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飛雪一路快步,人流攢動,有些擋在她前面的,她就伸手推,結果不少路人被她推得險些摔倒,額角青筋暴動,在後面大聲怒罵著。

一個身形高大的男人怒斥著:“走路沒長眼啊?”

“說你呢,你瞪什瞪?難不成你看上我男人了?”男人身邊的女人雙手叉腰,擼起袖子張口破罵,“好你個狐狸精啊,到處勾引男人是不是?”

顧飛雪默默攥緊了拳頭,“汙衊我罪名可不小,你最好不要挑戰我的耐心。”

“你個丫頭片子裝什麼裝?小狐狸精,仗著有點姿色就勾引男人!大家來評評理啊,這小妖精故意撞到我男人身上,擺明了勾引!”

一時間,路人對他們指指點點,更是陰陽怪氣地說“長得白白淨淨的小姑娘怎麼做出這種事”,又說“最討厭勾引男人的狐狸精”,“這狐狸精長得真好看”。

各種不堪入耳的話湧進她的耳朵裡。

顧飛雪回頭看著這些人,個個面目可憎,凶神惡煞,她不禁想笑,卻又做不出笑的表情:這就是我費盡千辛萬苦救的人嗎。為什麼,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不知是她心有憤恨,還是錯把這些人看成了無量閣的惡魔,她突然殺性大發,一拳一掌打傷了好些人,整條街亂作了一團。

邢千里他們聞聲趕來,一看見一堆人圍著顧飛雪,且頻頻口出惡言,護人心切,便衝上去擋在了顧飛雪身前。

“住手!你們幹什麼?”

林長安也急道:“都住手!”

好在林長安的身份擺在這兒,大傢伙都認識,這才散開了些。

“少城主,您來的正好,您給評評理,這小姑娘走路不長眼,我們不過說了她幾句,她就動手打人啊!仗著會武功就欺負我們這些升斗小民,您可得替我們做主啊!”女人坐在地上撒潑道。

“住嘴!你們可知是這位姑娘救了整個四方城,若不是她,你們還有機會在這兒鬧事?!”

林長安的一句話瞬間改變輿論的方向。

“你們記著,她是我們所有人的恩人,如今,她已是城主府的二小姐,城主親口下令,誰敢不服,我林長安提他到城主面前發落!”

然而,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依舊自言自語:“這不欺負人嗎?官官相護,可真有一套啊。”

林長安也不跟她多廢話,隨手掏出來兩錠銀子給了她,讓她去看大夫順道補一補,這女人收了銀子自然笑呵呵地不計較了。其他被打傷的也一人封了一點銀子做封口費,等人都散了,顧飛雪草草道了聲謝轉頭就走。

“你這是要去哪兒?”徐鏡荷急忙拉住了她。

“別管我,我想一個人待會兒。”

“師姐那些話不是有意的,顧姐姐,我……”

徐鏡荷還未說完話,顧飛雪抽出軟劍,指著他們,語氣森然道:“再靠近一步,別怪我不念往日情分!”

徐鏡荷簡直不敢相信顧飛雪會拿劍指著她,林長安連忙拉著她的手後退一步,“飛雪,我們只是擔心你,你別這樣好嗎?”

“擔心我?呵呵呵……”她笑了笑,“你們是怕我兇性大發,滅了整座城的人吧。”

林長安焦急道:怎麼可能!我,長樂,千里,還有徐師妹,我們都相信你的!”

長樂滿眼含淚,想試著接近,“姐姐……我們回家好不好?我給你做你最喜歡吃的青團好嗎?”

顧飛雪握著劍的手微微顫抖,似有不忍,可她的劍始終沒有放下來。“不必了,那是你的家,不是我的,我的家在馥郁山莊……”

“那我呢,難道你連我的話也不肯聽嗎?”邢千里終是開了口。

她喉間一哽,一瞬間什麼話也說不出,兩個人的目光交匯兩秒,她忽然間意識到了什麼,別開臉故意不看他。

“葉嬋依說的沒錯,我是殺手,是殺手就會對四方城有威脅,我確實不適合再留在這裡。”

“沒有這回事!雪兒,你何必去在意別人的看法!”

