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山遠此次來水門鏢局,是帶著他女兒的。

他女兒名叫程瀟,從小在青州派長大,未曾出過遠門。程山遠也正是想借助這次機會,帶女兒出來見見世面。

沒想到,水門鏢局成了程瀟他爹的葬身之地,也成了程瀟的噩夢。

那晚,令山仙殺掉程山遠後,同樣的把程瀟捆綁住,關在了一間屋裡,並用粗布,堵住了程瀟的嘴。

接下來的日子,對張平來說,更如同地獄一般。

令山仙每天都會來到張平的屋內,用皮鞭抽打張平,再用鹽水,潑灑他的傷口。

每天晚上,他同樣來到周若的房間,用同樣方式,對待周若。在虐待周若時,令山仙都會把堵在周若嘴裡的粗布拿出來,意在讓張平聽見周若的慘叫。

這種精神上和肉體上的雙重摺磨,逐漸讓張平失去理智。

他開始懷疑自已,懷疑所謂的江湖道義。相州四傑慘死的畫面不斷重現在張平的腦海裡,他每天都在問自已,公道是否自在人心?

如果真的如此,為何向來重義氣講道義的相州四傑會落得如此下場?為何一向打抱不平、意在成為俠士的自已,會遭受如此對待?

如果這個世界真的存在因果報應,試問上天,自已又做了什麼傷天害理之事,竟承受如此之懲罰?

張平想不通。

慢慢的,他開始把自已肉體上和精神上的痛,轉化為一種恨,這種恨,是對所有人的恨,是對全天下的恨。

他恨自已不負天下人,卻被天下人所負。

他恨自已明明沒有做錯什麼,卻過的如此痛苦。

他恨像令山仙這種小人,明明狡詐殘忍,卻過的瀟灑。

這種恨,減輕了張平的痛楚。

並且恨的越深,張平的痛,越輕。

他的表情開始猙獰、邪惡,令山仙每一次的虐待,他都會以笑回應,這種笑,令人瘮得慌,是一種帶著極大的戾氣的笑。

令山仙看到,便更加虐待,想讓張平笑不出來。

但此時的張平,彷彿入了瘋魔,從被虐待的感受中吸取著能量,好像越痛苦,他越滿足一般。

這讓令山仙逐漸感覺一種莫名的恐怖。

他想殺掉張平,可每次看到那張陰森而又瘋魔的臉,他遲遲下不去手,尤其是當張平對著他邪笑時,他總會不由自主的手發抖,腿發軟,甚至有一次,他拿著師傅的那把長劍,想砍掉張平的頭,那把利劍,竟從自已手中滑落,惹的張平恥笑。

“怎麼,大名鼎鼎的令山仙,此刻也害怕了?”

他快速跑到程瀟的屋子,跪在地上,乞求得到程瀟的原諒。

他想利用程瀟的女子溫柔,讓張平恢復正常,好說出背皮經的下落。

他跪在地上,不住的磕頭,說道:

“程瀟,是你爹當時要殺我的,我是被逼的!我是被冤枉的!你爹當時懷疑我偷走了背皮經,其實我沒偷走,是張平挑撥我師徒二人感情!”

程瀟落淚,她心裡清楚,眼下只能原諒令山仙,否則自已將一直被捆綁在這裡,承受痛苦。

她忍著心中的憤怒,點點頭,示意自已原諒了他。

令山仙驚喜,一邊解開程瀟的繩子,一邊說:

“那個屋子裡捆了個男人,是你爹捆的,他快成瘋子了。”

程瀟問道:“我爹為何要捆他?你為何不給他解綁?”

令山仙說道:“我不敢,他現在快要瘋魔,我不敢接觸,不敢看他的眼睛,你去看看吧!你是女人,說不定他看見了你,會變好一些。”

程瀟本不想去,可想到是自已父親所害,心有愧疚,便決定去看一看。

程瀟壯著膽子,走進張平的屋內。

一股惡臭味道襲來,但見一披頭散髮的男子,滿臉黢黑,身上滿是傷口,令人看起來又同情、又害怕。

程瀟問道:“你是誰?你怎麼會被綁在這裡?”

張平冷笑,說道:“你問我怎麼會綁在這裡?這裡是水門鏢局,是我家,我倒想問問,你又是誰?”

