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瀟領秦風等人離了蘇宅,他們臉上隱露憂色,而林珠更是憤懣難平,倘若非有林瀟在場,她怕是早已在蘇宅內大鬧一番。

然而,林瀟卻顯得胸有成竹,步履從容不迫,甚至還有閒情雅緻欣賞四周景緻,口中輕描淡寫道:“今日風和日麗,不似往常那般酷熱難耐,倒是個遊覽周遭風光的好時機。”

一行人越過前方的山脊,蘇家高牆漸行漸遠。

秦風終是按捺不住,上前詢問道:“大人,您何以如此從容?今日蘇家顯然未給大人留情面,這稅銀一事,恐怕會愈發棘手。”

其餘衙役亦紛紛附和,抱怨蘇家對縣衙毫無敬畏之心。

林瀟淡淡地瞥了他們一眼,唇邊浮起一抹深意的笑。“你們在餘陽縣任職多年,對蘇家該是瞭如指掌。那麼,你們可曾見過蘇家何時給過哪一任縣令好臉色了?”

“這……”秦風一時啞口無言,細想起來,那蘇家素來未曾將餘陽縣的小縣令看在眼中,雖無刁難之舉,卻也無甚熱心配合。

他沉吟片刻,復又開口道:“然而,大人您此番親訪,他們總該有個回應才是。眼下卻緘口不言,似乎有失人情之常。”

眾衙役聞言,紛紛頷首附和。

林瀟心知他們的想法不足為奇,畢竟知曉蘇家暗中動手腳的,唯有自己與師爺田文遠而已。

其他人即便心有疑慮,也苦於無證,因此總盼著蘇家能伸出援手。

林瀟卻不欲多言,只淡淡說道:“蘇旺不過一介管家,稅銀之事非他所能定奪,我又怎會責怪他呢?”

言及此處,她語氣中透出一絲輕鬆與愉悅:“我深信,蘇家絕非不通情理之輩。待到蘇家主事之人歸來,說不定那稅銀便會送至縣衙,屆時你們豈非白白擔憂了一場?”

“大人親往商議,他們尚不允諾,蘇家豈會驟然轉性子?”秦風疑雲滿腹,難掩不信之情。

稍頓,他決然道:“倘若真如大人所言,秦某即便被譏為小人,亦無怨無悔。”

林瀟聞言,輕輕一笑,道:“小人之名,非言語可定。秦兄無須自貶,我等且回衙署去吧。”

一衙役困惑而問:“大人先前不是欲往各鄉催促稅銀麼?何以……?”

林瀟淡然笑道:“酷暑難耐,此行暫且作罷。”

言畢,她當先朝縣城方向行去,餘人皆惑然相隨,不明所以。

先前林瀟還贊今日天氣宜人,此刻卻以天熱為由打道回府,真是令人費解。

儘管滿心狐疑,眾衙役仍緊隨林瀟之後,踏上歸途。

林珠默默凝視蘇家方位,眼中閃過一絲冷芒,隨即緊隨眾人之後。

三日後,田文遠在二堂中依舊是愁雲滿面,對林瀟道:“大人,連日來仍無人至縣衙繳納稅銀,卑職以為,大人宜修書一封至上官衙門,認個錯處,否則年末將至,事情恐將難以收拾。”

林瀟卻神色泰然,緩緩道:“無須憂慮,料想不日將有大量稅銀送至,何必向府衙請此無謂之罪?屆時,只怕你忙碌不暇。”

倘若非林瀟神色如常,田文遠幾欲以為她神智失常或囈語連連。

既然縣令如此言說,他自是不再多嘴,只在心中暗忖:“唉,此任縣令雖對付我等頗有手段,然於民政顯然是新手。老夫在縣衙時日無多,須得設法自保。”

思及此,他苦笑數聲,黯然返回簽押房。

縣丞齊遠初時亦感焦急,而後卻想,倘若縣令因稅銀之事被革職,對自己反是利好。

於是,他冷眼旁觀,靜待時機。只待林瀟被罷免,縣衙便再度成為他的天下。

自上次貪汙之案揭露後,縣衙同仁紛紛靠攏於自己,昔日與自己勢均力敵的田師爺,如今已是孤立無援。料想自己今後地位將更上一層樓。

思及此,齊遠不禁得意笑起,瞥見田文遠滿面失落、步履蹣跚而來,他臉上的笑容愈發燦爛。

正當此二人各自沉浸於心事之際,一名守候在縣衙外的衙役疾步而入,滿臉喜色地嚷道:“大喜,大喜,稅銀已至!”

