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光武帝以武定天下,麾下豪強地主出身之將領謀士,皆曾助其征戰有功,其中尤以二十八功臣居功至偉。漢光武帝駕崩後,子漢明帝劉莊繪此二十八人之像於南宮雲臺,名曰“雲臺二十八將”。然二十八將之外,有一大帥,名雖未錄雲臺之上,歷史間卻聲名顯赫。此乃老而益壯之馬援也。

馬援於王莽篡漢之際,曾為扶風郡(今興平東南)之督郵。昔日,郡守遣其解囚至長安,途中見罪人哭泣甚哀,遂縱之而去,因此丟官,遁逃北地郡以避禍。後乃從事牧畜耕稼之事。

未幾,馬援成一方巨室,牛羊累千,積糧數萬斛。

然彼不欲終老於此安逸之地,乃將其所蓄財貨分贈兄弟朋友,曰:“人為財奴,實無大志。”

又曰:“丈夫生於世,當有大志。貧而益堅,老而益壯。”(文言所謂“窮當益堅,老當益壯”。)

王莽敗亡,馬援歸順漢光武,立下汗馬功勞。

公元四十四年秋,馬援自戰場歸來,或勸之曰:“公已勞苦功高,宜家居休養。”

馬援慷慨答曰:“不可。匈奴、烏桓猶在騷擾,吾正欲請命於上,守護北疆。丈夫生世,當死於邊陲,使馬革裹屍而還,豈能終老於婦人孺子之間耶?”頃之,匈奴與烏桓果連侵犯北地。光武皇帝遣援守襄國(今河北邢臺西南)。胡虜稍觸漢兵,即驚走矣。

北方既定,南疆五溪(在今湖南、貴州交界之地)有蠻夷一部,犯我臨沅縣,光武皇帝兩度遣軍征討,皆為五溪所敗。

光武皇帝以此憂心忡忡。時馬援年已六旬有二,猶請命率兵討賊。

光武皇帝視援,見其鬚髮皚皚,曰:“將軍老矣,勿往矣!”

然馬援志氣未衰,遂於殿前披甲跨馬,英姿颯爽,往返疾馳一巡。

光武皇帝贊曰:“好硬朗之翁也!”遂命其率領馬武、耿舒二將及四萬雄兵,征討五溪。

馬援兵至五溪,因不習南方水土,士卒多中暑而亡,援亦染病。有譖言於光武皇帝,言援指揮失當。光武皇帝乃遣中郎將梁松責問馬援,並監其軍。

梁松,光武皇帝之婿,素性驕橫自恣。梁松之父,昔與馬援交好。馬援不忍其子之驕縱,曾加訓斥,梁松由是懷恨。

梁松至五溪,馬援已因病身亡。然而梁松猶自未息,向漢光武帝進讒言,曰馬援非但指揮作戰失當,且往昔在南方之際,私行聚斂珍珠無數。與馬援同行之馬武,亦隨聲附和,稱馬援歸時,實載一車珍珠而歸。