“你不是我!你不會懂……你也做不了四方城的主。”她的聲音微微顫抖,彷彿風中飄著的破碎羽毛,隨時就要隨風飄去。

她放下劍,失魂落魄地轉身離開。

這一回,邢千里沒有去追。

長樂焦急萬分地抓住邢千里的袖子,喊道:“千里哥哥,你在幹什麼,你快去追啊!你不攔著,她就真的走了!”

“沒用的,她下定了決心,不會留下的。”邢千里感到自已的心正在被什麼慢慢攥緊,頃刻間,收縮成一團,他看著顧飛雪漸行漸遠的身影,也下了決心,轉過身對林長安說道:“替我跟飛雪轉告伯伯伯母,有緣我們自會再相見!”

他說完這些話,就義無反顧地朝著顧飛雪的方向奔去。

林長安會心一笑,“這傢伙真是……希望你們兩個能終成眷屬,不留遺憾。”

“哥哥,顧姐姐還會回來嗎?”

“也許不會吧。”

“是因為葉嬋依說的那些話,所以她才不得不離開的嗎?”

林長安輕輕拍了拍她的肩,慨然笑了下,“是不是都不要緊,她本來也不屬於這裡,走了反而是件好事,放心,你顧姐姐不是一個狠心的人,她嘴上那麼說只是不希望我們為了她起衝突,等風頭過了,她會回來看你的。”

長樂乖巧地點點頭。

一旁的徐鏡荷卻突然拔腿就走,她氣沖沖地,等林長安發現的時候,這人已經回到了雲記,憤怒地瞪著葉嬋依。

“你回來了,想通了?”

“想通?想通什麼?想通你逼走顧飛雪嗎?師姐,你平日對我嚴厲管教,我不生氣,因為我知道你是關心我,做的所有事都是為我好。可是這件事,我真的不明白,一個人的出身來歷有那麼重要嗎?你不是常教我,人無貴賤之分,不論是乞丐還是富人,都要一視同仁。可為什麼,輪到顧飛雪就不一樣了,師姐,你沒有同情心的嗎?”

葉嬋依壓著內心翻滾的怒火,不悅道:“徐鏡荷,你是在教訓你的師姐嗎?你現在真是越來越無法無天了,脾氣也見長了,怎麼,你要為了一個外人忤逆我嗎?!”

“顧飛雪不是外人,她是我的朋友,是我行走江湖認識的第一個朋友!我很珍視她,可你卻因為她的身份懷疑她,逼走了她。”

徐鏡荷眼中帶淚,她又走近些,林長安想拉住她,袖子卻從他手裡滑走,只聽徐鏡荷又放軟了聲音,直視著葉嬋依,“師姐,從小到大我什麼都聽你的,我也敬你愛你,可你今天所做之事,恕師妹……不能原諒。”

她慷慨激昂地說完這些話後,轉身便走。

葉嬋依慌覺不對,忙上前一步,急聲道:“徐鏡荷,你要幹什麼?!”

她長吸一口氣,打量了這個雲記酒樓,失望道:“這個地方我也待不下去了……師姐,你多加保重。”

“徐鏡荷,你給我回來!聽到沒有!你站住!”