齊遠瞥了那衙役一眼,輕蔑地哼道:“何必如此雀躍?些許稅銀何足掛齒?我衙門尚欠鉅額稅款!”

“非是少許,乃是數千兩紋銀,馬車滿載,已至縣衙門前。”衙役答罷,匆匆奔向二堂,欲向林瀟稟報此喜訊。

此言一出,齊遠心頭一震,他萬萬未料到此時竟有人獻上如此鉅額稅銀。正欲轉身探個究竟,卻見林瀟已搶先一步,疾步向外。

其實,那衙役無需再赴二堂稟告,他的呼喊聲早已傳入林瀟耳中。

不待衙役當面陳述,林瀟已離二堂,徑直往縣衙大門而去。

當她越過齊遠,即將抵達大門之際,卻陡然冷靜下來。

她隨即駐足,對隨後趕來的齊遠與田文遠等人吩咐道:“你等前往門外檢視,待問清來者身份後,再引他們至二堂見我。”

言畢,她深吸一口氣,轉身重回二堂。在回程中,她心中默唸:“林瀟,此等小事,豈能亂了你的分寸?”

此亦難怪林瀟,她初任縣令僅數月,那份寵辱不驚的涵養尚未修煉到家。

儘管這些時日她表面鎮定,然對其策略並無十足把握。

因此,聞聽此事,她難免心切,欲一探究竟。所幸,她迅速恢復了冷靜,深知不可表露過於驚喜之態。

稍候片刻,便見一人被田文遠與齊遠領入二堂。

林瀟抬眼望去,卻是蘇家管家蘇旺。她含笑從座椅上起身,迎上前去道:“我還道是哪位貴人來繳稅銀,原是蘇管家光臨。敢問,蘇家主事之人已歸否?終於願意先繳稅銀了?”

蘇旺心中暗忖:這不正是您的意思麼。

然而他嘴上卻恭敬地喚了聲“大人”,方才緩緩道來。

“回稟大人,此番提前數月上繳稅銀,實乃我家大少爺對大人的一番深意。那日大人離去後,小的深思許久,覺得此事關乎大人與本縣之未來,不敢有絲毫隱瞞,便修書一封,快馬送至老爺與幾位少爺處。大少爺以為,我蘇家既為餘陽縣之富戶,便不能坐視不理,於是立即從各地商鋪緊急籌措了這些銀兩,迅速送達。銀子一抵本縣,小的便馬不停蹄地送至縣衙。請大人笑納。”

言畢,他雙手奉上一本賬冊。

林瀟示意手下取過賬冊,自己則裝模作樣地翻閱起來。

林瀟對蘇旺所言半句不信,短短三日,任憑蘇家神通廣大,也斷無可能如此神速地從各地商鋪籌得銀兩,更何況還需時間尋人傳信。

然而,場面上的客套總是少不了的。於是,林瀟便翻閱起那本冊子來。

冊子首頁詳細記錄了銀兩的數目,而後頁卻是空白一片。就在林瀟疑惑蘇家此舉何意時,她發現冊子中竟夾著一物。

取出細觀,林瀟嘴角微揚,露出深意笑容。

原來,這正是她當日故意遺落在蘇家花廳的那封書信。

領悟了蘇家的用意後,林瀟方才開口道:“本官在此衷心感謝蘇家老爺對本縣的大力扶持。待蘇老爺回府後,本官定將親自登門致謝。有了蘇家此次主動納稅的表率,本官相信,百姓們定會紛紛效仿,不再拖延。大管家,你以為如何呢?”

蘇旺明白林瀟話中深意,知她意指此次事件乃蘇家幕後操縱,卻也不慍不惱,只是含笑而語:“或許天意如此。我蘇家在當地尚有幾分薄名,小人願祝大人仕途順暢,早日高升。”言罷,他恭敬地深鞠一躬。

林瀟客套幾句後,便吩咐田文遠去查驗那些銀兩,同時又命人奉茶。

茶香嫋嫋間,銀兩已清點完畢。蘇旺請林瀟簽下字據,隨即準備告辭。

林瀟略作挽留之態,便送他至二門外。回身對齊遠道:“齊縣丞,蘇家此舉大義凜然,送來稅銀解我燃眉之急。此事務必廣為傳播,讓全縣百姓皆知。本官定要好好表彰蘇家的義舉。”

齊遠領悟點頭,應聲而去。

田文遠見心事已了,神色輕鬆,對林瀟翹起大拇指,讚道:“大人真乃神人也。先前預言近日將有大筆稅銀進賬,今日果然應驗。小的佩服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