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羽既入咸陽,誅秦王子嬰及秦國貴族八百餘人,又下令焚阿房宮。逾五旬萬之壯士,隨項籍入關,孰非受秦苛政之苦?彼等望阿房宮之瑰麗,思昔日所受之辱,胸中怒火如焚。籍一聲號令,眾乃縱火焚之。

炎炎烈火,連綿三月,終將阿房宮化為焦土瓦礫。

項籍,本楚之貴胄,趁農事起兵之機,投身反秦之役。秦既滅,焉能以農民心為重?籍決意重劃封疆,一統華夏,再致分崩離析。

其時,名上之領袖猶是楚懷王。籍易其號曰義帝,表面尊之為帝,實則虛位以置,一切封建之事,皆出籍之意。籍封六國之舊貴與有功之將領,共十八王,自號西楚霸王。春秋時,豈無霸主乎?籍自封霸主,是宣示其權令諸侯,諸侯莫不從其指揮。次年,籍竟弒名義帝。

封建之後,諸候各引兵歸已國,籍亦返其都彭城(今江蘇徐州市)。

十八諸侯之中,籍最忌者乃劉邦。籍封劉於僻遠巴蜀漢中,號漢王;復以關中地封秦之降將章邯等三人,使之阻劉,勿使劉出。漢室宗親,劉氏邦者,對於所封之疆域,心懷不滿。然其兵微將寡,難以與項籍抗衡,遂率師南下,至於封國之都南鄭(今陝西之漢中),以圖後舉。

邦至南鄭,即拜蕭何為相國,曹參、樊噲、周勃等皆列將軍,韜光養晦,蓄勢待發,欲再與項籍爭鋒天下。然其麾下士卒,思歸故里,日有逸去,致令漢王食不甘味。

一日,忽有飛報:“相國遁走矣。”

漢王聞之,如喪左右臂,憂心忡忡。

逾三朝,蕭何方歸。漢王見之,喜怒交加,詰之曰:“卿何以亦逃?”

蕭何對曰:“臣豈敢背主?乃追亡者也。”

漢王又問:“所追何人?”

蕭何曰:“韓信心腹也。”

言及韓信,淮陰之人也。項梁起兵之後,途經淮陰,信往投之,於楚營為卒。項梁崩,信隨項籍,籍見其才略過人,乃授以小職。

信屢獻良策於項籍,籍皆不用。信大失所望。及至漢王劉氏邦南遷,信遂轉投漢王。

信至南鄭,漢王亦僅以小職相委。信曾犯法被囚,幾至斬首。幸而漢王麾下一將夏侯嬰路過,韓信高聲呼喚,向他求救,曰:“漢王難道不欲得天下乎,奈何斬壯士?”

夏侯嬰觀韓信之狀,實乃一豪傑,遂釋之,且向漢王舉薦。漢王使韓信為糧官。

後,丞相蕭何遇韓信,與之交談,識其才幹非凡,甚是器重,屢次勸漢王重用之,然漢王終不聽。

韓信知漢王不肯重用,趁將士紛紛離散之際,亦尋機而去。

蕭何聞韓信逃遁,急得頓足,立即親自騎馬追趕,追至兩日,方將韓信尋回。

漢王聞蕭何追者乃韓信,怒斥蕭何曰:“逃將十餘人,未聞汝追過誰,唯獨追韓信,是何道理?”

蕭何曰:“一般將領多矣,如韓信之才,實乃舉世無雙。大王若欲安居漢中,則無需韓信;若欲得天下,則非用他不可。大王究竟何以為計?”

漢王曰:“我自當東歸。豈能長留於此?”

蕭何曰:“大王若決意爭天下,宜速重用韓信;若不重用,韓信遲早必去。”

漢王曰:“善,吾依汝言,使之為將。”

蕭何曰:“使之為將,仍不足以留之。”漢王乃言:“即以彼為大將矣!”

蕭何喜曰:“此乃王之明鑑。”

漢王遂命蕭何召韓信,欲速拜為大將。蕭何直諫曰:“王素日疏於禮數。拜將乃大事,不宜兒戲,呼之即至。王若決意拜之為將,宜選吉日,且須莊重行拜將之禮。”

漢王曰:“善,吾盡從汝言。”

漢營中傳頌,漢王欲擇吉日拜大將。隨王多年之諸將,個個激動不已,夜不能寐,皆以為此次必能膺重任。

及至拜將之日,眾知新拜大將竟是平日所輕視之韓信,皆驚愕無言。

漢王行過拜將之禮,再召見韓信,曰:“丞相屢薦將軍,將軍必有高謀,願聞將軍指教。”

韓信拜謝漢王,細細分析楚漢雙方情勢,力主東征,信誓旦旦,言漢王出兵,必能克楚。漢王聽之愈覺欣然,唯悔未早識此英才。

自是之後,韓信便指揮將士,操練兵馬,東征之機漸熟。

楚漢爭霸

漢王劉邦拜韓信為大將,蕭何為丞相,整頓後方,訓練兵馬。公元前206年八月,漢王與韓信率軍攻取關中。關中百姓對“約法三章”漢王素得人心,兵臨之際,百姓多不欲抗。不及三月,漢王遂滅秦之降將章邯等,關中遂為漢王所據。

西楚霸王項羽,聞此大怒。欲舉兵西向,以擊漢王。然東有齊亂,田榮逐其所立之王,自號為王,其勢甚於西。項羽不得已,先伐齊。

漢王趁楚、齊相持,東進,破彭城。項羽急回師,與漢戰於睢水。

漢軍大敗,溺水死者眾,被俘者亦不少,漢王之父太公及呂后皆為楚所擒。

漢王退守榮陽、成皋,收拾散卒。蕭何自關中調兵,韓信亦率軍來會,漢軍乃復振。

漢王以攻為守,一面固守滎陽,牽制楚軍;一面遣韓信北征魏、燕、趙。

項羽之謀士范增勸其速攻滎陽。漢王憂之。其謀士陳平,本從楚來,獻計以間項羽、范增。

項羽性多疑,中計,果疑范增。范增心懷憤懣,對項羽曰:“天下大勢已定矣,大王自為之。吾老矣,體衰矣,當歸故里。”

范增離滎陽,一路氣憤填胸,悲從中來,遂患病,未至彭城,背生惡瘡而卒。

范增既逝,楚營無人為霸王出謀劃策。漢軍壓力亦隨之減輕。漢王以少數兵力牽制項羽於滎陽、成皋之間,命韓信繼續攻略北東之地,又令將軍彭越截斷楚軍糧道,使項羽之軍不得不往返奔波。

