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坐在車上的秀梅看見懸崖邊上的房子,激動地想要叫出聲來,但看了看撲稜著耳朵的大黑驢,還是把話嚥進了肚子裡。

但程旭忍不住心裡的喜悅,“啊啊”叫了兩聲,用手指著不遠處的避難所。他的開心也影響了一家人,希望近在眼前,精疲力盡的每個人又生生擠出一絲力氣,加快腳步,終是進了院門。

剛進院子,李文彬將妹妹穩穩放在地上後,自已不管不顧,四仰八叉倒在了院子泥土地上,這一路,可把他累壞了,人家是左手一隻雞右手一隻鴨,他是後面背個人前面掛個筐。

錢老太顯然也到了極限,剛進院子就腿軟腳軟地癱在地上不起來。

程梓姐仨倒還好,進屋子裡取了幾個小馬紮,拿給姥爺李巖和奶奶錢老太坐。誰知道錢老太瞧見這馬紮,竟眼眶一紅,就滴出淚來。

旁人都不好意思說這老太太,只有平輩的李巖皺皺眉頭,實在沒忍住開了口:“親家母,這世道,哭幹了眼淚也是沒有用,你省省力氣,這往後的事情還多著呢。”

錢老太點點頭,但眼淚卻是越擦越多。

“唉,我這老婆子都一把歲數了,還是憋不住淚兒。這馬紮是她爺爺親手做的,我老頭兒走的實在太早了,留下我們孤兒寡母,兒子們長大些日子有了盼頭,誰承想又趕上這麼個世道,這老天還讓不讓人活了呀!嗚~”

程梓對自已這個奶奶,可以說是又愛又恨。雖然她沒主見、又愛哭,但是在這種落後的封建社會,是個難得不重男輕女的人。程梓到現在還記得醒來那一刻,錢老太鼻涕眼淚一把的狼狽樣子,那種關心,是上輩子從沒體驗過的。

“奶,爺爺在天上肯定也在建房掙錢修馬紮呢,他肯定是想早點過去把基礎打牢,好迎接咱們。而咱們現在需要做的,就是在還活著的時候把日子過好,別讓爺爺擔心。”

這話一聽就是安慰人的,人死燈滅,哪還有什麼天上的另一個世界,但良言一句暖三冬,語言的力量不可小覷。

錢老太哭得更大聲了,但這次除了悲傷惶恐,還多了一絲慰藉。

眾人似乎也被程梓的話感染,是啊,既然活著,就好好活!

李文彬第一個站起來,他是這個家裡唯一的壯年男子,應該頂起片天來。

“爹,親家奶奶,你們先歇歇,我帶著程梓程旭屋前屋後檢查檢查,把行李貨物卸下來。大黑也累壞了。”

一旁喘著粗氣的大黑驢蹬了兩下蹄子,表示極為同意。

李文彬將自已的小媳婦從驢車上扶下來,呵護得像自已的眼珠子。

“媳婦,你找個小馬紮坐一會兒,有任何不舒服就馬上喊我。”

說完還從兜裡掏出幾顆紅棗遞給媳婦,小心翼翼說道:“餓了先吃幾顆棗墊墊肚子。”

李巖的臉色不是很好,堂堂大男人,咋這麼,噁心!

“文彬,別墨跡了,這天兒像是要下雨,趕緊去收拾。”

老爹發了話,李文彬才有些羞赧地走開。

程梓與程旭先前已經知道屋子具體結構,二人此時沒跟著進去,天色不好,得把驢車上的糧食趕緊卸下來存好。

解開麻繩,程梓打量著板車上的物資,兩家的東西看起來不算少,有好幾大袋子連殼小米,柳條筐子裡也都裝著紅薯、山藥之類的糧食,除此之外,還有各種野菜、菌子、曬乾的木耳等山貨。

可糧食的多寡實際上取決於人數的多少,兩家並一家,算起來需要張嘴吃飯的有八個人,其中更有飯量大的李文彬,半大小子吃死老子的程旭,需要營養的孕婦、病人。這樣看來,帶上山的吃食並不算多,即便再節省,也只夠兩三個月的消耗。

程梓能想到的事,其他人心裡更是明鏡兒般。

“咳咳,我天天躺著也沒食慾,吃一頓就夠。”