斯事一出,漢光武帝信以為真,遂命褫奪馬援新息侯爵位,並追究其罪責。

及至馬援靈柩運抵府邸,其妻馬伕人不敢發喪,悄然將棺木葬於城外,昔日與馬援交好之友朋及賓客,亦無人敢上馬門弔唁。

馬伕人親詣宮中,向漢光武帝請罪,漢光武帝怒不可遏,將梁松所上奏章擲於馬伕人。馬伕人一覽奏章,方知其夫蒙受了不白之冤。

原來馬援在南方時,罹患風溼,有人獻策,言當地所產薏苡可療此疾。馬援試之,果然奏效,歸時,命人購得顆粒肥大之薏苡,車載以歸。

梁松、馬武窺見此物,便捏造事實,將薏苡指為珍珠,誣告馬援,致使馬援失去爵位,名譽掃地。

馬伕人六度向漢光武帝上表申辯。又有一名叫朱勃之人,聞知馬援之冤,亦毅然上書為之昭雪。

漢光武帝覽過馬伕人及朱勃所上奏章,終允馬家安葬馬援,不再追問其罪。七十九 夢金人取經

漢光武帝六十三載,壽終正寢。太子劉莊嗣位,乃為漢明帝。

一日,明帝夜夢金人,頂有白光,繞殿飛翔,忽昇天際,向西而去。

次日,帝述夢於群臣,眾臣皆不識此頭頂發光之金人。

有博士傅毅曰:“天竺有佛神之名。陛下夢中之金人,莫非天竺之佛乎?”

傅毅所言天竺,亦稱身毒,乃佛教創始人釋迦牟尼之誕生地(天竺乃古印度之別稱,釋迦牟尼生於古印度北部迦毗羅衛國,今尼泊爾境內)。釋迦牟尼約生於公元前五百六十五年,原系王族之裔。傳其在二十九歲之年,棄王族之榮華,出家修行。彼創立一教,名曰佛教。

釋迦牟尼遍遊四方,弘揚佛法。其傳道四十餘載,信徒眾多,尊稱“佛陀”。彼逝後,弟子將其生前教義記之成經,是為佛經。

傅毅之言,引發明帝之好奇。遂遣蔡愔、秦景二使臣,遠赴天竺求取佛經。

蔡愔、秦景歷盡艱辛,跋山涉水,終至天竺。天竺人聞中國使者來求佛經,皆表歡迎之態。天竺之境,有沙門二士,名攝摩騰與竺法蘭,皆為高僧。彼等助蔡愔、秦景略窺佛教真諦。愔、景遂邀之東渡中華。

永平十年,蔡愔、秦景攜沙門雙士,馭白馬負佛像一軀及四十二章經文,跋涉西域,終抵京師洛陽。

漢明帝雖未悉佛經,對佛教義理亦不甚了了,然對於送經之沙門,卻以禮相待。次年,帝命於洛陽城西,仿天竺風格,建寺一座,即以白馬命名,亦稱白馬寺(今洛陽市之東矣)。

明帝雖未通佛經,王公大臣亦多不信,白馬寺中香客寥寥。惟楚王劉英,獨重佛法,遣使至洛,向沙門請益。沙門乃繪佛像一幅,錄經一章,付使者帶回。

使者返楚,楚王劉英於宮中設佛壇,朝夕頂禮。

楚王劉英,野心勃勃,假信佛之名,結納方士,用迷信手段,欺世盜名。

永平十三年,有人密告明帝,言楚王劉英聚眾謀逆,自立官署。明帝遣人察之,果然有據,遂廢楚王之位,流放丹陽。劉英自知罪重,至丹陽,自盡而亡。

明帝復遣人嚴查與劉英交遊之人。昔日,楚藩劉英將海內知名之士,盡錄於一冊。名冊既露,官吏依之,一一擒拿,牽連甚眾。如此行事逾歲,逼害生靈無數。

終有朝臣進諫漢明帝,言被擒者多受冤枉。明帝親加詢問,果見洛陽獄中,千餘無辜飽受牽累。於是下詔,赦免其罪。

明帝雖遣使求經繪佛,然並非深信佛教,倒是推崇儒術。曾親詣太學,講授儒經。聞者雲,聽講觀禮之人,多達十萬之眾。

光武中興漢室,遂召班彪,令其整理西漢朝史。班彪育有二子,曰班固、班超,並有一女班昭,自幼皆隨父學習文史。

班彪薨後,明帝命班固繼任蘭臺令史,續成父志,著《漢書》以記西漢之事。班超隨之,助兄抄錄。二人皆博學,然性情各異,班固好究諸子百家,篤志於《漢書》。班超則不欲長伏案牘。聞胡虜擾我邊疆,擄民畜,彼乃棄文從武,怒投筆曰:“大丈夫生世,當如張騫立功塞外,豈可終老於寒窗之下。”遂決意投筆從戎。