楚漢雙方如此對峙逾兩載。

公元前203年,項羽親自征討彭越,留將曹咎守成皋,再三叮囑勿與漢軍交鋒。

漢王見項羽離去,遂向曹咎挑戰。初時,曹咎堅守不出。漢王乃命士卒終日隔汜水(流經滎陽西,汜音sì)辱罵楚營。

連日辱罵,曹咎終於忍無可忍,決意渡過汜水,與漢軍決一死戰。

楚軍眾多,船隻不足,只得分批渡河。漢軍趁楚兵渡至一半之際,擊破楚軍前隊,後隊大亂,自相殘踏。曹咎自覺無顏再見項羽,於汜水之濱自盡。

項羽在東邊正得勝,聞成皋失守,急忙趕往西邊抵禦漢王。在廣武(今河南滎陽縣東北)之地,楚漢兩軍再次對峙。日積月累,楚師糧草不繼。項籍無奈,乃縛漢王之父,置之屠案之上,令人高呼曰:

“劉邦若再不降,即將令尊宰矣。”

漢王知項籍以威嚇已,亦高聲答曰:“吾與汝曾歃血為盟,吾父亦即汝父。若將父親烹而羹之,願分一碗以嘗。”

項籍怒髮衝冠,真欲殺太公,幸項伯諫止。

項籍遣信使至漢王曰:“今天下之亂,皆因吾與爾相持不下,爾敢出與吾決雌雄否?”漢王命使者答曰:“吾願與汝鬥智,不與汝角力。”

項籍復召漢王出,於陣前對談。漢王當面數落項籍十罪,言其背信棄義,弒殺義帝,屠戮百姓等。項籍聽罷,怒火中燒,揮戟一指,背後弓箭手齊射。漢王急回馬,胸前已中箭,重傷矣。

忍痛彎軀,佯捫足而罵曰:“賊人射中吾足趾矣。”

左右扶漢王入帳。漢軍聞王受傷,皆驚惶失措。張良恐軍心動搖,勸漢王勉強起身,巡視各營,眾心始定。

項籍聞漢王未死,大失所望。繼而韓信在齊地大破楚軍,楚師運糧之路又被彭越截斷,糧草日益匱乏。漢王乘項籍困擾之際,遣人往與籍議和,乞歸太公、呂后,且建言楚漢以鴻溝(在滎陽東南)為界,東屬楚,西屬漢。

籍思此“楚河漢界”之議,頗覺可取,遂允其請,釋歸太公、呂后,乃引兵還彭城。

然漢王是次議和,不過權宜之計耳。王納張良、陳平之謀,不出兩月,韓信、彭越、英布三路兵馬齊會,由信總統,追擊籍。楚、漢終始一場決戰,遂啟矣。

公元前202年,信布十面埋伏,圍籍於垓下(今安徽靈壁縣東南,垓音gāi)。籍人馬寡少,糧草亦將盡。欲領一軍衝突而出,然漢軍及諸侯之師重重包圍楚軍。籍擊退一陣,又一陣至;破一圍,更有一圍;此處未得出,彼處漢兵又圍攏矣。

籍不能突圍,只得復歸垓下大營,令將士嚴陣以待,俟機再戰。

是夜,籍入帳中,愁眉緊鎖。有寵美人虞氏,見其鬱鬱寡歡,陪酒解憂。

至定更時分,忽聞西風陣陣,呼呼作響,風聲中似夾歌聲。細聽之下,項羽耳畔飄來陣陣歌聲,乃自漢營中傳出,唱者皆楚歌,且人數頗眾。

四面楚聲環繞,項羽怔然若失,恍惚間喃喃自語:“吾事休矣!莫非劉邦已陷西楚乎?何故漢營之內,楚人如此之多?”

情難自抑,項羽遂以悲涼之音,吟詠一曲:

力拔山兮氣蓋世,

時不利兮騅(音zhuī)不逝。

騅不逝兮可奈何,

虞兮虞兮奈若何?

(此曲之意曰:“力能撼山,氣震寰瀛,然命運乖舛,駿馬不肯前行。駿馬不行,吾將何往?虞姬啊虞姬,吾當如何處置?”)

曲終復始,虞姬亦隨聲而和。霸王唱罷,禁不住淚如雨下。左右侍衛,無不傷心至深,低頭不能舉目。

是夜,項羽騎上烏騅,率領八百壯士,衝破漢營,疾走不息。待至晨光初現,漢軍方知項羽已突圍而去,急遣五千鐵騎緊追不捨。項羽一路飛奔,至渡淮河之際,僅餘百餘人相隨。再行不遠,竟迷失道路。

抵一三岔路口,項羽遇見一農夫,詢以通往彭城之路。農夫識得霸王,不願指路,欺之以左。羽偕百餘人左趨而下,行之愈疾,疑雲生矣。未幾,前望泥沼無際,道路俱絕。羽悟受紿,急回馬首,欲繞出泥澤。而漢兵已如影隨形。

羽乃東南奔逸,途中士卒或殞或傷,至東城(今安徽定遠縣之東南),點視從者,唯餘二十八騎耳。然漢軍數千,如蜂如蟻,密匝圍逼。

羽知脫身無術,猶不肯認輸,告其士曰:“吾興兵迄今八載,身經七十餘戰,未嘗一敗,遂主天下。今日之圍,天意亡我,非戰之罪也!”

分其殘部為四隊,諭之曰:“觀我斬將搴,爾等分途突圍,期於東山之下匯合。”

言訖,一聲怒吼,衝向漢軍。漢兵難擋其鋒,紛紛披靡,羽手刃一漢將。

及至東山下,四隊人馬皆至。羽再分之為三隊,令各守一方。漢軍亦分三路,環楚軍。羽縱橫衝殺,復斬漢軍都尉及數百士卒。終又合三處之眾,計點人數,二十八騎僅損其二。

羽顧謂左右曰:“爾等見之如何?”眾將皆曰:“王言甚是。”

項羽突出重圍,僅以二十六騎,南奔至烏江(今安徽和縣之北)。適逢烏江亭長艤舟於岸。

亭長勸羽速渡,曰:“江東雖小,猶有千里之壤,數十萬生靈。王若渡江,尚可據而有之。”

羽苦笑答曰:“吾自會稽舉義,領八千子弟渡江。今無一人得歸,孤身返於江東。縱使父老憐我,立我為君,吾有何面目以對之。”

遂以烏騅贈亭長,命餘者皆下馬。與二十有六士,各執短兵,與追至之漢軍搏殺。楚士斬數百漢軍,然楚士亦一一殞命。羽身被十數創,終在烏江之濱,引劍自刎。

大風歌

垓下之戰後,漢王劉邦獲終極之勝,建漢室,其威震於秦之上。公元前202年,漢王劉邦正位皇帝,是為漢高祖(西漢紀始於公元前206年劉邦稱漢王之時)。

漢高帝都於洛陽,既而遷都長安(即今陝西西安也)。自是之後,二百十年間,漢室之都恆在長安。史稱此段為“西漢”,亦名“前漢”。

漢高帝即位未幾,於洛陽南宮設宴慶功。噫,漢高祖於金鑾殿上,宴群臣之際,笑語盈盈曰:“今日之會,言笑無忌,爾等不妨直言,朕何以得天下?項籍又何以失之?”