程瀟心想,這個男人說起話來,神智還算正常,便說道:

“我。。。”她一時語塞,她不敢說出來自已是誰,當初她爹帶她來這裡時,也沒說這是哪裡。

張平看見她並不知情,問道:

“令山仙是你什麼人?”

程瀟搖搖頭。

“程山遠呢?他是你什麼人?”

程瀟看了一眼張平,又低下頭。

“他是你爹!是不是?”

程瀟沒說話。她出門,打了一盆水,又拿了一條布巾,給張平洗頭。

“別洗了,沒用的。回不到以前了。就算洗的乾淨,我也不再是以前那個張平了。”

“原來你叫張平?”

程瀟一邊說,一邊拿溼的布巾擦拭張平的頭髮。

出乎意料的是,張平並沒有反抗,此時此刻,他感受到一種溫暖。一種來自陌生女人的溫暖。

“你叫什麼?”

“我。。。我叫程瀟。”

“哼,跟程山遠一個姓,看來,你就是他女兒了。哈哈哈,也不知道,那老頭現在在哪裡。”

程瀟聽見,停下不動,低頭不語。

“怎麼了?”

“他。。。死了。”

“是不是被令山仙打死的?”

程瀟點點頭。

張平原以為自已聽到這個訊息時會很激動,可事實並非如此。他嘆了一口氣,說道:

“恩怨相報何時了?害了自已,又苦了家人。”

“小時候,我常聽我爹說,混江湖的,很難有好下場的,那時候,我就問我爹:‘江湖大俠,武功高強,為何沒有好下場?’,我爹就說:‘強中自有強中手,你不管有多強,總是放不下名和利,很多高手就是敗於此。而那些及時隱退之人,反而活的更逍遙。’今時今日,我才深有體會,我爹好像一直在追求一樣東西,他總是放不下,才有的今天。”

“你爹在追求背皮經,而我爹也在追求那樣東西。我爹因為背皮經,變的瘋癲,至今不知下落;你爹更慘,被自已的徒弟打死,可惜,可惜。”

“你說,我爹明明知道那個道理,可為何還是執著於你說的那本背皮經?”

“道理都懂,可人的本性難以控制。”

“什麼本性?”

“貪慾。我也有貪慾,我一直想重振水門鏢局,但直到現在,我才明白,很多時候,你原本擁有的,就已經足夠幸福的了,比如,我母親。”

“我也有貪慾。我從小到大就在青州派內長大,很少出過遠門,我一直都想出去看看這個世界,這是我的願望。這次是我強求我爹,他才帶我出來。”

張平冷笑一聲,說道:“那是你經歷太少。”

程瀟沒回答。她給張平洗好了頭,準備出去。

張平說道:“求你件事。”

“你說。”

“有一間屋子,關著一個女人,你幫我看看她是否還活著?”

程瀟答應。

她剛出門,就被站在門口的令山仙一把拉住,直拉到一間屋裡,並鎖住門。

令山仙在門口說道:

“程瀟,每天這個時候,我都會放你出來,去看張平。但是其他時間,你就老老實實待在這裡。”

一連幾日,程瀟和張平越來越熟悉。

慢慢的,程瀟會把自已小時候的趣事說給張平聽,張平也會把自已所見所聞說給程瀟。

這是二人苦難日子裡不多的溫存時光,也讓張平的痛苦得到撫慰。他開始每日都期待程瀟的到來。

甚至,他感覺自已又要回到之前的那個自已了。

是的,如果有一天,來了某位高手,把令山仙打死,自已和程瀟、周若都平安出去,那麼這個江湖,還是存在道義的,這個世界,是真的有因果報應的。他開始對生活有了盼頭。

程瀟的溫柔,甚至讓張平開始產生愧疚,他有些後悔使出離間計,讓程山遠被自已的徒弟打死。可如果程山遠不死,自已又怎會有機會接觸程瀟?

一日,他問程瀟:“你會不會恨我?”

程瀟搖搖頭,說道:“我為何會恨你?”

張平說道:“是我使出離間計,害的你爹被令山仙打死。”

程瀟說道:“你也是苦命人,我爹不害你,你豈會害我爹?再說了,那也是令山仙打死的,跟你無相關。”

張平笑了一聲,說道:“你和他們不一樣。”

“和誰?”