是歲,公元七十三年,大將軍竇固北擊匈奴,班超在其麾下,暫任代理司馬,立下赫赫戰功。

竇固欲抗匈奴,思效漢武帝之策,遣使聯絡西域諸國,共御胡寇。竇固賞識班超之才,令其出使西域。

班超攜隨員三十六人,首至鄯善(今新疆境內)。鄯善原屬匈奴,因不堪其稅貢、勒索之苦,王心不滿,然漢顧不及西域,王只得屈從於胡命。今見漢使至,殷勤以待。

居數日,班超覺鄯善王之禮遇漸冷,心生疑忌,謂隨員曰:“爾等覺否?鄯善王之待遇,與初至時大異,吾疑匈奴使者已至此。”

雖言之鑿鑿,然終為猜測。適逢鄯善王之僕送酒食至,班超詐作早知,問曰:“匈奴使者已至幾日?居於何處?”

鄯善王與匈奴使者私通,本欲瞞過班超。那僕役被班超一嚇,以為其已知此事,遂不敢隱瞞,如實道:“彼等已至三日矣,其寓所離此三十里。”班超將那僕役扣下,立即召集隨行之三十六人,語之曰:“吾等隨我西行,皆欲建功立業,報效國家。今匈奴使者甫至,鄯善王態度即變。若其將我等擒獻於匈奴,我等屍骨無以歸鄉。爾等以為如何?”眾人皆曰:“事急矣,生死唯命是從。”

班超曰:“壯士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今唯有一策,乘夜黑之際,潛至匈奴帳篷,一面縱火,一面攻擊。彼等不知我等虛實,必定驚慌。只要斬殺匈奴使者,此事可成。”眾人曰:“善,便以此計決勝負!”

至夜半,班超率領三十六壯士偷襲匈奴帳篷。是夜,正逢大風。班超令十人持鼓藏於帳篷之後,二十人伏於帳篷之前,自已與其餘六人順風放火。火起之際,十人齊擊鼓,吶喊,其餘二十人大呼殺入帳篷。

匈奴人從夢中驚醒,四散奔逃。班超帶頭衝入帳篷,其餘壯士緊隨其後,斬殺匈奴使者及其三十餘隨從,將所有帳篷付之一炬。班超歸至已營,曙光初照。遂邀鄯善王相會。王目擊匈奴使者已為班超所戮,乃心悅誠服,願聽漢命。

班超旋歸漢闕,明帝寵以軍司馬之職,復遣其至於闐地。帝囑其多攜士卒,然班超曰:“于闐國廣途遠,縱添數百之眾,亦難濟事。倘若遭逢不測,人多反增累贅。”

終,班超仍率舊部三十六人至於闐。

于闐王見班超人寡,接見之際,禮遇並不殷重。班超勸之以背離匈奴,與漢結好。王猶豫未決,遂問計於巫。

巫本逆漢,乃弄虛頭,對於闐王曰:“何必聯漢?漢使所騎淺黑馬頗佳,可奪以予我。”

于闐王使國相索馬於班超。班超曰:“諾,令巫自來取之。”

巫得志滿盈,徑往班超處索馬。班超不與之饒舌,抽刃斬之。隨提巫首至於闐王前,責之曰:“若再通匈奴,此巫即爾之前鑑。”

于闐王素聞班超威名,目睹此景,膽戰心驚,答曰:“願與漢修好。”鄯善、于闐,乃西域之大邦也。彼等與漢室結緣,其餘之國如龜茲(音Qiǖ cí,今新疆庫車縣境)、疏勒(今新疆喀什噶爾之域)亦隨之修好於漢矣。