王陵等眾臣對曰:“陛下遣將出師,克城有功,賞賜有加,故將士皆願效犬馬之勞;而項籍猜忌功臣良將,戰勝不錄其功,是以人心離散,失之天下。”

高祖微微一笑,曰:“卿等但知其一,不知其二。成敗在人,用人之妙,存乎一心。夫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也;治國家,安百姓,給餉不絕,吾不如蕭何;領百萬之眾,戰必勝,攻必取,吾不如韓信。此三者,皆當世之英傑。吾能任之,是吾所以得天下也。項籍既不能用范增,是以見滅於吾手。”

眾臣聞之,皆稱善焉。自此,世人以蕭何、張良、韓信為“漢初三傑”。

楚漢之爭,諸將有功者,高祖不得不封之為王。諸侯王中,雖有非六國之後,亦欲據土一方,不從漢室之命。楚王韓信、梁王彭越、淮南王英布,其功大矣,其兵強矣,高祖心實難安。昔有楚將鍾離昧,曾仕於項籍麾下,而漢高祖劉邦懸賞索之。然韓信心慈,匿之於府。

逾年,有告韓信欲反者。高祖詢諸大臣,鹹言發兵剿之。惟陳平獨持異議,曰:“信之兵精,其將勇,以力征之,危矣。”

終採納陳平之策,偽遊雲夢澤,令諸侯王集於陳地。信受詔,不得已而至。至陳,高祖命甲士縛之,欲加之罪。

或勸高祖念信昔日之功,宜從寬典。高祖乃赦其罪,奪楚王之號,改封淮陰侯。

信自貶後,鬱鬱寡歡,多稱病,不朝。

數載後,將軍陳豨(音xī)舉兵叛,自稱代王,一舉而下二十餘城。

高祖命淮陰侯信及梁王彭越共討陳豨,然二人皆推疾辭兵。高祖不得已,親征之。

高祖既離長安,有人密告呂后,言信與陳豨同謀,欲內外相應,起兵作亂。呂后與丞相蕭何密謀,詐傳豨已被擒,召群臣入賀。信方入宮門,伏兵齊出,遂被誅戮。漢室高祖,洪業初奠。信臣韓侯,不三月而隕。陳豨之亂,旋踵而定,帝駕歸於雒陽。未幾,彭越之麾下告其謀反,高祖聞之,遣吏捕系,囚於囹圄。後以無實據,免其死罪,貶為編氓,徙往蜀地。

越行至蜀途,偶逢呂后,涕泣訴冤,哀求於後,願得一言於帝前,求歸故里。呂后者,溫言慰之,攜越返洛。既至,語帝曰:“越乃壯士,若放之蜀中,豈非縱虎歸山,自遺患乎?”

高帝聽後,遂誅越。

淮南王英布,聞信與越俱已伏誅,毅然起兵反。謂其眾曰:“帝春秋高矣,必不能親征;韓信、彭越皆喪命,餘者不足懼也。”

布舉兵,連戰皆捷,荊楚之地,盡歸其有。高帝無奈,親自提兵討之。

陣前,高帝責布曰:“吾已封汝為王,何故反耶?”

布坦腹露心,答曰:“欲為天子耳!”

高帝揮師猛進,布軍矢石如雨,帝胸中流矢。幸傷勢未重,忍痛督戰。布敗走,途中遭人所害。昔日漢室太祖高皇帝,平英布之亂後,途經故里沛縣,駐足數日。召集鄉里耆老、親朋故舊,設宴款待,共酌佳釀,暢敘歡樂。

酒至半酣,高皇帝思及往昔,如何智破項籍,又慮及未來治國之道,實非易事。諸侯多有不臣之心,邊境亦常有騷動,勇士何在?以守四方之安。

感慨萬千,情不自禁,乃引吭高歌:

大風起兮雲飛揚,

威加海內兮歸故鄉,

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自秦始皇擊敗匈奴,北疆寧靜十有餘年。秦亡之後,中原楚漢爭霸,匈奴乘機南侵。

高皇帝時,匈奴冒頓單于(音mòAdúchánAyú,冒頓乃人名,單于乃匈奴君長之稱)率四十萬鐵騎,圍攻韓王信(原韓國貴族,與韓信非一人)之封地馬邑(今山西朔縣)。韓王信力不能支,遂向冒頓乞和。高皇帝聞訊,遣使斥責韓王信。韓王信懼罪,投誠於匈奴。

冒頓佔馬邑,再舉南侵,圍晉陽。高皇帝親征,赴晉陽,與匈奴交鋒。昔年冬月,公元前二百載之際,天際飄灑鵝毛大雪,寒氣逼人,中原士卒未嘗此般凜冽,不勝其冷,有者手足凍損,甚或指落。然漢師與匈奴交鋒,一觸即潰,胡虜連敗數陣。傳聞冒頓單于奔逸至代谷(今山西安邑之西北)。

漢高祖駕臨晉陽,遣卒探敵情,歸者鹹言冒頓所部皆老弱病殘,且馬骨瘦如柴。乘勢而進,必能奏凱。

然高祖疑其探報不實,覆命劉敬深入胡營窺伺。

劉敬返,奏曰:“臣等所見,胡人馬果皆老弱,然臣料冒頓必有伏兵,陛下勿信其真。”

高祖聞之,震怒曰:“汝安敢妄言惑眾,阻我進兵?”遂囚劉敬。

未幾,高祖親率精兵至平城(今山西大同東北),忽遭無數匈奴勇士包圍,原之羸弱之士,俱已不見。高祖奮力殺出一條血路,退至平城東之白登。

冒頓單于遣精兵四十萬,圍高祖於白登山。四野漢軍不能援救,高祖一部困於白登,歷七日七夜,不得解脫。昔日,高祖之側陳平,遣使齎黃金珠寶,往見冒頓之閼氏,以厚禮求其於單于前美言。閼氏睹物心喜。

夜幕降臨,閼氏對冒頓曰:“我等雖佔漢地,難以長居。且漢皇必有人來救。不如早罷兵歸去。”冒頓聞其言,次日黎明,即令圍網開一角,放漢兵去。

天明霧濃,漢高祖悄然離白登。陳平猶疑,命弓箭手左右張弓,保駕下山。

高祖提心吊膽,越匈奴圍,疾馳至廣武。定神之後,先釋劉敬,曰:“朕未從汝言,致被圍白登,幾不得再見。”

漢高祖脫險,自知無力再徵匈奴,遂歸長安。自此,匈奴屢侵北方,令高祖煩惱不已。詢劉敬何以應對?劉敬曰:“宜行‘和親’之策,彼此結好,和平共處。”

高祖納劉敬之言,遣之往匈奴說親,冒頓允之。高祖選一宮人所生女,封為大公主,送往匈奴,冒頓立之為閼氏。自那時起,漢家天子始行“和親”之策,與匈奴修好,烽煙暫息。

五十九 白馬之盟

昔日,高皇帝晚年寵幸戚氏夫人,誕下子嗣,名曰如意,封為趙王。高皇帝常憂太子劉盈(呂后所出)柔弱,恐其難以承繼大統,而如意言行舉止頗肖已,遂有意廢太子立如意。

高皇帝曾與群臣商議此事,然群臣皆不贊同,連平日所敬重之張良亦輔佐呂后。遂請四逸老,名聞天下,曰“商山四皓”,以輔翼太子劉盈。高皇帝知太子不可廢,乃對戚夫人曰:“太子已有輔弼,羽翼豐滿,難再更易。”戚夫人聞之,哀痛欲絕。

高皇帝征討英布之際,胸前中流矢,傷勢日重。有人私語高皇帝曰:“樊噲(呂后妹夫)與呂后勾結,待陛下龍馭上賓,即欲誅戚夫人及趙王如意。”

高皇帝震怒,即召陳平、周勃二將入宮,諭之曰:“汝等速往軍中,斬樊噲首級來見。”

時,樊噲正領兵於燕地。陳平、周勃受命,二人密議曰:“樊噲功大,又系皇后妹夫,吾等豈可輕言殺伐。”噫,吾皇之怒欲誅彼矣,倘若日後悔恨,當若何哉?

