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平痛哭一陣,感覺身後有異,轉身回頭,見林志遠癱坐在地上,說不出來話;他待要問林志遠情況,藉著微弱的光線,又隱約看見門口站著一人。

但見那人:長髮散披,瘦如麻桿,臉色黢黑,厚唇細眼,不人不鬼。

令。。。令山仙?

“可惡,是不是你殺了我娘?是不是你殺了前輩?”

憤怒讓張平失去理智,他衝向令山仙,伸出右拳,使出全力,卻被令山仙輕易躲過。

詭發飄飄,陰風邪邪。

見此情景,林志遠一心想逃。可他的雙腿發抖,不聽使喚;想爬,可他的胸彷彿被東西堵住一般,他想使勁叫喊,卻無論如何發不出聲音,他感覺一股熱流湧向脖子,他用雙手死死攢住脖子,終是不能阻擋,一股鮮血從林志遠的口中噴出,氣絕而亡。

“張平,”令山仙開口說道,聲音細微而有勁,“我等你好久了。”

張平自知不是他的對手,也放棄了報仇的想法,只是坐在地上。他看著暈倒的周若,和被嚇死的林志遠,抱頭痛哭。

“我不殺你,你也不值錢。你把背皮經書交出來,我放你和這位姑娘走。”

張平早已看淡生死,讓他有所留戀的,是周若。若他不說出背皮經的下落,周若恐怕被害;但若是說出背皮經的下落,王靈兒和李長生也要被害。

人生,可真難啊!

但,這道選擇題,對張平來說並不難。以張平的性格,他定然不會出賣朋友,說出背皮經的下落。只是這樣做,委屈了周若。

“我不知道你說的那本經書,更不會知道它在哪裡;就算我知道了,也不會告訴你這個卑鄙小人。你為了一本經書,竟殺害這麼多人,你這種行為,會被江湖人士所不恥。”

“是嗎?江湖只會記得我令山仙奪得背皮經書,而其他的,他們則會選擇性忘記。年輕人。”

“人在做,天在看,我不信這個世界沒有公道人心!”

“哈哈哈哈,好一個公道人心。張平,你以為你張家就是好人了?你知道你爹當初是怎麼得來經書的?哼,用‘得來’這個詞完全不恰當,應該用‘搶來’,哈哈哈哈。”

聽到這裡,張平睜大雙眼,聲音急促而又顫抖地問道:

“你。。。知道我爹如何得到背皮經的?你是怎麼知道的?我爹是如何得到的?”

令山仙說道:“當天李長生也在場,他沒跟你說?”

李長生也在場?

張平回憶起,從水門鏢局出發前往五臺山的前一晚,李長生來找他。他當時問過李長生關於背皮經的事情,李長生只說自已不知道。

他又回想起,當初他爹跟他說,水仙莊被令山仙滅門,全因那本經書。

至此,他把這兩件事情聯絡一起,推想出來一件事:水仙莊被滅門時,李泊和李長生二人帶經書逃走,躲在水門鏢局一段時間後又離開,後來不知什麼緣故,張少虎從李泊手裡拿走經書,後修煉成瘋。

張平問道:“我爹是怎麼拿到經書的?你說!”

令山仙說道:“哼,黃口豎子。我要是說出來,只怕你接受不了,又瘋一個!”

張平道:“你說!我早已不在乎生死,但求死之前,能知道這件事到底是什麼情況!我就想知道,我爹到底是如何一個人?”

令山仙哼哼一笑,說道:“你爹啊,也不過凡夫俗子,就算他是再善良一人,可面對背皮經,他又怎能忍得了誘惑?”令山仙把那日張少虎闖進青磚樓,殺了王懂大,並取其背皮的經過說了出來。

說完,令山仙又補充道:“其實,那天我趕到時,王董大已死,他的背皮不在,我便斷定這一切是你爹所做。目睹現場全部經過的,只有兩人,一個是李泊,一個是李長生。但這已經不重要了,張平,背皮經書害了你全家,你還不交出來,是想留著自已學嗎?你不怕自已成為你爹那樣的人嗎?”

張平掩面哭泣,他不敢相信,他爹竟是如此之人。

堂堂正正的水門鏢局總鏢頭,張少虎,竟做出如此下作之事,這是張平所無法接受的。

“公道自在人心?看看你爹做的好事!不過,你爹瘋癲,至今下落不明,也算是有因果報應了。張平,把背皮經書交出來,我放你和這位姑娘一條生路,你倆找個地方,安安穩穩過日子,豈不比在江湖裡整日提心吊膽好?”

“你說我爹下落不明,你來我家時,沒見到我爹?”

