片空白,我的視線裡所有人都開始模糊了起來,只看得清那站在講臺電腦前的同桌。

此時,家規校規和法律法規頓時化作泡影。

我握著遊標卡尺快步上前,可同桌根本不怕,他甚至還切換著投影照片。

隨著幾下盲目的揮動,鮮血濺在了他身後的銀白色幕布上。

看著在地上掙扎的同桌,我繼續揮動著遊標卡尺,對著同桌的腦袋。

我的似乎聽到了同桌求饒聲,周圍開始變得嘈雜,同學們四散而逃,嘴裡大喊著我瘋了,我殺人了。

見同桌不再掙扎,我鬆開了手中緊握的遊標卡尺,沾滿鮮血的放在了電腦滑鼠上,右鍵全選,刪除。

我走上了走廊,所有同學對我都避而遠之,我知道我闖下了不可彌補的禍。

護欄上,我縱身一躍,腦海中依舊在盤點著自已在這世上的意義。

答案我沒找到,劇烈的失重感讓我從夢中驚醒。

我急忙起身拿出了床頭櫃裡的鋰鹽,取出兩粒嚥了下去,坐在床上久久不能平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