二人籌議良久,乃將樊噲拘於囚車之中,送至長安。後果然得呂后開釋。

漢高祖病篤之際,召群臣至榻前,又命左右宰白馬一匹,令眾臣歃血為誓。眾人於高祖面前,飲血而誓曰:“自今而後,非劉氏不得封王,非功臣不得封侯。背盟者,共誅之。”

眾臣既誓,漢高祖始心安。

漢高祖疾益甚,召呂后入內,囑以後事。

呂后問曰:“陛下千秋之後,蕭相國若薨,誰可繼其位?”

漢高祖曰:“可使曹參繼之。”

呂后又問:“曹參之後,當屬誰人?”

漢高祖曰:“王陵可繼。然王陵性直率,可使陳平輔之。陳平智謀足備,然不能獨當一面。周勃為人淳厚,行事審慎,唯文墨不甚通曉。然安定劉氏天下者,終須仰賴周勃。”

呂后復問,漢高祖搖首曰:“此後之事,非爾所能知也。”

公元前年,漢高祖崩。呂后秘不發喪,密召心腹大臣審食其(音yìAlī)語之曰:“諸將與先帝並起兵,已不甘心於先帝之下。嗟乎,先帝賓天,世無依歸,誠不若盡誅之也。審食其聞此計,心知非易,遂與後之兄釋之共謀。釋之子祿,不慎洩之於摯友酈寄,而寄又潛告其父商。

商得此耗,急詣審食其曰:“聞皇上駕崩已逾四日,皇后秘不發喪,反欲誅戮大臣。此舉一出,必惹怒群臣及將軍,天下必將大亂,公之性命亦難保矣。”審食其聞言大驚,忙往見後。後亦覺誅大臣之計難以成行,遂下旨發喪。

群臣奉漢高祖入土為安,太子盈繼位,是為惠帝。呂后乃稱太后。惠帝性柔順無能,萬事皆聽命於母后。太后手握重權,恣意行事。

最所痛恨者,乃戚夫人及趙王如意。先將戚夫人貶為婢奴,復遣人召趙王如意回長安。惠帝知母后欲害弟如意,親自接入宮中,飲食起居皆與之偕,使太后無從下手。

一日晨曦初升,惠帝起床練箭,本欲攜如意同行,然如意年少戀枕,惠帝見其沉睡甚酣,不忍喚醒,遂獨自離去。待惠帝回宮,如意已殞於榻上。惠帝知其遭毒手,唯抱屍痛哭而已。呂后心狠手辣,殘害瞭如意,更是將戚夫人手足俱斷,雙眼挖出,啞藥塞口,棄之豬圈,其狀慘不忍睹。

惠帝見戚夫人受此折磨,悲痛欲絕,淚如雨下,驚駭成疾,病入膏肓。遂遣人啟稟太后曰:“此事非人所為,兒臣無能,難以治國。”

自此之後,惠帝對朝政之事,意興闌珊。

蕭何、曹參二相國

惠帝即位之次年,相國蕭何病重,年事已高。惠帝親臨問疾,詢以繼任之事。

蕭何謙遜不言,唯曰:“陛下聖明,孰能測度臣子之心?”

惠帝問曰:“曹參何如?”

蕭、曹二人昔年同仕沛縣,隨高祖起義,本為莫逆之交。然曹參屢立戰功,地位卻不如蕭何,二人情誼生變。然蕭何知曹參有治國之才,故惠帝一提及,蕭何亦表贊同,曰:

“陛下聖意,定無差錯。有曹參繼任,臣即死亦瞑目矣。”

曹參本為將軍,高祖封其長子劉肥為齊王時,命曹參為齊相。天下初定,曹參至齊,召集父老儒生百餘人,詢問治民之道。眾說紛紜,莫衷一是,曹參難以抉擇。後聞,曹參訪得一位名重一時之隱士,乃蓋公也。曹參遂延之以師,問治國之道。蓋公者,崇尚黃老之學(即黃帝與老子),主張治天下者當以清靜無為為本,使百姓安居樂業。

曹參從蓋公之教,儘可能不擾民。其為齊相九載,齊國所轄七十餘城,皆得安寧。

蕭何既薨,漢惠帝即命曹參入長安,繼任相國。曹參仍本蓋公之清靜無為之旨,一切依蕭何既定之章程行事,無所更動。

有大臣見曹參如此無為,心急如焚,欲助其一臂之力。然至曹參府上,曹參輒以酒宴款待。若有人提及朝廷大事,曹參便將話引他處,使人無言以對。末了,賓客醉醺醺而歸,終無所言。

漢惠帝觀曹相國之舉止,疑其以老成自居,輕慢於朝政,心中不安。

曹參之子曹窋(音zhú),在宮中侍奉惠帝。惠帝囑之曰:“爾歸家之際,可乘機詢爾父:高祖升遐,皇上年幼,國家大事全賴相國主持。然爾日日飲酒,不務正業,長此以往,何以治天下?觀爾父如何答之。”

曹窋遂於休假歸家之時,依惠帝之言,一一向曹參述之。曹參聞之,火冒三丈,怒斥曰:“豎子安知天下事,敢在此饒舌。”遂命家丁取板,責打曹窋。

曹窋受辱,心懷委屈,回宮後向漢惠帝泣訴。惠帝聽罷,心亦不忍。

翌日,曹參上朝,惠帝問曰:“曹窋之言,乃朕所命,爾何故打之?”

曹參叩首請罪,繼而問道:“陛下自思,與高祖相比,孰賢?”

漢惠帝答曰:“朕豈敢望高皇帝項背。”

曹參又問:“臣與蕭相國相較,誰為能?”