自王莽攝政以降,西域諸邦與漢絕交,歷六十五載。至是,始復張騫通西域之舊觀,使者商旅,往來頻繁。

逾二載,漢明帝崩,子劉炟(音dá)繼位,是為漢章帝。

章帝在位,東漢政治稍安。章帝崩,漢和帝年僅十齡,竇太后垂簾聽政,兄竇憲握朝綱,東漢基業遂衰。

斯時,有科學家張衡者,名重一時。

張衡,南陽之人也。年十七,離鄉背井,趨長安、洛陽,太學苦讀。時洛、長皆繁華之地,王公貴胄,生活奢靡。張衡不以為然,撰《西京賦》、《東京賦》(西京即長安,東京即洛陽),諷刺斯世。聞其作此二賦,深思熟慮,屢易其稿,費時十載,足見其治學之嚴謹,用心之至誠。然而張衡之所長,非止於文墨之事,其尤好數學與天象之研究。朝廷聞其博學之名,遂召入京師,初拜為宮中郎中,後遷太史令,掌天文觀測之職,正中其研究之趣味。

張衡仰觀俯察,細研天文,斷以地為圓球,月之光乃借太陽照射而反射;又以為蒼穹似雞蛋之殼,包裹大地,而地則如雞蛋之黃,居於天穹之中。此論雖未盡精微,然於千八百載之前,能提出如是科學見解,實令後世天文學者讚歎不已。

不止於此,張衡更以銅鑄一儀,名曰“渾天儀”,上鐫日月星辰之象。運水力以動之,據云,東方升星、西方降星,皆能於儀上清晰可見。

是時,地震頻仍,或歲一發,或歲再發。大震之後,乃至數十郡受災,城垣房舍傾頹,人畜傷亡者眾。

當時封建君主及庶民,皆以地震為凶兆,有者更藉機宣揚迷信,欺誑百姓。

然張衡獨不信神怪之說,對所記地震之象,細心考察試驗,終發明一器,名“地動儀”,以測報地震。昔日,張衡巧思鑄地動儀,乃以青銅之材,其形似酒甕,四周鐫刻八龍,龍頭朝向八方。每龍含珠一顆,下有銅蛙承之,張口對準龍口。若何方地震,則該方之龍口自啟,吐出銅珠。珠落蛙口,聲如洪鐘,示警人間。

元嘉元年二月某日,張衡之地動儀,西向龍口忽開,釋出珠球。依其設計,乃是西方有地震之兆。然當日洛陽城內外,並無震感,亦無地震之音。眾人議論紛紛,或言此儀乃欺世之物,或疑張衡有意製造騷動。

數日後,快馬急報朝廷,言金城、隴西之地,距洛陽千里之遙,發生大震,山崩地裂。於是眾人始信地動儀之神妙。

然當時朝政,皆由宦官外戚所握,賢才如張衡者,非但不得重用,反遭排擠。張衡侍中之時,因近君側,宦者畏懼其在君王前揭短,故多進讒言。遂被貶出京城,往河間任國相。

張衡終於六十有一之年病逝,然其在吾國科學史上,留下璀璨篇章。

至於跋扈將軍梁冀,其事乃另一段佳話,待續。自東漢和帝以降,嗣君多為黃口孺子,甚或襁褓之中,尚不脫乳。幼君繼位,母后垂簾聽政,而權柄往往落於外戚之手,遂成外戚專權之局。或有君王駕崩無嗣,太后、外戚則從宗室之中擇一稚子以承大統,以維持其權控之勢。

然君王年長,智識漸開,不甘為傀儡,欲擺脫外戚之掣肘。四顧親信皆外戚之羽翼,唯有宦官日夜侍側。於是君王倚重宦官之力,以剷除外戚之權勢,而權歸宦官矣。

不論是外戚亦或是宦官,皆是豪強地主腐朽勢力之代表。兩大集團相互角逐,輪流執掌朝綱,使得東漢政治日益腐敗不堪。

光和八載(公元125年),漢順帝賓天,梁氏外戚掌權。梁皇后之考梁商及其兄梁冀,相繼拜大將軍。

梁冀,性驕橫,恣意妄為,公然索賄,視君王如無物。

順帝崩,衝帝以兩歲幼童繼位,半載而崩。梁冀乃於皇族中選一童子,年僅八歲,即位為漢質帝。

質帝雖幼,聰明伶俐,對梁冀之橫行霸道,心中實難容忍。昔日,梁冀於朝堂之上,面對眾文武百官,一人挺身而斥曰:“咄咄怪事,真乃跋扈將軍也!”(所謂跋扈者,即強橫之謂也。)

