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打算返回應天府。因為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在等待著他們去做。

這件事情還是李長生提起。

就在剛剛不久,二人在討論走哪條路才能前往貴州省織金洞,李長生突然想起一個人。

他激動的說道:

“靈兒,咱倆忘記一個人了!”

王靈兒想了一會,說道:“誰?難道是你師傅李泊?”

李長生搖搖頭。

王靈兒又猜道:“難道是張平的爹,張少虎?”

李長生又搖搖頭。

王靈兒思索,突然一拍手,喜道:“長生哥,我知道了,是你爹!自你離開潁州,應該好久沒見你爹了。”

聽到這裡,李長生默默低頭,神色黯然。

王靈兒以為是李長生想起親人,心生悲情,便安慰道:

“長生哥,沒關係,咱們可以晚點去織金洞,先去潁州那裡看望你爹。”

李長生說道:“靈兒,不是這樣。雖然我從小就和我爹在一起,但是。。。我跟我爹。。。沒有感情的。我總感覺,我彷彿不是他的親兒子一般,你能明白這種感覺嗎?”

王靈兒不解,搖了搖頭,說道:“我不能理解,我從小就離開父母,沒有體會過與親人在一起相處的感受。你和父親一起長大,至少也有親人陪伴,總比我好。”

李長生嘆了氣,緩緩說道:“不是這樣的,靈兒。我從小就見別人家的小孩過生日,父母都會祝賀。你知道嗎,有一次,我問我爹,我的生日是哪一天?他當時在盤算銅錢,頭也不抬,隨口說道:‘小孩子哪那麼多屁事,能顧得上你吃的就算不錯了,還想過生日,老子還沒過生日呢’。他總是這樣,我和他之間是沒話說的,所以我從小性格孤僻,不愛和別人說話。”

王靈兒說道:“會不會是那天你爹心情不好,才會這樣?大人事情多,有時候難免心煩。”

李長生搖了搖頭,說道:“有一次,我把蓬亂的頭髮剛洗好,對著銅鏡一照,我爹從後面路過,嘲諷我,說道:‘你以為你是出嫁的姑娘,捯飭什麼捯飭?’那種語氣,滿是鄙夷。”

“還有一次,我借到一本書,夜晚趁燭光細細品讀,讀到有趣處,我忍不住笑出聲,吵到我爹,他起身,直接把書撕爛,痛罵道:‘狗屁小子,竟看邪書’,說完,打爛蠟燭。那晚,我躲在被窩裡,哭了一夜。我當時在想,是不是我媽媽在身邊,一切都會好起來?”

此時,王靈兒看到,李長生雙眼生紅,甚感可憐,便用手撫摸李長生的頭,安慰道:

“長生哥,都過去了。這個世界就是如此,誰又能獨善其身呢。你若不想去見你爹,咱們就不去。對了,長生哥,你剛剛說的,到底是誰呀?”

見話題轉移,李長生一改陰沉心情,俏皮的說道:

“靈兒,你沒猜到吧。我給你提示一點,相州四傑可還記得?”

“那當然。啊,我記得了,是四傑中的胖子前輩,李什麼胖來著?”

“李相胖。”

“對對對,就是那個李相胖前輩,愛吃螃蟹愛喝酒。”

“還一口把乞丐的織金洞藏酒給喝完了,氣的乞丐破口大罵。”

說完,二人相視大笑。

“長生哥,你真有心,還記得胖子前輩。”

“那是,胖子前輩生前最愛兩樣東西,一樣是酒,另一樣是蟹。”

“長生哥,你說咱們上哪給胖子前輩整來螃蟹?”

“那還不容易,這地帶小河小溝多,尤其是現在季節,大蟹雖沒有,小蟹滿溝爬,我給你也抓幾隻。”

那天風微吹,河邊楊柳輕飄。

李長生挽起褲腿,半蹲身姿下河摸蟹。

岸邊,王靈兒喊道:

“長生哥,你要小心呀!”

“靈兒,我會的。你可別下來啊,我自已就行啦。”

王靈兒這邊也不閒著,摘了幾根楊柳,編做兩個柳帽,其中一個戴在自已頭上。

“長生哥,你看!”

李長生轉頭,看見岸邊一俏麗姑娘,頭戴柳帽,微風打碎劉海,迷了的雙眼微睜,更加俏皮可愛。

“靈兒。”李長生朝著岸邊喊道。

“怎麼了,長生哥。”

“好看。”

李長生憋了半天,也只憋了這兩個字,他只恨自已讀書少,不知該用何詞來形容眼前這位美麗的姑娘,也不知該用何句來描述眼前醉人的景色。

他在想,如果自已是詩人,一定會寫一篇絕世詩句,來形容當下的一切,流傳千古,讓後世萬人,都能感受此情此景,讓後世男女,都痴情於此。

只可惜,自已不是。

自已既不是一代武俠,也不是一名詩人。自已就是一普通人,沒有家的人,流浪的人。

甚至都不知道自已生日的人。

但他痴痴的眼神,和傻傻的笑容,卻已經說明了一切。

王靈兒看的明白,她心裡也明白。

她知道,眼前這名少年,和自已有相似之處,和自已有共情之處。

和這名少年在一起,她有說不完的話,她也不用顧忌自已哪裡會做錯,她更像是褪去了枷鎖,獲得了自由。

她重獲新生一般。

“長生哥,你就不能多找點詞誇誇我?”

