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怎麼都在這兒?”陸琛看見這一屋子的人,有些驚訝。

他透過這些人,看到了顧飛雪躺在床上昏睡,邢千里愁眉不展,又問:“好端端的,顧姑娘怎麼躺在那兒?可是身體不舒服?”

“沒事沒事,她休息一會兒就醒了,”林長安最先反應過來,招呼他安撫他坐下,並指了指桌上的東西,詢問:“陸師兄,你們水雲劍宗也見多識廣,可認識這透骨釘?”

陸琛順著他的手指頭看過去,一枚玉墜平安扣,一枚透骨釘,陸琛伸手去拿了那玉墜子看,臉色霎變,他突然站起身,追問林長安:“這東西你們哪兒得…………來的?”

林長安摸了摸後腦勺,皺眉震驚道:“不會這麼巧吧?師兄你真知道這東西是誰的?”

“當然知道,這是我師弟鍾顯揚的東西!”

此言一出,邢千里和葉嬋依頓時圍過來,尤其是邢千里,他反應最大。

他質問:“你看清楚了,這真是他的東西?”

“千真萬確錯不了,這是他隨身帶著的,是他母親給他親手做的平安扣。”

“這麼說,是鍾顯揚救走了那女人……”昨天顧飛雪剛跟自已說完鍾顯揚是臥底,今天這傢伙的東西就出現在那些屍體周圍,他又是效忠於馥郁山莊的,所以定是他救走的冷素心!

“我師弟到底怎麼了?你們在哪兒撿到這平安扣的?”

葉嬋依解釋道:“是在城外的竹林裡找到的……旁邊有許多來歷不明的屍體……”

陸琛誤解了她的意思,以為是鍾顯揚遭遇了伏擊,所以平安扣才會掉落在那兒,他趕緊追問那竹林的方向,誰知邢千里攔住了他,臉色十分不好。

“邢少俠,你這是何意?”

“我們並未發現你師弟的蹤跡,不過我們確定那些黑衣人是死於蘭燼生春掌……”

陸琛仍是一頭霧水,不明白他的意思,可他的表情看起來是那麼的令人不適,陸琛再次開口說話也沒有那麼客氣了。

“邢少俠百般阻撓我是何用意?難不成是在故意影射些什麼嗎?”

邢千里冷冷一笑:“陸兄這話我便不明白了,若行得正坐得端,又怎會心中有鬼呢。”

“你說什麼!”陸琛怒道。

眼看他們倆就要動起手來,葉嬋依連忙拉住陸琛,林長安也過來拽住邢千里,這傢伙生起氣來也跟顧飛雪一樣毫無理智可言。

“大家都是朋友,有什麼話好好說,別動氣啊!”徐鏡荷勸道。

邢千里不屑地笑了下,總算肯靜下心來好好說話,他問:“好,朋友一場,我只想問問陸兄,你可清楚你家師弟鍾顯揚的來歷?”

陸琛不假思索道:“當然清楚,他七歲拜入水雲劍宗,與我一同長大,除奸佞衛正道!”

“我指的不是這些,我問的是他的籍貫在何處?他父母是誰?他又是怎麼拜入水雲劍宗的?他平日是不是也經常失蹤?”

陸琛用不悅的語氣辯解道:“那是因為他性格孤僻,不願與他人多來往。至於籍貫,當年是師父親自從涼州把他帶回劍宗的,他父母早已雙亡,師父見到他時,他正和一群小乞丐搶東西吃。師父覺得他骨骼清奇,是塊練武的好材料,所以收他為徒。”

邢千里聽罷卻一笑置之,似是不信。

“你若不信,便同我一起回水雲劍宗,諸位師伯師叔自當可以為他作證!”

這般吵鬧,顧飛雪自是醒過來了,她迷濛時便聽見了這些對話,長樂關切她,一直守在床邊,她一動,長樂馬上握住她的手,溫柔細語。

“姐姐,你終於醒了!你昏倒真是嚇死我了!”

顧飛雪沒著急回話,她隱隱覺得後脖子陣陣發疼,想來是那時自已情緒激動,邢千里這傢伙擔心才偷摸打暈自已的。不過看他和陸琛劍拔弩張,似在爭吵,心有疑慮。

“你們剛才在吵什麼?什麼做見證的?”長樂扶她坐起來,她揉了揉發疼的脖子,皺皺眉問道。

林長安連忙打岔,他一手摟住一個,強顏歡笑道:“沒吵沒吵!他們就是想讓我做個見證,看看誰武功高,我們正說切磋的事呢!嘿嘿嘿,都怪他們聲音太大了,吵醒你了,我們出去說!”