梁冀聞之,怒從心頭起,然而當眾未能發難。退至暗處,思忖道:豎子年幼,已自威風凜凜,待其長大,焉能制之?遂密謀毒策,潛以鴆毒藏於煎餅之中,獻於質帝之前。

漢質帝安知餅內有毒,食之,頓覺腹中翻騰。急召內侍,傳太尉李固入宮。李固睹帝疾苦之狀,詢問其故。

質帝曰:“適才食餅,旋即腹中不適,口乾舌燥,欲飲水以解。”

梁冀在旁,急忙阻之曰:“不可,飲水恐致嘔吐。”

言猶未畢,八歲童子已仆地,翻滾數遭,氣絕身亡。

梁冀弒君之後,更自皇族之中擇一少年劉志,立為漢桓帝。

漢桓帝登基,梁皇后晉為梁太后,朝政盡在梁冀掌握,益發跋扈囂張。為一已之私樂,築高樓大廈無數,侵佔洛陽郊外良田,作梁氏私園。園中亭臺樓閣,美不勝收。又好養兔,於河南城西建兔苑,徵各地貢兔。更於兔身烙印,傷害兔苑之兔者,罪至死。有西域商賈,不知禁令,誤殺一兔。為斯案件,竟連累十餘人,喪生殞命。

梁冀掠得數千良家子女,奴役之,稱之為“自賣人”,意即彼等皆“自願”投靠梁家。又遣人察訪富戶,捕之,隨意加之罪名,令其出資贖罪,少出者定死罪。有孫奮者,財資豐厚。梁冀贈以馬,索借五千萬。孫奮逼於無奈,付之三千萬。梁冀怒髮衝冠,遂命官府拘孫奮,誣其母為逃亡奴婢,盜取珍寶、黃金,皆須追回。孫奮不認,遂遭官府活活打死,財產盡數充公。

梁冀橫行霸道,掌權近二十載,終與漢桓帝生隙。梁冀遣人暗害桓帝寵妃梁貴人之母。漢桓帝難以忍受,密聯單超等五名與梁冀有仇宦官,趁其不備,調集羽林軍千餘人,突襲包圍梁冀府邸。

梁冀驚惶失措,待其明瞭究竟,知命難保,乃服毒自盡。

梁家及梁冀妻孫家親屬,皆遭禍患,或被處斬,或被罷職。朝廷內外,梁冀心腹爪牙三百餘人,皆被清除。

朝中官員,幾近一空。

梁家覆滅,百姓無不歡欣鼓舞。漢室桓帝,籍沒梁氏府庫,資財累萬,不下三十億,堪比天下之歲租之半。曩昔梁氏所佔民田,囿為花圃兔苑者,復歸於農人耕作。

漢桓論功行賞,封單超等五宦者為侯,號曰“五侯”。自此,漢室權柄,由外戚轉歸宦官矣。

黨錮之禍

五侯既掌權,恣意妄為,與梁冀無異。他們操縱朝政,賣官鬻爵,自朝廷至郡縣,皆其羽翼,天下昏暗,百姓怨聲載道。

時有士族地主出身之官吏,對宦官專權不滿,主張革新朝政,罷黜宦官;又有中小地主出身之太學生,因社會腐敗,前途渺茫,亦呼籲改革。他們非議朝政,對當權之宦官及其追隨者,恨之入骨。