漢惠帝微笑曰:“卿似不及蕭相國。”

曹參曰:“陛下之言是也。陛下既遜於高皇帝,臣又不如蕭相國。高皇帝與蕭相國平定四海,立法以治,吾等但遵其制,不致失職,便是盡忠矣。”

漢惠帝始悟其意。

曹參以黃老之道,任相三年。時值戰亂之後,百姓渴望安寧,曹參之策未增民負。故當時有謠歌頌蕭何、曹參之功,史稱“蕭規曹隨”。

周勃奪軍之事,另行記載。漢惠帝無嗣,呂太后乃自民間覓得一嬰兒,偽託為惠帝之胤,立以為太子。公元前一八八年,惠帝崩逝,此嬰兒繼位,呂太后遂名正言順地攝政。

呂太后欲固權位,欲以呂氏之人為王,詢諸大臣可否。右丞相王陵直言不諱,曰:“高皇帝宰白馬,誓約非劉氏不得為王。”呂太后聞之,心中不悅,遂問左丞相陳平及太尉周勃。陳平、周勃對曰:“高皇帝平定四海,分封子弟為王,其理固然;今太后攝政,封子弟為王,亦何不可?”呂太后聞之,心喜而首肯。

朝罷,王陵責備陳平、周勃曰:“昔在先帝之前,共誓之時,汝等皆在場,今何以背棄誓言,何以對得起先帝?”陳平、周勃答曰:“公勿急。當面與太后爭辯,吾等誠不如公;然保全劉氏江山,公又豈能及吾等矣。”

自此之後,呂太后陸續將其內侄、侄孫,如呂臺、呂產、呂祿、呂嘉、呂通等,一一冊封為王,並授以兵權。整個朝廷大權,幾乎盡落呂氏之手。

呂氏篡奪劉氏之權,朝中大臣心懷不滿者眾,然多是怒而不敢言。漢室高帝,有一孫,名曰劉章,封號朱虛侯,其妻乃呂祿之女也。昔日,呂太后設宴,命劉章監酒。章曰:“臣乃將門之後,願以軍法監酒。”太后允之。

劉章見眾人飲酒甚歡,遂請於太后,欲唱《耕田歌》以助興。太后曰:“可。”章遂放聲而歌曰:

深耕穊(音jì)種,立苗欲疏;

非其種者,鋤而去之。

此歌之意,乃是田要耕得深,苗要栽得疏;不是好種子,便要把它鋤掉。呂太后聽罷,心中不悅。

未幾,有呂氏子醉,酒後無辭而去。劉章追之,以其違宴規,斬之。章回稟太后,左右大臣皆驚惶失措。呂太后因已許其以軍法行事,亦無可奈何。

呂太后臨朝第八年,患重病。臨終前,封趙王呂產為相國,統領北軍;呂祿為上將軍,率領南軍,並囑之曰:“今呂氏掌權,大臣皆不服。吾死之後,汝等務必領兵保衛宮廷,勿出送殯,以免遭人暗算。”

呂太后崩後,兵權皆在呂產、呂祿之手。他們欲發動叛亂,然一時不敢輕舉妄動。劉章自其妻處得悉呂氏之陰謀,遂遣信使報知兄齊王劉襄,約其自外發兵,直搗長安。

齊王劉襄揮師西進,訊息傳至呂產,彼即令灌嬰率軍迎擊。灌嬰至滎陽,與諸將謀議曰:“呂氏統大軍,意圖篡奪漢室江山。若我攻齊王,豈非助逆乎?”

諸將商議之後,決意按兵不動,且密通齊王,使其聯合諸侯,待時而起,共討呂氏。齊王接信,亦暫且按兵。

周勃、陳平知呂氏欲反,欲先發制人,然兵權在呂氏之手,如何是好?

二人思及大臣酈商之子酈寄與呂祿交好,遂遣人請酈寄勸呂祿曰:“太后賓天,皇帝年幼,君為趙王,留長安掌兵,群臣諸侯皆疑君,對君不利。若君能將兵符交予太尉,歸封地,齊兵自退,群臣亦安。”

呂祿信酈寄之言,以北軍交於太尉周勃。

周勃起,持將印,急趨北軍之營。下令於將士曰:“今呂氏欲奪劉氏之權,爾等何以應之?助呂者袒右臂,助劉者袒左臂。”

北軍將士,本心皆向劉家。令旨既下,眾皆左袒以露臂。周勃遂得順利接管北軍,奪呂祿之兵權。

呂產猶未知呂祿北軍已為周勃所握,竟趨未央宮欲謀反。周勃遣朱虛侯劉章領千餘壯士急赴,將呂產斬之。繼而,周勃率北軍,盡除呂氏之勢。

至是,群臣膽氣方剛。曰:“昔者呂后所立之帝,非惠帝子也。今我等既滅呂氏,而令偽太子即位,其長成豈非呂氏一黨乎?莫若再從劉氏諸王中推賢明者立之。”

群臣議定,以為代王劉恆於高祖諸子之中,年最長且德性佳,遂遣人往代郡(今河北蔚縣)迎劉恆至長安,立為皇帝,是為漢文帝。

漢文帝之母薄太后,出身微賤,於高祖在世之時乃是失寵之妃。懼居宮中遭呂后陷害,遂請隨子居於代郡。居代郡不似皇宮之奢華,故母子略知民間疾苦。

漢文帝即位未幾,即下詔曰:“一人犯法,定罪足矣。何必連及其父母妻兒?朕不信此法有何益處,爾等可商議改之。”眾臣子集思廣益,依漢文帝之旨意,廢除了一人犯罪,全家受牽連之苛法。

公元前一六七年,臨淄有一少女名曰淳于緹縈(淳于乃其姓,緹縈音tíAyíng)。其父淳于意,本系讀書之人,因酷愛醫道,常施仁術,名揚四方。後拜太倉令,然不欲與官場為伍,亦不善逢迎上司。未幾,辭官歸隱,重操醫術。

曾幾何時,一豪商之妻患疾,求淳于意診治。然藥石無靈,病者終告不起。豪商借勢向官府控訴淳于意誤治,地方官吏判其肉刑(當時之肉刑包括黥面、劓鼻、斬足等),欲將其押送長安受刑。

淳于意有五女,而無嗣子。被押往長安之際,望女兒而嘆曰:“嗟乎,吾無男嗣,遭難之時,竟無一人可倚。”

諸女皆垂首泣不成聲,唯獨幼女緹縈悲憤交加。她思忖:“何以女子便不堪用?”