但任憑葉嬋依怎麼喊她,她都不曾停下,反而腳步更快。

這會兒林長安又只好拉著長樂趕忙去追徐鏡荷,一直在追人的他表示真的很心累。

不過他心累的同時,也很高興,因為他心悅的徐鏡荷是一個明辨是非,唯心而論的好姑娘,她跟自已一樣,堅信著“朋友”二字。

他們三個一路跑啊跑,跑回了城主府,不過徐鏡荷不是要留下,而是要收拾行李,好趕緊去追那兩個。

看見這兄妹倆也跟進來,徐鏡荷狐疑地打量他們。

“你們……”

“我是跟著我哥進來的,你問他。”長樂指了指身邊的林長安,然後乖乖地站到了一邊去。

在自已喜歡的人面前,徐鏡荷剛才還盛氣凌人的架勢瞬間消失,她站定好輕聲問道:“……少城主跟著進來……是有事嗎?”

“你現在,就要走麼?”

“話已經說出去了,不走,豈不是很尷尬。”

林長安笑了下,“剛才你和你師姐說的那些話我聽見了,我很高興你能義無反顧地幫雪兒說話,她,有你這個朋友,一定很開心。”

“這也沒什麼,我只是不能理解師姐她……算了,以後再說吧。”

“你在這裡等等,我馬上回來!”

“哎,去哪兒啊。我要等你多久啊?”徐鏡荷踮著腳張望著那修長的身影閃出了院子,無奈,她只得耐著心去等。

待林長安回來時,他手裡多了一袋銀子,“這點錢你拿著,他們走得急,什麼都沒帶,正好留著用,行走江湖沒錢可是萬萬不行的。”

徐鏡荷伸手接過那袋子錢,分量重的嚇人,怕是這裡頭裝了近五百兩的銀子,她面露難色:“這也太多了吧……根本花不完的。”

“沒有吧,這點錢也就夠我十天用的,本來我也想再多給點,但是我只有這麼多錢……”他不好意思地抓了抓頭髮。

“啊?你不是少城主嗎?怎麼……”

他為難道:“家裡的錢都是要走公賬的,這些錢是我自已一點一點攢的,反正我也沒地方用,就給你吧!”

一點一點攢的?攢了五百兩?嘶,有錢人恐怖如斯啊。

“好吧,這些錢我就替你交給他們,時候不早了,我得趕緊走了!”徐鏡荷把銀袋子胡亂塞到包袱裡,背上就往外走,林長安林長樂便也跟著出去送送她。

怎知除了這銀子,林長安還給她安排了一匹馬。

“這也是你剛才安排的?”

“嗯,你快騎上去追他們吧!”說著話,林長安就扶著她上了馬。

馬背上,徐鏡荷看著這個為自已忙前忙後的人,彎唇一笑,眼底盪漾開星星點點的光芒。

她輕輕揮下鞭子,催促著胯下的馬匹,一路飛奔而去,她的聲音忽然響起,“林長安,謝謝你!”清脆的馬蹄聲越行越遠,林長安的心似乎也跟著飛走了。

直到完全看不見了,這小子還在看,長樂忍不住杵了杵他,“哥,人家都沒影了,還看吶。”

“等你什麼時候有了喜歡的人就懂了,好了,回去吧。”

城門外,竹林處。

顧飛雪在周圍轉了一圈,不僅屍體沒有了,連那些痕跡也沒有了。

線索都斷了,我該怎麼辦。

不,還有一個地方我沒去。

望月亭,如果冷素心真的死了,她的屍體要麼順流飄走,要麼沉入水底。

一想到這裡,她連忙朝望月亭的方向趕去。

卻不想一轉頭遇到了追她而來的邢千里。

兩個人見到的那一瞬間,便緊緊相擁在一起。

“你怎麼來了。”

“你忘了,蒲葦韌如絲,磐石無轉移。”

“我是不是太任性了。”

“任性一點不好嗎,難道非要你什麼事都藏在心裡,憋壞了可怎麼好?”

顧飛雪被他逗笑,心情舒暢了不少。

她放開手,抬頭看他,問道:“竹林那些屍體還有什麼發現?”

“有一塊玉墜平安扣,還有一根透骨釘。”

“平安扣?知道是誰的東西嗎?”