公元一六五年,陳蕃拜太尉,李膺任司隸校尉,二人俱是不滿宦官之輩。太學生鹹相擁戴,視之為楷模。

李膺司隸校尉任內,有人揭發宦官張讓之兄、野王令張朔貪贓枉法。李膺欲究其事。張朔逃至洛陽,匿於其兄之家。李膺親率差役,搜於張讓宅邸,於夾牆中擒得張朔,遂將其拿捕。張讓急遣人求情,而李膺已將案情審明,斬張朔於市。

張讓悲憤交加,泣訴於漢桓帝前。桓帝深知張朔罪孽深重,並未苛責李膺。自此,李膺名聲大振,士子皆願一睹其風采。若得李膺接見,便被視作殊榮,號稱“登龍門”。

次年,有方士張成,與宦官交往甚密,得知朝廷將頒大赦令,縱子殺人。李膺立即拘捕兇手,預備依法懲處。次日,大赦令下,張成得意洋洋,對眾人曰:“詔下矣,司隸校尉不得不釋吾子。”此言傳入李膺耳中,愈發激怒。李膺曰:“張成預知大赦,故意教子殺人,大赦不應及於其子。”遂命斬首張成之子。

張成怒不可遏,求助於宦官侯覽、張讓。共謀奸計,令張成弟子牢修誣告李膺與太學生、名士結黨,誹謗朝廷,敗壞風俗。漢桓帝接狀,即命逮捕黨人。除李膺外,杜密、陳寔、範滂等二百餘人,均被列入黑名單。朝廷懸賞通緝,誓必捉拿歸案。

杜密亦如李膺,敢於對抗權貴宦官。二人聲望相埒,世人將之並稱“李、杜”。李膺既陷囹圄,杜密焉能獨善其身。

陳寔,本太學之士,名重一時,遂被羅織於黨人之列。或勸之潛逃,陳公不懼,曰:“吾若遁走,他人何以自處?吾入獄中,亦可壯他人之膽。”言訖,徑赴京師,自行投案,入於囹圄。

範滂亦然,挺胸直入牢獄,氣節不凡。

緝捕黨人之旨,遍佈諸郡,官吏紛紛上報,牽連者多至數百。惟青州平原相史弼,獨無所報。

朝廷連降旨意,催促不已,青州乃遣一官,親往平原詰問。

該官召史弼至,責以未報黨人之名。史弼對曰:“吾土無黨人,何以報之?”

官顏一沉,曰:“青州轄下六郡,五郡皆有黨人,平原豈能獨善其身?”

史弼辯曰:“各地風土人情異矣。他郡有黨人,平原何必定有?”

官無言以對,啞口無言。

史弼又曰:“汝若欲冤枉良善,則平原家家戶戶皆黨人矣。吾寧死,要吾報黨人,吾實一人亦不能指。”

官無奈之何,唯有將平原官員任意收押,以覆命於朝。

黨人既被捕,宦官施以嚴刑峻法,殘酷至極。彼等之首頸與手足,皆受刑具之苦,曰“三木”,且被蔽目,挨次拷打,如是者逾年矣。

翌年,有潁川士人賈彪,自告奮勇,赴洛陽為黨人伸冤。漢桓帝之皇后竇氏,其父竇武亦上書,乞釋黨人。

李膺於獄中,以攻為守,故意牽出諸多宦官之子,言其亦為黨人。宦官始懼,乃對漢桓帝曰:

“今歲天時不順,宜大赦天下。”