徐鏡荷見狀,也坐過來配合著長安打圓場,“是啊是啊,你們這些人說話聲也太大了,趕緊出去吧。”

邢千里跟陸琛就這麼不情不願地被林長安架著出去了,不過他們也沒當場挑破,算是騙過了顧飛雪。

葉嬋依眼疾手快,十分敏銳,就在顧飛雪醒的時候,偷偷把東西收了起來。

她雖然聽說了冷素心覬覦四方城的財富,圖謀不軌,但顧飛雪對冷素心的反應未免太強烈了,像是有深仇大恨似的……還有那邢千里,為什麼話裡有話針對著陸琛,莫非他想說鍾顯揚有問題,跟什麼人有牽扯?

她想不出頭緒,便想直接找這兩個人問問清楚。

她託詞說出去看看情況,轉頭就找到那兩個人追問來龍去脈。

還有,顧飛雪的來歷也很蹊蹺,一個初入江湖的小姑娘有這麼強的武功就已經很奇怪了,她還對冷素心的事瞭如指掌,對冷素心的反應更是極為激烈,簡直像是要吃人。

她追問邢千里時,林長安的反應也頗為奇怪,她便去問林長安,但這兩個人像是說好了一樣,一個兩個的都不說。

她點點頭,冷笑著威逼道:“好啊,你們不說我就去問顧飛雪。”

果然,一提到顧飛雪,這兩個人就急忙攔在了她面前。

林長安急道:“不行不行,你不能去!”

“好,那你說說她跟冷素心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林長安一臉為難。

“我替他說。”邢千里忽然開口。

陸琛靠在一邊,默默聽著。

“顧飛雪跟冷素心的確有血海深仇,因為冷素心殺了她的妹妹,而且是虐殺,死無全屍。她本來也是個孤兒,機緣巧合被她的姑姑和妹妹撿回了家,三個人相依為命。她為一個叫馥郁山莊的地方賣命,常年服用毒藥,被當做試藥的藥人,也許她命不該絕,在那樣一個魔窟裡都沒有死掉,但是……但是在一次她妹妹執行任務時,沒有完成,冷素心便……便扒了她的皮,活活折磨死了。如此深仇大恨,她當然不能讓冷素心活著,望月亭一戰,她是抱著必死的決心去的,在她心裡,只有報仇……”

邢千里頓了頓,又繼續說道:“這些事我曾答應她不會告訴第三個人,可我存有私心,我不希望任何人去誤會她,懷疑她。她身上有太多的不得已,太多的苦衷……”

“再不得已,再有苦衷,她也是殺過很多人的,她的手早就沾滿了鮮血……不是嗎。”

“行走江湖,誰的手上不沾血?你葉女俠就沒有殺過人嗎?”邢千里質問道。

“邢千里,你不要太過分了,葉姑娘只是就事論事。”

邢千里冷笑了下,他語速極快,一股氣憋在心中,“就事論事?好,那我就跟你們就事論事!冷素心帶著天香閣的人殺進四方城的時候,是她,一人一劍引開了冷素心,我跟長安才有機會去救人!那些百姓才得以活命!不然!你們今日見到的就是一座死城了。”

葉嬋依神情冷漠,並未因為這些話而生出憐憫之心,反而對顧飛雪敵意更甚。

“邢千里,你維護她那是你的事,我無權干涉,可她,絕不能留在四方城!她是殺手,是殺手就會威脅到四方城的每個人,邢千里,你可要想清楚……”

“葉嬋依,四方城還輪不到你做主!”

邢千里這一腔怒意倒是給葉嬋依提了個醒,她逼近些,毫不畏懼道:“既如此,那就將此事稟報城主,讓城主定奪。”

“你!”邢千里眼神中閃過一抹狠厲,氣得太陽穴突突地直跳,可即便如此,葉嬋依也沒有退讓。

一則她是殺手,和名門正派出身的葉嬋依算是死對頭,二則,她這個人謊話張口就來,編故事很有一套,說起那些故事來竟然臉不紅心不跳。這樣的人,葉嬋依不敢去信,也不想去可憐什麼。

而一直沒有說話的陸琛也是這個想法,他雖沒有表明,但心裡認為顧飛雪是一個危險人物,十分地不想與其扯上關係。

在這種氣氛極其窒息的情況下,林長安憋得直喘不過氣,一邊是好兄弟,一邊是玉山派的師姐,他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去勸。

不知何時,顧飛雪已站在了樓梯上,若不是徐鏡荷出聲喚她,底下的四個人還沒發現。

她這會兒出現也不是巧合,是因為她一直記著那蘭燼生春掌的事,加上徐鏡荷欲言又止一直不肯告訴她,她這才出來的。

只是不巧,偏偏聽到了葉嬋依的那句話。

她看了看陸琛,又看了看葉嬋依,他們兩個的眼神耐人尋味,心虛中又帶著一點憎惡。

她其實沒有奢求過別人理解她,只是邢千里一直無條件的信任,所以她也理所當然地覺得自已只是受害人,是沒有錯的。

可是在聽到葉嬋依那句話後,她忽然明白了。自已其實一點也不無辜,這麼多年,她殺掉的人連她自已都數不清。

而那些人又真的有罪嗎?