“我到你家時,這麼大一個宅子,就只看見你母親和一個丫鬟在住。你母親那時躺在床上,臉色蒼白,哼,她見到我的樣子,又是嚇的不輕。我問她背皮經書在哪,她支支吾吾,說不清話,然後就斷了氣。我抓住那個丫鬟問話,丫鬟說你爹早跑了,你爹跑了之後,你娘就臥病在床,今又見到我,才被嚇死。後來,我就一直在這裡等,沒等到你,卻來了個駝子。那駝子挺懂規矩,還知道敲門。我沒理,看到他翻牆的身手,料到也是個武林中人。我在屋內埋伏,等他進來,想用落陽指擊殺,沒想到這老頭武功挺強,我前三指均沒指到,竟被他反佔上風,他手持利劍,身法像是土裡的蚯蚓一般,扭來扭去,十分滑溜。我斷定這套武功是‘地龍開山’派,應該是地龍教的人。我當時便問他,可是地龍教的兄弟?他說是,又問我是誰?我當時心生一計,說道:‘我乃張平親戚,此次也來看望他’。那駝子問道:‘你既然是他親戚,為何要殺我?’我說:‘你翻牆而進,我以為你是強盜。’那駝子真傻,竟然中計,他收下長劍,說道:‘我敲門沒人理,以為裡面出了事,遂趕緊翻牆而入。你既然是他親戚,你叫什麼?又是他什麼親戚?’我隨便說了個名字,並聲稱是張平表兄,聽聞他這裡出了事故,特意從青州趕來看望。那駝子信以為真,說道:‘我是張少主好友,我倆在相州相遇,也是受張少主囑託,前來看一眼情況。張母現在在哪?身體可好?’我指了指側屋,那駝子轉身進屋,還沒等他看的清,我便從後面使出落陽指,直擊他的脖子。沒想到這老傢伙內力如此之強,我只有半個手指插進他的脖子。他這時才反應過來,說道;‘這是落陽指?你是令山仙?’我冷笑一聲,欲再使力,沒想到那老頭身體如此強硬,一個轉身,手抽長劍,劃了我胸口一刀,好在傷口不深。可他就慘了,雖然只有半個指頭插進脖子,可他流血不止,身體逐漸虛弱,再加上他用內力,加速流血的緣故,最終體力不支,躺坐在椅子上而死。”

說完,令山仙哈哈大笑。

張平愧疚不已,他沒想到,自已的家事竟害得前輩命喪這裡。

胖子為救自已,命喪十里亭;駝子為了自已,命喪水門鏢局。

他越想越心痛,掩面哭泣,只求一死。

“殺了我吧。活著。。。也沒意思了。我什麼。。。都沒有了。若是江湖好漢,你就痛快點!”

極度的悲傷,讓張平的語氣虛飄,顯得更加的有氣無力。

令山仙冷笑一聲,說道:

“你?只不過一螻蟻。殺了你,未免太便宜你了,若不把背皮經書交出來,我有的是方法折磨你!”

話沒說完,但聽外面一聲:

“張少主!大師兄!”

是瘦子的聲音!

張平聽得出來,他忙朝門外喊道:

“前輩!”隨後又想,令山仙在這裡,駝子尚且不是他的對手,瘦子若是進屋,定然被令山仙殺害,便趕緊叫喊道:

“前輩,快走!不要過來!快走!”

瘦子聽見是張平的聲音,和麻子對視了一眼。倆人互相明白,屋內定有其他高人。

畢竟,他倆來之前,早就預感不妙。

自從駝子離開相州,已經有許多時日沒有歸來。這種情況極為不正常。作為地龍教頂尖高手,來回水門鏢局一趟,也就一天的時間,如果水門鏢局無事,說明趙蔡並沒有派人去張平家,那麼駝子第二日就該歸來。

如果趙蔡派人去了,駝子趕到,處理完事情,也應當第二日歸來,向教主施龍報告。

那麼很有可能,水門鏢局出事了,而且比較嚴重。

倆人這麼一分析,瘦子和麻子便著急趕來,就出現了剛剛那一幕。

“張平,是你嗎?你在屋裡嗎?”瘦子朝著屋內,小聲問道。

“前輩,快走吧!”

瘦子朝著麻子使了個眼色,二人一人站一側,悄悄推開門,互相看了屋裡,發現屋裡坐著一人,倆人仔細看去,原來是駝子,待要說話,卻發現駝子面色蒼白,彷彿已死。

倆人按捺住悲傷的心情,不說話,又輕輕步入屋內。

瘦子率先看見側屋的張平,他待要說話,見張平朝著一牆看去,瘦子意會,用手指著那面牆,向麻子暗示背面有人。

瘦子又做了手勢,示意麻子進屋,他自已則高聲說道:

“哪位高手,為何不出來露面,躲在屋裡?”