遂決意隨父同赴長安,家人雖再三勸阻,亦無濟於事。

緹縈至長安,託人撰狀,親至宮門遞交守門之吏。漢文皇帝,御覽奏疏,知獻策者乃一少女緹縈也,甚覺重視。其疏雲:

“臣女緹縈,太倉令淳于意之幼女也。先君在位,齊地百姓皆稱頌其清廉。今陷罪網,蒙肉刑之判。臣女不獨為父悲,亦為諸受此刑者心傷。人若失足,即成殘廢;鼻若遭削,不復能附。縱有悔改之心,亦無自新之路。願以身沒官,代父贖罪,俾之得以自新。”

漢文皇帝,覽畢信詞,深憫此女,又以其言有理,遂召群臣,謂曰:“罪人固應受罰,然罰後亦當許其重新為人。今日懲一罪人,黥其面或殘其體,此等酷刑豈能勸善?爾等宜議一法,以代肉刑。”

群臣集議,擬定一法,以杖刑代肉刑。原判去足者,改為五百杖;原判削鼻者,改為三百杖。漢文皇帝,遂下詔廢肉刑。於是,緹縈救父矣。

漢文皇帝廢肉刑,雖看似美事,然施行之際,弊端不少。有罪犯受五百、三百杖,竟至斃命,是加重刑罰也。後至其子漢景皇帝即位,始將杖刑減輕。漢文皇踐祚之後,繼往開來,與匈奴貴胄仍行和親之策,兩邦遂無大動干戈。然匈奴單于耳濡目染漢奸讒言,遂與漢朝斷交。公元前一百五十八年,匈奴軍臣單于揮師六萬,侵犯上郡(治所在今西榆林東南)及雲中(治所在今內蒙古托克托東北),百姓傷亡甚眾,財物被掠無數。邊疆烽火臺紛紛點燃烽火報警,長安城遠近皆可見火光。

漢文皇聞訊,急忙派遣三位將軍率領三路兵馬前往抵抗;為保長安安寧,又遣三位將軍領兵駐守長安附近:劉禮將軍駐灞上,徐厲將軍駐棘門(今陝西咸陽市東北),周亞夫將軍駐細柳(今咸陽市西南)。

一日,漢文皇親臨各處慰問將士,順便巡視防務。

首至灞上,劉禮及其部下將士見皇帝駕臨,紛紛騎馬迎接。漢文皇車駕長驅直入軍營,毫無阻攔。

漢文皇慰問一番,離去,將士們爭相歡送。

繼而,漢文皇抵達棘門,迎送儀式亦頗為隆重。

終於,漢文皇駕臨細柳。周亞夫軍營前哨遙見人馬湧動,立即稟報周亞夫。將士們身著藍甲,弓弦緊繃,刀劍出鞘,整裝待戰。

漢文皇先遣隊抵達營門。營壘守衛,即行阻截,不許擅入。

先驅官吏,威風凜凜,高聲喝道:“聖上頃刻將至!”

營門守將,泰然自若,答曰:“軍中唯聽命於將軍。

無將軍之令,爾等休想越雷池一步。”

官吏正欲與之爭辨,文帝車駕已至。守衛之士,依舊攔截。

漢文皇帝,無奈之下,令侍從展示帝符,遣使告於周亞夫曰:“朕欲入營勞軍。”

亞夫得旨,下令敞開營門,迎漢文皇車駕入內。

隨駕群臣一入營門,守營之官,再次嚴詞告誡:“軍中有令:營中禁馳車馬。”

侍從諸臣,皆怒形於色。而漢文皇卻令人寬緩韁繩,徐徐而行。

至中營,只見周亞夫身披戰甲,手持利器,英姿勃發,立於漢文皇帝前,拱手一揖,言道:“臣甲冑在身,不能跪拜,請以軍禮相見。”

漢文皇帝聞之,心潮澎湃,亦扶軾而立,回禮於亞夫。遂又遣人傳諭全軍將士,以示慰問之意。

慰問既畢,漢文皇帝離細柳,回長安途中,侍從之人皆忿忿不平,以為周亞夫對皇上大不敬。

然而漢文皇帝卻連連稱讚,曰:“噫,此真乃大將之風也!”灞上、棘門之軍旅,散漫如兒戲,若敵夜襲,非擒則降矣。周亞夫之治兵,賊豈敢犯哉!

逾月,漢前鋒至北地,匈奴退師。長安三路守軍亦罷。

文帝於巡狩之際,識周亞夫為將才,擢為中尉,掌京師兵馬。

次年,文帝疾篤。臨終,召太子劉啟於床前,囑之曰:“國家若有變故,以周亞夫將兵,必無差池。”

文帝崩,劉啟繼位,是為景帝。

景帝亦效文帝之政,志在養民息兵,圖治天下。當太子時,有家令晁錯,才智過人,眾呼之“智囊”。景帝即位,拔為御史大夫。

漢行郡縣之制,然兼有二十二諸侯國。諸王皆高帝之後,同姓也。至景帝時,諸侯勢大,地廣,如齊有城七十餘,吳、楚各有五十餘。諸王或不受節制,吳王劉濞尤甚,跋扈難馴。其國濱海,且有銅山,自鑄鹽錢,富埒皇室。彼自居藩屏,從未一至長安朝覲,幾使吳地成為獨立之邦。

晁錯見此情形,慮中央集權之不固,遂對景皇帝曰:“吳王者,久不朝覲,罪當誅之。先帝(謂文帝也)在世時,待以寬厚,彼乃益發驕矜。且私開銅山鑄幣,煮海為鹽,招兵市馬,謀逆之跡昭然。宜早奪其封地。”

景帝猶豫曰:“善矣,唯恐奪地而激其反。”

晁錯曰:“諸侯若有反心,奪地亦反,不奪亦將反。今若反,禍猶未烈;待其勢大,後患無窮矣。”

景帝以為然,決意削奪諸侯之地。諸侯多荒淫無度,或橫行霸道,欲尋其罪以奪地,易如反掌。未幾,或失一郡,或喪數縣。

晁錯之父聞之,特自潁川(即今河南禹縣)而來。謂晁錯曰:“子既為御史大夫,位極人臣。何不守已安分,而偏要干預?諸侯王者,皆宗室之親,何勞子之治?奪其土地,孰不怨子,恨子,子所為者何事?”晁錯曰:“非此,皇上難以施威,天下亦必大亂。”

晁父嘆曰:“爾之此為,劉氏江山固矣,我晁氏岌岌可危。吾老矣,不願見禍之將至。”

晁錯又力諫其父,然老者不諒其意,歸潁川故里,飲毒自盡。

方晁錯與漢景帝議削吳王濞之地,吳王先起兵反,以“誅奸臣晁錯,救劉氏天下”之名,煽動諸侯共叛。

公元前一百五十四年,吳、楚、趙、膠西、膠東、甾川(甾音zī)、濟南等七王舉兵造反,史稱“七國之亂”。

叛軍聲勢浩大,漢景帝驚惶失措。憶漢文帝臨終之言,拜善戰之周亞夫為太尉,統三十六將軍討賊。

時有忌恨晁錯者於朝,言七國之兵皆由晁錯所招。勸景帝曰:“但允七國之請,斬晁錯,赦諸候之罪,復其封地,彼等即退兵矣。”

景帝信其言,曰:“若彼等真能退兵,吾何惜一晁錯。”

遂有群臣上疏彈劾晁錯,謂其大逆無道,宜腰斬。景帝為保皇位,昧著良心,批准了這奏章。昔日,錦衣衛至晁錯之廬,傳天子旨意,令其赴朝議事。晁錯渾然不覺,即披朝服,隨錦衣登車而去。

車駕經長安東市,錦衣忽示詔命,令晁錯下車聽旨。錦衣宣漢景帝旨意,隨後武士群起,將晁錯捆綁。此一心欲保漢家江山之晁錯,竟莫名其妙地被斬於腰間。

漢景帝誅晁錯後,遣使下詔,令七國退兵。彼時吳王濞已連戰連勝,奪得不少疆土。聞漢景帝詔命,冷笑曰:“吾今亦為帝王,何須跪拜?”