“是鍾顯揚的。”

“鍾顯揚?!”顧飛雪的神情有一瞬間的驚愕,不過轉瞬之間,又明白了緣由,“難怪,如果是他的話,這一切就解釋得通了。”

“怎麼說?”

“他愛慕冷素心,定是知道了冷素心的計劃,但又不敢直接出手,所以一直躲在暗處。呵,這回倒是讓他抓著了英雄救美的機會。”

早知他會來救冷素心,那時就該殺了他以絕後患。

邢千里卻並不這麼認為,“如果他一直在暗中觀察的話,不應該在望月亭就協助她擊敗你嗎?為何非要等到那一場戰結束之後才去救她?而且,望月亭離這裡可是還有一段距離。”

“冷素心警惕心很強,鍾顯揚如果太接近的話,只會暴露自已,再說他也不認為我能殺了冷素心。那一場戰,所有人都以為冷素心一定會贏。”

她這麼說也不無道理。

“不行,不能等她養好了傷,這個女人睚眥必報,我得去追!”

邢千里急忙抓住她的手,“九州之大,你上哪兒去找他們,沒頭沒腦的亂衝一氣可不行。”

“那你說怎麼辦?”

“去天香閣。”

顧飛雪雙臂環抱,皺皺眉看著他:“你知道天香閣在哪兒嗎,連我都不知道。”

“知道啊,在冀州,南邊的浮玉谷。”

“冀州,浮玉谷?你怎麼知道?”

邢千里心虛地咳嗽了下,“天香閣明面上是樂坊女子組成,自然是供……男人取樂的,你不知道很正常……”

“你也去過?”

“偶然間而已……”

“好色之徒。”顧飛雪微微不悅。

“話不能這麼說,我只關心樂曲,這天香閣的樂曲的確絕妙,如月遊雲宇,水漫平川。可惜了,心思沒放在正道上。”

“當日在雲霞山莊的宴會上,某些人和那些舞姬撥雲撩雨,尤花殢雪,我可是記得很清楚……”

邢千里不氣反笑,負手而立,歪頭看著她,問:“吃醋了?”

“我吃什麼醋。別廢話,趕緊走了!”

她越是這樣不承認,邢千里就越是覺得她在意,越在意就說明心裡一直惦記著。

被自已喜歡的人惦記著,傻子才不高興。

他們正要回城買匹馬,就看見徐鏡荷一個人騎著馬飛奔而來。

一匹黑色的駿馬昂首立定,馬兒激烈的嘶鳴聲過後,徐鏡荷跳下馬來,明媚一笑。

“顧姐姐,還好你們沒走遠!”

“鏡荷?你騎著馬,是要回玉山派了麼。”

她搖搖頭,認認真真地回答道:“我是要跟你一起走!”

“什麼?”顧飛雪和邢千里面面相覷。

“我想好了,我想跟姐姐一起,天大地大,你去哪兒我便去哪兒。”

“胡說什麼,你跟我不一樣,你還有守護玉山派的責任,那些孩子們還在等著你回去呢。”

“今時不同往日,上次在雲霞山莊得來的那些錢財,我跟覃蘭買了婆子丫頭負責她們的飲食起居,總靠我們幾個也難照顧。這事還得好好謝謝姐姐,若不是姐姐想的周到,這日子真是難過的很……”

“我不過是順水推舟,左右我拿那些錢也無用,倒不如做件善事。”

“姐姐對我好,對孩子們好,姐姐的善心我一直記在心裡,旁人怎麼說我不管,我喜歡跟姐姐待在一起。”

古話說,患難見真情,徐鏡荷如此真心實意待她,她自然高興。

“徐姑娘果然深明大義。”

徐鏡荷朝他一笑,“彼此彼此。”

“可是你這樣不打招呼就走,你師姐會擔心的。”

“我跟她說過了。總不過,這腳長在我身上,我也不是三歲的小孩子,出去闖一闖,多見識見識這偌大的江湖,也許心境會不一樣。”

說罷,兩個人相視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