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至六月末梢,縣衙之中熙熙攘攘,繁忙非凡,恰如林瀟對田文遠所預言的那般光景。

往昔那些千方百計尋覓託辭、遲遲不願上繳稅銀的百姓,如今卻蜂擁而至,手捧銀兩,競相趕往縣衙。衙役們忙得團團轉,無暇他顧,連飯食茶水都無暇享用,心底裡對那些先前傲慢如今卻卑躬屈膝的百姓,更添了幾分不屑。

這番景象,多虧了林瀟的智謀與齊遠不遺餘力的奔走相告,亦與蘇家在餘陽縣的赫赫聲望息息相關。

尋常小民眼見指使自己拖延稅款的蘇家竟也主動繳納了稅銀,恍然驚覺自己被愚弄,生怕官府找上門來而蘇家卻置身事外。於是,他們急匆匆地帶著手頭僅有的銀兩,奔向縣衙以求心安。

這番騷動,不僅鞏固了林瀟縣令之位,還意外削弱了蘇家的聲望,此乃汪德功當初謀劃時所未能預料的附加收穫。

而此刻,這場風波的幕後策劃者林瀟,卻悠然自得地在後堂習武,享受著難得的清閒時光。

手握上次所立之字據,林瀟安心地將稅銀收納之重任託付於齊遠等人,而她自身,則在上次的奔波操勞之後,選擇了怡然休憩。

作為擁有現代思維的人,她深知勞逸結合之真諦,忙碌過後,給予自己數日閒暇,方能行穩致遠。

她無意效仿諸葛亮那般事無鉅細,畢竟過分操勞,苦的只是自身。

運氣半晌,林瀟一掌擊出,只見一棵碗口粗的樹木搖曳生姿。

她心中暗自得意,覺得自己彷彿掌握了小說中那降龍十八掌的精髓,不由得嘿嘿笑出聲來。

此刻,一旁的林珠出聲道:“小姐,您這樣就滿足了嗎?離掌法大成,可還有漫長的路要走呢。”

林瀟頷首道:“我自然明白。要想掌法大成,不僅出掌要迅猛無比,更要能讓樹在受力後紋絲不動,最終方能一擊而斷。我沒說錯吧?”

林珠面露疑色,凝視自家小姐許久,方緩緩開口:“此乃武學至高境界之描述,我從未向小姐提及,小姐何以得知?”

林瀟再度嘿嘿一笑:“此等奧秘,皆從書中得來。”

心中卻暗歎:“未曾想,那些武俠小說中的武藝之道,竟與真實武學相通,當真是玄妙至極。”

林珠聞言,卻露疑色:“小姐素日所閱,非經史子集,便是公文策論,何以洞悉此道?”

林瀟但笑不語,深藏前世之秘。

又修煉片刻,林瀟接過林珠遞來的細布,輕拭汗水,隨後移步二堂,檢視齊遠等人忙碌之狀。

見他們埋首賬冊,細點銀兩,林瀟滿意頷首,覺此時無需打擾,便喚來林珠,欲同遊縣城。

連日來,林瀟忙於公務、鄉里收稅及蘇家之事,已許久未在縣城閒逛。

身為縣令,林瀟自覺理應深諳此間風土人情。

於是,她攜林珠,並邀捕頭秦風作伴,漫步於縣城的繁華街市。

酷暑已逝,午後陽光和煦,街道上熙熙攘攘,商販叫賣聲此起彼伏,行人絡繹不絕。

百姓或駐足細賞琳琅滿目的貨品,或討價還價,熱鬧非凡。此情此景,令林瀟回想起昔日鄉間趕集的歡樂時光,心中不禁湧起一股愉悅之情。

商人從商,林瀟深知商賈之艱辛。

朝廷的長期壓制與史書的漠視,並未磨滅他們的鬥志。晟朝中後期,商業繁榮,資本主義萌芽悄然生長。

然而,二十載後,野蠻的通古斯人將鐵蹄踏進神州大地,他們的屠刀將摧毀一切繁榮與萌芽。

歷史的巨輪無法阻擋,林瀟深知自己力量微薄,但她仍不禁思考:在這歷史洪流中,自己究竟能扮演怎樣的角色?