麻子已經摸到了屋內,看見令山仙,待要問是何人,那令山仙直接使出落陽指,麻子拔劍,使出地龍落花式,擋住令山仙這一指。

瘦子見狀,也拔劍入屋,倆人一前一後,圍住令山仙。

令山仙自知倆人功力不淺,冒然出招,容易被對手看出破綻,所以在等他倆進攻。

瘦子和麻子對令山仙也不瞭解,只知他在江湖赫赫有名,一手落陽指讓許多江湖人士聞風喪膽,所以他倆也不敢主動出擊。

三個人就這樣僵持住。

打破僵局的,是另外一人。

此時天黑,月亮高掛。草林裡蛙蟲之聲,更添寧靜。只見明月之下,出現一人。

此人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灰白長袍,白髮散披。頭戴圓竹編帽,腰配青鐵寶劍,月夜之下,雖看不清此人面容,卻覺他氣質不宇。走起路來,步履輕飄,卻快人一步,不仔細一看,彷彿腳不著地,如腳踏清風,飄飄然也。

此人輕微張嘴,但聽一聲厚音傳來:

“徒兒,可在屋內?”

瘦子和麻子在屋內聽的清楚,此人用的是千里穿音法,可見他的輕功了得,正尋思來者何人,卻聽令山仙一句話,嚇得二人直冒冷汗。

“師傅,弟子在這!”

此人竟然是令山仙的師傅,那他必然是。。。青州派掌門人——程山遠!

瘦子心想,壞了,如今我倆人對令山仙一人,尚且僵持不下,又來了他的師傅,這下可要命喪於此了,也好,去了地下,和駝子、胖子做個伴,於是對麻子說道:

“麻子,你怕嗎?”

麻子依舊保持著他的習慣,頻繁眨眼,說道:

“怕。。。怕他娘個蛋!師兄,今日可是大好之日!”

“麻子,看你說的,今天又怎麼會是大好之日?”

“師兄,你想想,今日我倆若是死在這裡,那豈不是和駝子、胖子團聚了?那今日便是我相州四傑團聚之日,你說是不是大好之日?”

“哈哈哈哈,想我相州四傑,多久沒有好好聚在一起!只可惜,今日沒有帶美酒香蟹,等會到那邊見到胖子,怕是又要聽他嘮叨!”

“哎!師兄,你和胖子倆人,向來如冤家一般,一日不聽你倆貧嘴,我就像少些什麼一樣,這下咱們四人相聚,我可得好好聽你倆鬥嘴!”

二人雖說笑,看起來毫無事情發生一樣,但此情此景,卻讓張平淚如雨下,此刻的他,心死如灰,只想和瘦子、麻子共同歸去,和相州四傑,在地下痛飲一場。

還未聽見腳步聲,但見那人已經進來,瘦子趕緊以劍相擊,被程山遠輕易躲開。

程山遠冷笑,說道:

“太慢了太慢了,你的師傅沒有教你怎麼出劍嗎?也是,地龍教一個個都以為自已如龍一般,可蚯蚓就是蚯蚓,怎麼也不會成為地龍。你這個水平,怎麼出來混飯吃?”

說罷,程山遠以輕功運步,移形換位到瘦子的身後,再以內力出掌,直擊瘦子的後背,瘦子來不及反應,吃痛,長劍從手中脫落,令山仙見狀,起步身飛,忙用落陽指去插瘦子的脖子。麻子趕緊以劍相擋,程山遠再一掌,打斷麻子的手臂,劍落,令山仙一指插入瘦子的脖子,鮮血噴湧,瘦子倒地不起。

麻子大喊:“師兄!”

瘦子聲音微弱,斷斷續續說道:“我。。。先走一步,我三人。。。等你團聚。”說罷,瘦子閉眼,身亡。

麻子大哭,欲拾劍再戰,被程山遠一腳從後背踢倒在地。麻子在地上滾爬,撲的一地灰塵揚起,剛用左手快要碰到落在地上的長劍,被程山遠一腳死死踩住左手,麻子吃痛大叫,左手無法動彈。

張平悲憤淚湧,起身欲要抱住程山遠,被令山仙一把拉開,行動不得。

麻子自知要死,看著張平,聲音無力地說道:

“張少主。。。我。。。盡力了,只能保您到這,以後的路,您多多保重。”說罷,麻子咬舌自盡,一股鮮血四濺,噴灑牆壁,場面血腥,慘不忍睹。

張平大喊“前輩”!可任他喊叫,躺在地上的瘦子和麻子,再無了氣息和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