李文靜沒了丈夫,心裡的憋悶一直鬱結胸口,當初一家人好賴還生活在村子中,程梓姐仨有奶奶有大伯,總歸不能餓死,她也就放任自已沉浸在悲傷中。可自從與程梓痛哭一場,她心情已然好上幾分,現下情況又極是惡劣,那弟妹也不是個好相與的,自已必須為了孩子做些什麼。

李文靜的開口很是突然,就連一直冷冷坐著的秀梅,都不禁抬頭瞧了幾眼。

程梓努力揚起個笑臉,“娘,生病了才需要多吃幾碗飯,好得快!咱們守著這座大山,還怕找不到吃的?等你病好了,帶我進山摘蘑菇挖野菜。”

沉浸在抑鬱中的人,就像身在泥潭,越掙扎陷越深,只有旁人拉一把,才能活下去。

感受到自已是被需要的,這會成為李文靜振作起來的最大動力。

李文靜沒再說話,卻努力扭動著身子,坐了起來。

錢老太的淚兒又開始往下掉。

程梓對著李文靜笑笑,開始扒拉兩個筐子中的鍋碗瓢盆,她和程旭兩人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將最大盆子放在院中,再把兩家各帶的碗筷、盤碟小心放進大盆中,這天兒若是下雨,正好清洗清洗。

這個時候的雨水,還不似上輩子那樣髒,記憶中村裡的老太太都會利用雨水洗一些家中廚具。

不過程梓還是打算等明日進山找到水源後,再進行二次清洗,畢竟進山遠離社會後,最艱難的並不是衣食住行,而是生病,若是因為衛生問題病倒,一個小小的腸胃炎可能就會讓人送命。

想到這,程梓有些後悔,上輩子自已對各種武器、戰術有極大興趣,但是部隊中的醫療知識課卻不夠重視,除了實用性極強的急救知識外,理論方面以及藥材方面的課,都被自已翹掉了。

唉!書到用時方恨少!

再看看院中休息的一群人,只會哭的奶奶,病懨懨的孃親,嬌氣氣的舅媽,啞巴弟弟......

自已在想什麼啊,她們怎麼可能懂醫,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這時,李文彬滿臉興奮跑了出來,“爹,這屋子真是不錯,比想象中強多了,都不用再蓋房就能住下咱們所有人。”

他靠在媳婦旁邊,接著道:“正房加廂房,一共有四個屋子,其中主屋還盤了火炕呢!”

這可真是個好訊息,眾人臉上難得露出了笑模樣。

李巖輕鬆了幾分,從腰間掏出陪了自已幾十年的煙桿,磕了磕。

“好好好,只要能有個遮風擋雨的地方先安頓下來就好呀。親家母,這還要感謝老哥哥,在天之靈保佑咱們。”

“親家母,這是你的房子,你給大傢伙分分吧。”

錢老太心裡正想著那早就沒了的老頭,聽見這話眼淚都沒來得及掉。

“我,我哪會做主,你們咋分都行。”

李巖知道自已這親家慣是個沒主義的,這陰沉沉的天氣,馬上就要下雨,推來推去也不是個事兒,開口道:“咱們既然一起上山,就是一家人了,一家人不說兩家話,我也不假客氣,帶火炕的主屋就讓親家母和文靜住,另一個主屋有隔壁火炕燻著也不至於太冷,就讓秀梅和程梓住吧。剩下我們三個大老爺們好說,廂房隨便找個屋子就行。當然,小嬌嬌自然是兩個主屋隨便住。”

這方案考慮的也算周到,錢老太本就是房子主人,歲數又最大,和生病的兒媳婦住最暖和的屋子是理所當然。懷孕的秀梅雖然也嬌貴,但到底是李家人,住著人家程家房子,蹭一下火炕的熱氣也算可以了。

至於兒子李文彬哀怨的眼神,他選擇性眼盲。

程梓以為舅媽會反對,可沒想到,她又一次沒吱聲。

這位舅媽也是讓人捉摸不透,說她懂事,可與生病的嫂子爭驢車,說她不懂事,可人家再沒幹啥討厭事。

天空突然掉落的水滴讓程梓無暇琢磨,抬頭望去,陰沉沉的雲彩不知何時已遮天蔽日,這場雨,不會小。

“快!快把糧食拿進屋裡去!”

李巖大喝一聲,有些著急,鍋碗瓢盆什麼都可以損壞,大不了用手抓。但糧食,絕不能有丁點損失,那是大家的命。

可就在眾人急慌慌抱糧食袋子時,小哭精錢老太又作妖了。

“別把糧食拿進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