“靈兒,我。。。”

靈兒撅起嘴,裝作生氣的樣子。

“靈兒,別生氣,我。。。我多給你抓蟹。”說完,李長生一個彎腰,繼續沉浸於捉蟹之中,但他的心思全在王靈兒身上。

我努力捉蟹,這樣她就不會生氣了吧?

王靈兒看李長生捉蟹辛苦,也不再忍心捉弄他。

到晚,李長生用布料兜了許多螃蟹上岸。

王靈兒這邊,早已取好柴火,從隨身行李裡取出鐵鍋,倒上水,蒸了許多螃蟹。又拿出之前的臘肉,煮了一些吃。

二人正吃的香時,卻聽不遠處樹林聲響。

李長生警覺,抬頭望去,沒見人。

過了一會,又是樹林聲響。

李長生耐不住,喊了一句:

“是哪位前輩高人在此?如若肚子飢餓,不嫌棄晚輩飯粗菜薄,可與晚輩一同飲食,雖無美味,但也管飽。”

王靈兒小聲說道:“長生哥,你還不知道是好人壞人就打招呼?小心被陷害。”

只聽樹林處傳來聲音:

“呵呵,好一個晚輩,老夫肚子正餓,聞到美味,只道是哪家生爐造飯,原來是兩位年輕人在荒野地裡吃飯。嗯,味道聞起來不錯,讓老夫看看,你們二位,究竟做的什麼。”

只見樹林裡走出來一位白鬍子老頭,頭胖身寬,圓臉通紅,眼大鼻塌,穿的一身縫補舊布料,走路一倒一歪,彷彿喝醉一般。

王靈兒見狀,站起身來,說道:

“只是一些蒸蟹和臘肉。前輩如若不嫌,請來品嚐。”

“哦?這年頭,能把粗糧吃飽就算不錯,二位在如此偏僻之地,竟能弄來這些肉食,真不容易。今日也算老夫有口福,老夫就不客氣啦!”

老頭直接坐地,一手抓螃蟹,兩口吃完;一手抓臘肉,兩嘴啃完。邊吃邊誇讚好吃。

李長生和王靈兒見老頭吃的過癮,兩人相視一笑。

王靈兒說道:

“前輩,您慢點吃,不急。不夠吃的,我包裡還有些臘肉,給您再煮上?”

老頭一聽還有臘肉,兩眼放光,趕緊說道:

“還有?趕緊煮來,趕緊煮來。老夫都好久沒吃這種美味了!”

王靈兒噗嗤一笑,從包裡又取出一些臘肉,放在鍋裡煮。

老頭吃的過癮,等到肚子飽時,擦了擦嘴,見自已吃了這麼多,有些不好意思的看著兩個年輕人,憨厚一笑,又摸了摸兜,說道:

“二位,實在不好意思,老夫出門急忙,未帶銅錢,下次付,下次付。”

王靈兒笑著說道:

“前輩,您客氣了。在江湖上,誰還沒有個難處?俗話說,與人方便,自已方便。前輩,您儘管吃,莫提金錢之事。”

老頭聽後,覺得此姑娘非同小可,便說道:

“好一個俊姑娘,說起話來格局如此之大,小子,你有福了,找一個懂事的姑娘,可是能幫你成大事的。老夫一輩子和銅鐵打交道,也沒別的本事,只會打幾個鐵劍銅斧等破爛玩意,只可惜今日沒帶一件在身上。”

老頭左摸右摸,想在身上找一件東西。

李長生說道:“前輩,您真是見笑了。我生在普通家庭,一沒功夫,二沒當官的爹媽,又怎會出人頭地呢?能過上安穩的日子,便是老天保佑了。”

“這小子,竟說些喪氣話。你可知道老夫的經歷?”

“晚輩連前輩的名字都不知,又怎知前輩的生平經歷?”

“哈哈哈,傻小子,你叫什麼名字?”

“前輩,我叫李長生。”

“長生,你聽好了。人皆有命。有的是富貴命,有的是窮苦命。那窮苦命的人啊,就算一時富裕,也會因為這個那個的,最後落個破敗;那富貴命的人呢,你別看他一時窮破,甚至看起來傻呆呆的,一旦時機到來,他能一飛沖天,化為天龍。”

“前輩,我就是那個窮苦命,成為不了天龍的。”

“這就不對了。富貴命的人,在窮困潦倒之時,也沒人能看出來他以後能走大運。就好比蛟龍淪落到和魚蝦一起,誰又能知道他是蛟龍呢?”