漢桓帝素聽從宦官,遂頒大赦,釋放黨人二百有餘。

然此批黨人雖釋,宦官不許其留京,一律遣歸故里,且通報各地,罰其終身不得為官。史稱“黨錮”之事。

未幾,漢桓帝崩。竇皇后與父竇武謀,從皇族中擇一童子劉宏繼位,即後之腐敗著稱之漢靈帝也。

漢靈帝初即位,竇太后監國,封其父竇武為大將軍,陳蕃為太尉。竇武與陳蕃,皆名士之支持者也。他們召回原被終身禁錮之李膺、杜密,復其官職。

陳蕃對竇武曰:“不除宦官,天下難安。老夫年近八旬,何所貪圖?但留此間,欲為朝廷除害,助將軍立功。”昔有竇武,本懷此志。二人商議已定,遂由竇武上奏於竇太后,懇請剪除宦官之害。然竇太后與漢桓帝俱信宦官,難以下此決心。

陳蕃覆上表章於竇太后,列舉宦官侯覽、曹節、王甫等人之罪過。竇太后仍將表章置之不理。

此事一出,猶如打草驚蛇。曹節、王甫先發制人,從竇太后處奪去玉璽印綬,將竇太后軟禁;又以靈帝之名,宣佈竇武、陳蕃謀反,將其誅殺。

自此,宦官再度掌權,凡竇武、陳蕃所提拔之人皆被罷免。

李膺、杜密被罷歸鄉里,名士太學生等,愈加推崇二人,亦更恨宦官。宦官亦視其為死敵,尋機陷害。

有一士人張儉,曾揭發宦官侯覽,侯覽欲報此仇。適逢張儉家逐出一僕,侯覽利用此僕,誣告張儉與同鄉二十四人結黨,誹謗朝廷,意圖謀反。

宦官曹節乘此機會,命其心腹上表章,請求漢靈帝再次下令逮捕黨人。

漢靈帝年僅十四,實不知黨人為何物。他問曹節:

“何必殺之?他們何罪之有?”

曹節指手劃腳,編造黨人如何可怖,如何圖謀推翻朝廷,企圖造反,一派胡言。漢靈帝信之不疑,遂頒下嚴旨緝捕黨人。

令下之際,各州各郡騷動不已。有知風聲者,急忙報於李膺。李膺泰然曰:“我若潛逃,反致他人之禍。且我已逾花甲之年,生死由命,何須遁逃!”

遂自縛入獄,終被拷打致死。杜密自知難免一死,亦自盡焉。

汝南郡督郵奉旨至徵羌(今河南郾城)捉拿範滂。至徵羌驛站,閉門抱詔,伏榻痛哭。驛中人聞其哭聲,皆不解其故。

訊息傳至範滂耳,滂曰:“吾知督郵必因不忍捕我而泣。”

遂親赴縣衙投案。縣令郭揖亦為清正之人,見範滂至,驚駭莫名。曰:“天下廣大,何處不可去,公何故自投羅網?”

欲棄官印,與範滂同逃。

範滂感其誠,曰:“無需如此。我若死,朝廷或許能止捕黨之事。豈可拖累君?且吾母年高,我若逃,非累及其身乎?”

縣令無奈,只得將範滂收監,並遣人通知其老母與子前來相見。

範母攜孫隨差役至獄中探視。範滂慰藉之曰:“吾逝後,尚有弟可養君。勿過悲傷。”範氏慈親曰:“爾能如李杜二賢,名垂青史,吾心足矣。爾亦無需憂戚。”

範滂跪聽母訓,既畢,顧謂其子曰:“吾欲使爾行不義,然不義固不可為;吾欲使爾行義,而吾生平未作惡,竟遭此厄。”

旁人聞之,無不淚下如雨。

若李膺、範滂之徒,遇害者百餘人;又有六七百名海內知名,或與宦官有隙者,皆被指為黨人,遭擒拿,非誅即戍,至少亦終身禁錮。

唯有宦官侯覽之仇張儉,倖免羅網。彼潛匿四方,眾鹹願捨命以藏。及官得知風捕之,又遁他處。於是,凡藏彼之家,皆罹禍端,輕則入獄,重則身首異處,乃至郡縣遭殃。

經此兩度“黨錮之禍”,朝廷中鯁直之臣備受摧殘,大小官職幾盡為宦官及其門生所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