她猛然間想起第一個殺的人,那是一個和她差不多大的女孩子。

她們那時被關在無量閣,為了搶一口吃的,不惜動手,明明上一秒還抱團取暖的一堆人,結果下一秒她們就互相殘殺。

顧飛雪那時候只想著解決肚子餓的問題,隨手推搡了幾下,哪知道就是這不經意的一推,就把一個瘦瘦小小的女孩子給害死了。

那孩子的後腦撞到了牆上,當場就死了。而她抓著一塊咬了一口的餅,回過頭的時候呆愣住了,她看到了這輩子都難以忘懷的一幕。

女孩子那雙逐漸散瞳的眼睛,還有牆上留下的一道觸目驚心的血跡,顧飛雪頓時感到胃裡翻江倒海。

她吐了。

她捂住嘴,那股噁心再次湧上心頭,她只覺得頭暈目眩,一不留神腳下一滑,險些摔著。

徐鏡荷連忙去扶,她卻無情地掙脫了。

“顧姐姐……”長樂也想去扶,可顧飛雪回頭吼了她一聲:“別過來!別靠近我……”這四個字顧飛雪是帶著點哭腔說的,她現下已沒有心思再留著,只想快點逃離這個地方。

她飛快地下樓,邢千里連忙去追,徐鏡荷也想去追,卻被葉嬋依勒令喝止。

徐鏡荷不解:“師姐,為什麼要這樣?!”

“為什麼?因為她是殺手,和我們本就不是一路人!”

“那你說,她殺了誰?冷素心嗎?她為民除害,她有什麼錯?!”徐鏡荷據理力爭道。

“她不是為民除害,她是為了報仇而已!如果不是因為冷素心殺了她的妹妹,她現在會和冷素心撕破臉嗎?鏡荷,你清醒一點,不要枉顧正道!”

徐鏡荷卻搖搖頭,她一向崇拜的師姐變得好陌生,“該清醒的人是你才對!什麼是正道?顧姐姐為民除害,她做的事不就是正道?為什麼要去計較她以前的事?我不明白,師姐,我真的不明白你……”

她頭也不回地拉著長樂走出了雲記。

見狀,林長安也趕忙追了出去。

現在只剩下陸琛和葉嬋依她們兩個。葉嬋依捂著額頭,被氣得頭昏,她扶著桌子,臉色蒼白。

陸琛扶住她坐下來,連連關切:“你還好吧?”

“沒事。”

“沒有想到這位顧姑娘竟會是……馥郁山莊,那究竟是個什麼地方?”陸琛不由得思索起來。

葉嬋依長吁一口氣,告訴他:“天香閣應當是馥郁山莊手下的一股勢力,表面是樂坊,實則暗流湧動。這馥郁山莊能讓冷素心替它賣命,想必這莊主來歷不淺。”

陸琛心想:是啊,能讓天下第一大美人死心塌地追隨的,這人一定不簡單。

“只是不知那馥郁山莊還有多少個像顧飛雪那樣武功深不可測的人……這江湖怕是又要掀起一場腥風血雨了。”

“你別擔心,我立即回去將此事稟報給師門。”

“不行,”葉嬋依急忙抓住他的手腕,否決道:“光知道這些根本不夠,我們必須打聽到更多有關馥郁山莊的訊息,現在我們連這個地方在哪裡都不清楚,你這樣貿貿然回去,會被師長們斥責的。”

陸琛淡淡一笑:“還是葉姑娘你想的周到。”

“過獎了。”葉嬋依忙縮回手,目光避之不及。

“其實徐姑娘說的那些也不無道理,顧飛雪確實是身不由已,她也是個可憐人,身陷囹圄,又受人脅迫,常年在那種地方飽受折磨,唯一一個疼愛的妹妹還被人那麼殘忍的殺害……著實可憐。”

葉嬋依苦惱不已:“我又如何不明白,但她畢竟是一個殺手!和她走的越近,玉山派就多一分危險!這麼多年以來,玉山派一直保持中立,從不參與江湖爭鬥,我不能把師父多年來苦心經營的地方毀於一旦!可鏡荷偏偏不明白這一點!”她氣得一拳砸在了桌上,連著茶具和筷子筒都跟著震了一震。

“少年人血氣方剛,總想著打抱不平,她只是同情顧飛雪的遭遇而已,等她想明白了,自然會回來的。”

陸琛邊說邊倒了杯水遞給她,“先靜觀其變吧。”

葉嬋依看著那杯水,又看了看朝她點頭的陸琛,總算氣消了些,接過去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