漢營中一官員,名鄧公,赴長安稟報軍情。漢景帝問曰:“卿自軍中來,知否晁錯已亡?吳楚可願退兵?”

鄧公答曰:“吳王謀反,蓄謀已久。此次借削地之名起兵,豈因晁錯?陛下誤殺晁錯,恐後無人敢為朝廷獻策矣。”

漢景帝始悟已過失,然悔之已晚。幸周亞夫善用兵法,先不與吳、楚叛軍正面交鋒,而遣輕騎抄其後路,斷其糧道。吳、楚軍隊無糧,自亂陣腳。周亞夫乃發精兵出擊,將吳、楚兵馬擊潰,敗走麥城。昔日吳、楚二國,為首逆之魁,其覆滅既成,餘下五國之亡隨之而來。不出三月,漢軍便將七國之亂,一鼓作氣平之。

漢景帝定亂之後,雖仍封七國後嗣繼王位,然自是以後,諸侯王但能在各自封疆內徵租稅,不得干預地方政務,權勢大減,漢室中央政權方得鞏固矣。

馬邑之戰,乃一場以計誘敵之戰也。

漢文帝、漢景帝兩代,皆行休養生息之策,六十餘年間,除七國之短暫叛亂外,無有大戰。是以,社會經濟得以復甦與興盛。聞說至景帝末年,國家府庫之錢財,積之無數,串錢之繩皆腐朽斷裂;糧倉之粟,多至不能盡食,年復一年,堆積如山,甚至露天之地亦滿,有者乃至黴腐。史稱此時期為“文景之治”。

然而,強盛之漢朝,常受北方匈奴之威脅。自漢高祖於白登被圍之後,漢朝對匈奴,一直採取“和親”之策。此種“和親”,實為一種妥協,不僅要將漢室公主嫁與匈奴單于,每年尚需饋贈匈奴諸多財物。即便如是,匈奴貴族仍舊時常侵犯中原,殺戮百姓,掠奪糧食與牛羊,使得北方之地,無得安寧。

漢景帝崩後,繼位者漢武帝劉徹,乃一位雄心勃勃之君,志在改變此種屈辱之地位。昔年,公元前壹佰叄拾有伍之歲次,匈奴之軍臣單于遣使復來乞和親,漢武皇帝乃命群臣集議。將軍王恢進言曰:“昔者朝廷與匈奴結和親之好,然匈奴屢背盟誓,侵犯疆界,宜舉兵以討之。”

諸大臣多不納王恢之言,漢武皇帝自度未能決勝,遂權時允和親之請。

越二載,馬邑之地有大商聶壹(音niè)訪王恢,言曰:“匈奴頻犯邊陲,實為禍胎。今趁新和之機,誘其入寇,設伏擊之,必能大獲全勝。”

王恢問曰:“汝有何妙計可引匈奴入彀?”

聶壹答曰:“吾常於邊塞貿易,匈奴人皆識吾面。吾可借交易之名,偽獻馬邑於單于。單于貪馬邑之貨,必至。吾等將大軍隱於近郊,待單于至馬邑,將軍即可斷其後路,生擒單于。”

王恢以聶壹之計告於漢武皇帝。帝決意採納此策,遣王恢、韓安國、公孫賀、李廣等將領,率三十萬雄兵伏於馬邑側之山谷。

聶壹佯逃至匈奴,對軍臣單于曰:“吾有良策可潛入馬邑,斬其守吏,輕而易舉可得馬邑。”

如此,漢家兒郎密佈戰局,待那單于如魚入網,一舉可擒之。軍臣單于聞之,喜不自勝,然心存疑慮。遂遣心腹數人,與聶壹同往馬邑,待其果真誅殺官吏,方始發兵入內。

聶壹歸至馬邑,依先前與王恢商議之計,斬決數名已定死罪之囚,懸首於城樓,誑騙匈奴使者,言此乃馬邑縣官之首級也。

匈奴使者見首級,信以為真,立即回報軍臣單于。

軍臣單于親率十萬鐵騎,欲取馬邑。至離馬邑約百餘里之武州地(今山西左雲縣),只見草原上散放眾多牲畜,而無人看守。軍臣單于一路行進,心中疑雲漸起。此時,望見前方有一座亭堡(亭堡者,用以望敵傳訊也),遂決意攻下此堡,以詢真相。

他們攻破亭堡,擒獲守堡之亭尉。軍臣單于威逼之曰:“汝若不實言以告,我即刻斬首。”

亭尉驚恐萬分,將漢兵佈置之伏擊全告于軍臣單于。

軍臣單于聞之,驚駭莫名,急令全軍撤退。出武州界,方舒一口氣曰:“幸得亭尉,險矣哉。”

伏於馬邑之漢軍,聞匈奴已逃歸之訊息,急忙率大軍追擊,然何及?只得空手而返。

漢武帝之誘擊戰,未能成功。自彼時起,漢匈之好合遂裂,烽煙四起,兵戈連天。

漢武帝元狩四年,即公元前一二九年也,匈奴興師犯我上谷(今河北懷來東南之治所)。帝遣衛青、公孫敖、公孫賀、李廣,四將分道揚鑣,以抗胡騎。

四將之中,李廣年齒最長,資歷最深。其在文帝時已拜將軍;景帝時,與周亞夫並肩戡定七國之亂,立下汗馬功勞;後受命出鎮上郡(今陝西榆林東南之治所)。

往昔歲月,曾有匈奴侵犯上郡,李廣率百騎逐之,射殺其二,生擒其一,方欲凱旋,遙望數千胡騎如風馳電掣般追至。

李廣麾下士卒,乍見敵眾,俱各驚惶失措。李廣諭之曰:“吾等離大營尚數十里,倘若回身奔逃,必為胡人所乘,終成刀下鬼。不若止步,以示不懼,胡人疑我設有伏兵,必不敢輕進。”

遂令軍前行,去匈奴陣地僅二里許,駐足。命士卒皆下馬卸鞍,就地休憩。

士卒心中焦急,紛紛議論曰:“胡人眾多,且近在咫尺,倘若攻來,我等如何是好?”李廣曰:“吾等此般佈置,乃是示敵以靜,使彼信我乃誘之也。”

匈奴將領觀李廣佈陣,果生疑忌。遙察漢軍之勢,未敢輕進。

時值日暮,匈奴陣前,一騎白馬之將出巡其眾。李廣忽率十餘騎疾馳而出,一箭射之,取其首領。既而又歸隊中,下馬臥地以休。

匈奴兵愈觀愈疑。夜幕降臨,深信漢軍必有伏兵,畏其夜襲,遂連夜全師而退。待至天明,李廣望山無胡兵,乃率百餘騎安然歸於大營。

是役,漢武帝遣四路兵馬以抗匈奴。匈奴單于探知漢兵虛實,知四將之中,李廣最為難纏,遂集重兵於雁門,沿途設伏,誓要生擒李廣。匈奴兵強馬壯,經一番激戰,李廣所部潰散,李廣亦傷,為胡人所擒。