思及自身力量有限,林瀟唇角泛起一抹苦笑,自嘲道:“我這或許是杞人憂天吧。該來的終究會來,我所能做的,僅此而已。”

林珠年少好奇,一上街便被那琳琅滿目的貨物與叫賣聲吸引,未曾察覺林瀟的微妙情緒。

三人各懷心事,漫步在餘陽縣的街道上,一路向西。

不知不覺中,林瀟驚覺自己已站在熟悉的鴻天閣前。

她瞥見林珠投來的關切目光,又望了望漸暗的天色,便笑著尋藉口道:“我在想,我們是該回衙門用飯,還是就近在此解決。”

林珠聞言,神色稍緩,建議道:“小姐,我看我們就在此用餐吧。衙門裡同僚們正忙碌,我們回去用餐恐有不妥。”

林瀟含笑點頭:“此言有理,那今晚我們就在太白樓用餐吧。”

言罷,她率先步入樓內,林珠秦風緊隨其後。

三人踏入鴻天閣,迎客小二即刻趨前招呼。

那小二仍記得林瀟,欲施禮卻被她輕輕攔下:“此處非官府,我僅是尋常食客,繁文縟節就免了。”

“那…小姐,是否移步後樓用餐?那兒更為清雅。”小二隨即改口詢問。

“無須如此,我等三人就在這二樓即可。”林瀟吩咐道,示意小二引路。

見縣令如此和藹,小二趕緊前頭帶路,將她們引至二樓一處臨窗的雅緻座位。

林瀟環顧四周,雖不及後樓風雅,卻也別具格調,於是滿意頷首,對小二道:“就挑幾個招牌菜吧,我們隨意用點。”小二應聲而去。

須臾,數碟精巧小菜與一壺佳釀上桌,林瀟打賞後,便讓小二退下。

酒過數巡,林瀟耳畔忽然傳來旁人的議論聲:“咱們這位縣太爺真是了不起,雖是女流之輩,卻能讓蘇家那等豪門乖乖交上稅銀。她到餘陽縣不過數日,怎就有如此能耐?”

聞聽此言,林瀟心知此人已有些醉意。她留神細聽,想了解自己在百姓心中的地位。

又有一人介面道:“張大哥,這你就不懂了吧。我猜想,咱們林縣尊背後定有靠山,連蘇家也不得不給她幾分薄面。蘇家在餘陽縣稱霸已久,何時對哪個縣令如此恭敬過?所以說,林縣尊的背景肯定不簡單。”

“聽你這麼一說,確實有道理。我兄弟曾說,他聽從蘇家的指示一直拖著稅銀不交。誰曾想,前幾日蘇家竟自己把稅銀送到了縣衙。這不是自相矛盾嗎?若非林縣令的靠山與蘇家不相上下,他們怎會如此愚蠢?”

“噓,小聲點,別讓蘇家的人聽見,免得惹來麻煩。”另一人急忙提醒,顯然他尚存幾分清醒。

此言一出,“吳大哥”頓時噤聲,只餘下嘿嘿的訕笑和筷子碰觸碗碟的聲響。

聞聽那段對話,林瀟眼中閃過一絲亮光。她敏銳地捕捉到百姓對蘇家權勢的動搖,這對她而言,不啻為一樁喜訊。

林瀟心知,此事過後,她與蘇家的矛盾必將愈演愈烈,終有一日會再次兵戎相見。

若那時百姓仍死心塌地支援蘇家,於她而言,實為不利。

然而此刻,情勢似乎有所轉變,這讓林瀟的喜悅更甚於稅銀盡數收繳之時。

心中一樂,加之秦風的恭維,林瀟不免多飲了幾杯。

當她步出酒樓時,已覺身輕如燕,似有些飄飄欲仙。

漫步在行人稀少的街道上,林瀟環顧四周,幾次欲引吭高歌以抒胸臆,卻終以一絲理智剋制住自己。

她深知自身地位,更曉得哼唱之曲難免落入俗套,故而選擇緘默自持。

側目一瞥,只見秦風亦步履蹣跚。

“此等白皙俊朗之容顏,倘若置身現世,定是風靡萬千之小鮮肉。未曾想,酒量卻如此不濟。”

於是,在林珠的扶持之下,林瀟步履蹣跚地前行,醉眼朦朧中已無暇顧及路途,若非林珠在側,恐怕早已與牆樹親密接觸。

然而,林珠雖有武藝傍身,卻也不敢對自家小姐有絲毫怠慢與勉強。

秦風此刻亦是醉眼惺忪地注視著林瀟,自這位女子蒞臨餘陽縣後,縣中風氣煥然一新,甚至連蘇家都暗中受挫。他心中,不由得湧起一絲別樣的情愫。

正沉思間,秦風不慎與一人相撞。

柔軟的身軀,伴著鼻端飄來的淡淡甜香,讓已有八分醉意的秦風心曠神怡。然而,這輕浮之舉卻驚起一聲嬌呼:“啊!”

林珠急忙將秦風從那人身旁扶起,秦風醉眼朦朧中,瞥見一張如花似玉的面龐。

此刻,這位佳人宛若受驚的小鹿,羞怯地望著這個醉態可掬的“登徒子”,雙頰微微泛紅。

霎時間,眾人紛紛圍觀,將他們三人團團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