“和你爹、令山仙他們不一樣。你比他們善良。”

程瀟低頭,慢慢說道:“善良?這就是善良應得的下場?”

張平搖頭,說道:“會好起來的,慢慢來,一切會好起來的。”

“張平哥,真的會好起來嗎?”

“會的。”

“但願吧。”她看著張平身上的傷口,痛心地說道:“你也是善良的人,可為何也會如此下場?你說,這個世界真的有因果報應嗎?”

張平點了點頭,說道:“有,會有的。可能需要時間,但。。。會有的。”

程瀟點了點頭,露出了久違的笑容,那是看到生活希望的笑容。

張平也笑了笑。

此時,門外響起了敲門聲,程瀟知道,這是令山仙催促她出去。

她不捨的走出屋子。

令山仙說道:

“這幾日多虧了你,張平的情緒逐漸有所恢復。你可跟他提到背皮經的下落了?”

程瀟搖搖頭。

令山仙語氣嚴肅的說道:“我看他對你有些信任了。明日再見他時,必須問他背皮經的下落,注意,不要直接問,要暗示他。”

程瀟點了點頭,又問道:

“我聽他提起一個女人,也是被關在屋裡,能讓我看看她嗎?”

令山仙轉過身去,說道:“不該問的事就不要問。”

第二日,程瀟來見張平。

程瀟只顧低頭,半天不說話,張平察覺有情況,問道:

“怎麼了?令山仙是不是又欺負你了?”

程瀟搖了搖頭。

張平忍著劇痛,輕微一笑,說道:

“昨日不都說好了嗎,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你怎麼又愁眉苦臉的,是不是遇到什麼心煩事了?”

“張平哥,我看到你這個樣子。。。實在不忍心。。。”程瀟哭哭唧唧。

此情此景,張平也再忍耐不住,他也流出淚水,說道:

“傻姑娘,哭什麼。會好的,會好的。”若不是被綁起來,張平此時定會用手摸摸程瀟的頭。

程瀟哭泣了一會,緩緩說道:“張平哥,令山仙逼我問你背皮經的下落。我實在不想問,但我怕不問,就再也沒有機會見到你了!”

張平冷笑一聲,說道:“哼,我就知道。他就沒安好心。他想拿你故意引誘我,套出背皮經的下落。哼。”

程瀟說道:“此非我本意。我與你這幾日相見,實在是我願意見你,而不是為了打聽背皮經的下落!”

張平恨恨的說道:“我知道。只可惜。。。只可惜我無一是處,是個廢人,打不過他。”

程瀟說道:“張平哥,你不要這樣想,你昨日不是說了嗎,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咱倆都要往好處想。”

張平看著程瀟說道:“程瀟,這本經書,牽扯到我兩個朋友的安危,我若說出來,我那兩個朋友定然沒了性命。況且,令山仙一直想著修煉背皮經,絕不能讓他得逞。你害怕嗎?程瀟。”

“不,我不怕。張平哥,這幾日我已經看淡生死。若是一起死,我也無了遺憾。”

張平心想,眼前這位可真是痴情姑娘,才短短几日的相處,竟有如此之深情感。只可惜自已無能,不能保護好身邊之人。

程瀟看著他,繼續說道:“你別多想,令山仙那邊我會應付過去,他以前畢竟是我爹的徒弟。”

此時,只聽一聲門開,令山仙走了進來,說道:

“好一個痴情男女,才幾日的相處,就能以命相付,真是聞者落淚、聽者哭泣啊!”

令山仙哈哈大笑,隨後看著程瀟,冷冷地說道:

“你個賤貨!我讓你打聽背皮經書的下落,你在這給我搞男女恩愛!”又看向張平,說道:“不說是吧!好,今日我就成全你倆!”

只見令山仙使出落陽指,插入程瀟的脖子。

鮮血四濺,程瀟倒地不起,一命嗚呼。

張平大聲哭喊:“住手!”

令山仙冷冷的說道:“張平,因為你,惹了多少人流血!你再不說,不知又要死多少人!你就在這裡好好想想吧。”

說罷,令山仙轉身離去,只留下一具屍體,和因悲憤到極致而痴痴呆住的張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