胡兵見李廣重創,將其置於繩床之上,以雙馬馱之,送往單于帳下。

李廣躺於吊床,寂然不動,若死一般。行不數里,他窺得旁一胡兵良馬,奮力一躍,上馬奪弓,推下胡兵,回馬南奔,如飛而去。匈奴數百騎逐之,廣挾馬腹,疾驅如風,回身搭箭,連斃數敵於前。胡騎望塵莫及,徒喚奈何,任其揚長而去。

廣雖得脫,然損兵折將,罪當誅。漢法有贖罪之規,廣輸金自贖,歸為編戶。

未幾,胡賊復擾邊陲,武帝召廣復職,拜為右北平太守。

李廣鎮守北疆,年深日久。以其動若脫兔,箭無不中,行蹤飄忽,胡人莫能測其端倪,故贈以“飛將軍”之號。李廣既守右北平,胡賊畏其威名,不敢輕犯。

雖然無胡馬之患,而常有猛虎傷人。聞虎蹤跡,廣必親自捕獵,無不射殺。

相傳某日,廣暮歸,天色昏暗,與從者行,提防猛獸。瞥見山下草叢間,斑虎踞蹲。廣急引弓射之,力盡矢發,果然中的。

麾下士卒見廣射虎,持兵刃欲擒之。眾目睽睽之下,眾人近前一覷,皆怔然失色。原來所中非猛虎,實乃巨石一枚。箭入石中甚深,數人慾拔之而不能。群情驚詫,又對那神射之技佩服不已。

李廣亦步前來,自見其奇,心下疑惑:石何以能入箭耶?遂返故地,對準斯石,連發數矢。矢擊石上,唯擦出星火,不復能入。而就憑此一矢之力,世人傳頌飛將李廣,言其箭能透石。

李廣一生,多半投獻於抗匈之業。歷經戰陣大小七十餘回,以其勇猛善戰,成為匈奴貴族心中可怖之勁敵。然而,在李廣生平諸多戰役之中,常遭逢不虞之挫折。反觀新晉兩位少年將領——衛青與霍去病,於抗匈之戰中,立下赫赫戰功。

衛青出身微末,父為平陽侯曹壽家僮。及長,衛青亦為平陽侯家騎奴。後因衛青姊子夫入宮,得漢武帝寵幸,衛青方漸顯貴。

李廣被匈奴兵俘而又逃歸之際,漢軍四路出征,三路潰不成軍,唯有衛青一路奏凱,封關內侯;而後屢敗匈奴,累建戰功。

公元前124年,衛青率鐵騎三萬,追至長城之外。右賢王,匈奴之貴胄也,自以為漢軍尚遙,遂無憂虞,於帳中縱酒狂歌,不覺酩酊大醉。

衛青,漢家良將也,趁夜幕低垂之際,星馳電走六七百里,猝不及防,圍困右賢王於其中。漢兵如猛虎下山,自四方湧至,匈奴士卒如驚鹿亂竄,潰不成軍。右賢王酒夢初醒,抗敵無及,唯挈親信數百,遁逃而去。

是役也,衛青所部斬獲俘虜萬餘五,其小王亦十數人焉。

左右賢王,僅次於單于之尊。此番戰敗,右賢王師旅盡墨,實為單于沉重之打擊。

漢武帝聞捷,喜不自勝,即遣信使,攜大將軍印綬,赴營拜衛青為大將軍,其三孺子尚未弱冠,亦封侯。

衛青謙遜曰:“吾屢戰屢勝,皆賴諸將士之力。吾三子尚幼,未嘗立功。若遽封之,何以激勵戰士?”

武帝聞之,遂封衛青麾下七將軍為侯。

次年,匈奴復犯邊疆。武帝再命衛青,率領六將軍及眾兵馬,往徵之。

衛青有一甥霍去病,年方十八,英勇善戰,騎射俱佳,此次亦隨衛青北討。

匈奴聞漢軍勢大,不敢迎戰,乃紛紛後撤。衛青乃遣四路雄師,分途追擊匈奴之眾,誓必破其精銳。衛青自守大本營,靜候佳音。

夜幕降臨,四路雄師皆歸,未得匈奴主力之蹤跡,或斬虜數百,或空手而返,無所獲。

霍去病,初出茅廬,僅任校尉,率領八百壯士,組成一旅,追尋匈奴之蹤。北行疾趨,沿途未見匈奴之影,直至千里之外,始遙望匈奴營帳。

他們悄然繞道,瞄準最大之帳篷,猛然衝入。霍去病眼疾手快,一刀斬落一匈奴貴族之首。其部下壯士,又生擒一人。

匈奴兵失首領,四散奔逃,八百壯士追擊,又斬兩千餘匈奴兵,方回大本營。

衛青在營中焦急等待,見霍去病提一人頭而歸,後有兵士押解二俘。經審問,得知此二俘,乃單于之叔與相國,被霍去病所斬者,更是單于祖輩之王。

年僅十八之霍去病,初次參戰,即擒獲匈奴二將官,功績顯赫。戰罷,封為冠軍侯。

公元前121年,漢武帝再封霍去病為驃騎將軍,率一萬騎兵,自隴西出發,征討匈奴。霍去病將軍之雄師,與匈奴交鋒,連戰六日。匈奴不敵,敗退千里。霍將軍及其鐵騎,翻越燕支山,追至千里之外。其地多有匈奴附屬之國,如渾邪、休屠等。漢軍所至,俘獲渾邪王之子及其相國,又奪休屠王祭天之金人。

漢武帝欲慰勞霍將軍,欲為之築宅。然霍將軍辭之曰:“匈奴未滅,何以家為!”遂以安家之事置之度外。

為根除匈奴之患,公元前119年,漢武帝經深思熟慮,再次派遣衛青、霍去病各領五萬精兵,分兩路合擊匈奴。

衛青自定襄郡出塞,穿越大漠,行軍千里。匈奴伊穉邪單于親率精兵迎戰,雙方展開激烈會戰。戰至夜幕降臨,沙漠突起狂風,砂礫飛揚,天地昏暗。衛青冒風砂,令騎兵分左右夾攻。伊穉邪單于力竭,率數百騎突圍北逃。衛青追至寘顏山下趙信城,城內糧草豐盈,而匈奴兵已逃之夭夭。衛青乃令士卒飽食,焚餘積糧,奏凱而歸。

別有一路,去病亦橫絕大漠,行逾二千里,破匈奴左賢王之眾,追至狼居胥山(在今內蒙古自治區五原西北黃河北岸;或曰在今蒙古人民共和國境內)下,立石紀功,以志其地。

此乃漢兵規模最宏、進軍最遠之一擊也。自是之後,匈奴遁於大漠之北,漠南不復有匈奴之庭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