王靈兒說道:

“前輩,我們只想做個普通人,過普通的日子,找個遠離人煙的地方,種地養雞,不想摻和複雜的江湖恩怨。”

老頭呵呵大笑,說道:

“想的挺好,只可惜呀。。。天命難違。從你出生開始,你這一生的經歷便已註定。上天註定你要歷經磨難而成大事,你就躲不過這一劫。”

王靈兒說道:“前輩,您還沒說您的經歷呢。”

老頭笑呵呵,說道:“看在你二位拿美食招待我的份上,我便跟你們說吧。”

只聽老頭說道:

我出生在一個書香世家,我父親辦有書堂,供附近求學之子來學習,他自已又是一名教書人。我母親是遠近有名的琴師,她彈的琴曲,若是悲曲,聽者無不落淚;若是樂曲,聽著無不開心。

從我一出生,我便廣讀書,勤彈琴。

因為家境不錯,再加上年少輕狂,沒有遭受過打擊,我心胸狂傲,看不起周圍人。

尤其是離我家不遠的那個打鐵鋪。我每次從他那裡經過,總能看見幾個漢子,光著上身,肌膚黝黑,啪啪砰砰的,打個不停,吵死人了。

在當時我的眼裡,他們就是下人,幾個不懂知識、不認識孔子的野蠻人。

我討厭從那裡路過。每次路過時,我總是用鄙夷的眼神斜看他們。但那幾個人總是一臉傻笑著看我,這使我更覺厭惡。

那時的我總是在想,為什麼這個世界上會有不讀書的人?為什麼不讓他們消失?他們存在的意義又是什麼?

當時,兵荒馬亂,再加上身處沿海地區,扶桑人不時入侵。直到有一天,扶桑人佔據了我的家,殺了我的父母,他們將要拿長刀砍下我的人頭之時,屋外傳來破門聲,扶桑人停下手中的長刀。

我透過縫隙,看得清楚,黝黑的膚色,赤裸的上身,是打鐵的那幾人。

他們帶著村民過來,打走了扶桑人。我獲救了,是被我曾經鄙夷的人救下來。

後來,我和他們一起生活,從他們身上,我學習到不少東西,也從這段經歷,我領悟了一些人生真理。

我不再看不起打鐵匠,準確的說,我不再看不起這個世界上的任何人。每個人,都有其獨一無二的價值;每一個職業,都有其存在的意義。

從那以後,我跟著他們潛心學習打鐵。久而久之,我獨創了一些技巧,打造了不少名器。再後來,我辭別了那些救我的打鐵匠,開始四處遊走,重新認識這個世界。

老頭嘆息一聲,故事說完。

聽到這裡,王靈兒沉思,說道:

“前輩,我早聽說,江湖有一名匠,專造各種神器,為各路豪傑所追尋。他的名字叫童達山。我家小主的岳父,所用光遇,便是他親手打造。前輩,此人您可曾聽過?”

老頭呵呵一笑,只嘆道:

“都是虛名,都是虛名。有則無之,無則有之;若不淡之,必為亡之。”

王靈兒驚喜,拍手說道:

“前輩,真的是你!”

老者慢慢說道:

“是不是我,我都是你眼前的老頭,沒有一點變化。姑娘,你又何必執念於‘童達山’這個名字呢?如果我叫李達山,又或是張達山,我便不是我了嗎?”

這幾句話,把李長生繞的迷糊。

童達山看著眼前二人一臉迷惑、不說話的樣子,哈哈大笑,從衣服裡終於摸出一樣東西,遞給李長生。

李長生接來一看,是一深綠手鐲。

“前輩,這是?”

“長生,你是魚蝦還是蛟龍,都不重要,你也不要放在心上。因為該來的,總會來;不來的,無論如何也不來。這個手鐲叫青山點玉鐲,你保管好,自然會有用到它時。”

“前輩,我不理解。這麼貴重的物品,您還是留著吧。”

“哎!我剛剛怎麼說的?這皆是命,命中註定,你和這位姑娘相遇;命中註定,你我三人在此相遇;又命中註定,這手鐲,從我手裡交到你的手裡。長生,記住,天命不可違!”

長生收下手鐲,嘴裡說著:

“是。。。是,前輩。”

“還有,長生,記住,命運總有造化弄人之時,把一切都看淡,有則有之,無則無之。若是淡之,則為王之,若不淡之,則為亡之。”

剛剛還“有則無之,無則有之”,現在又變成“有則有之,無則無之”,這可真把李長生和王靈兒倆人繞暈了。

說完,童達山起身離開。

二人還想挽留,沒來得及起身,童達山已消失在夜色之中。

李長生心想,此人腳步輕盈,行的好快,真是奇人。

李長生把青山點玉鐲遞給王靈兒,說道:“靈兒,這是剛剛前輩給我的,挺好看,我便送給你。”

王靈兒把玩了一會,雖然有些不捨,但還是交還給李長生,說道:

“長生哥,這是前輩給你的,又囑咐你保管好,你就聽他的吧。萬一哪天用到呢?”

“一個手鐲,能有什麼用?”

“長生哥,切莫亂說話。他畢竟是童達山,不是普通人家,自然有他的道理。”

“也好,靈兒,我聽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