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城的牢房裡,十二個流犯吃上了這一年來第一頓細糧,還有一盤切的薄薄的鮮豬肉。

沒心沒肺的王大娘早就不傷心了,夾起一片白菜放碗裡,笑眯眯道,“我們那邊條件好,天天都在吃豬肉都快吃膩了,有時候吃點菜還挺開胃的。”

另一個縣押來的王老頭一臉不信,“我這輩子也沒吃過幾次豬肉,你還天天吃豬肉,我才不信!”

王大娘又給小魚兒夾了一塊肉,“小魚兒,你吃了幾頓肉啦?”

小魚兒這兩日在王大娘的陪伴下,心裡倒沒那麼害怕了,依偎在王大娘身邊,“我吃了好多好多頓肉呢,田姐姐還有孃親還有鍾大叔給我吃的!”

王大娘挑釁一般地笑了,像看鄉巴佬一般看著這些饞的流口水的人。

“青山縣的說他們天天有肉吃,都吃膩了,這一大盤肉就該我們三川縣的吃了,”王老頭樂滋滋地把肉往面前端。

三川縣的幾個流犯高興得不行,本來他們發配到三川縣的流犯都是家裡沒錢沒勢無辜受累的窮鬼,有肉吃簡直就像過年一樣,撲上去就開始搶肉吃。

王大娘一看這陣仗,恨不得給自已幾巴掌,叫你多嘴叫你炫耀!那可是肉啊是肉啊,怎麼可能吃的膩!

想到床底下藏的半斤燻肉,她都要後悔死了,早知道早上被綁走的時候不多那兩句嘴,拼死也要衝進房間啃兩口再走!

趙大力擠進去搶了半天才搶到幾片薄薄的肉放碗裡,端給角落裡一臉無神的小鐘氏,“鍾大嫂,吃點吧,你肚子裡還有我小侄兒呢!”

“明日中午便要死了,吃這頓飯還有什麼意義呢?”小鐘氏淒涼道,每次她以為已經是最壞的結果了,可總有更壞的事情等著她。

她想到自已生病那幾日,婆婆無微不至的照顧,突然有些後悔,丈夫死後自已就像變了一個人,動不動偷奸耍滑,也沒能好好侍候公婆。

趙大力不會勸人,把碗默默的放在她旁邊。有趙大力守著,也沒人敢來搶食。

……………

天色暗了,火勢依舊很大,可多了夜風的干擾,火蔓延的速度明顯快了起來。

儘管如此,田野一行人的速度也沒能挖完半圈隔離帶。

在鍾大叔的指揮下,眾人放棄了荒地的隔離帶,向山腳出發。

高直派來的一隊官兵,像繡花般砍完樹,除完草,嬌生慣養的官爺們也開始休息了起來,甚至開始煮起了吃食,“這火一時半會兒又下不來,救兵也沒到,就讓這些流犯挖壕溝吧。”

眾流犯已經筋疲力盡了,幾個年紀大的也遭不住了,儘管休息了幾個小時,卻任官兵如何鞭笞也不肯再動。

田野耗盡了所有力氣,臉上漆黑一片,還有著幾條傷口,也躺在了餘三娘身邊,任憑官兵怎麼斥責。

眾人的絕望不止是滅不掉火的山,還有明日將要被燒死的親人夥伴,更絕望著擺不脫的命運。

“我們等死吧,”鍾大嬸麻木道,明日慧慧就要被活活燒死,不如大家一起燒死。

最好這把火能夠燒到縣城裡,燒到那些黑白不分的人身上!

鍾大叔望著這個風風雨雨二十年的溫柔婦人,她的臉上早就爬上了幾絲皺紋。當初兒子死的時候她也如此肝腸寸斷,可是兒媳的喜脈讓她再次振作起來。

“萬一這次還有機會呢?”鍾大叔瘦削的臉上異常堅毅。

“怎麼還會有機會?”鍾大嬸聲音尖銳起來。

餘三娘又忍不住嗚咽起來,田野幫她擦掉淚水,“我一定會救她們出來的。”

趙大腳啐了一口,“這該死的老天!田丫頭,你有打野豬的本事,但是沒有劫獄的本事。你的心意我們領了,知道你是個好的,但是就不要再去送命了。說不定去當縴夫還能活下來呢!”

一扭頭又想起那倔強的大力把家當拿去補貼眼前這個少女,把活丟給自已跑去幫這個姑娘,一幕幕似乎都在眼前,都化作淚水掉落。

午時,還有半日。

快想辦法啊,快想辦法啊!

田野心亂如麻,如果她連這幾個人都救不下來,又如何遵從祖父的遺願解救蒼生呢!

紅著臉的大力,委屈的小魚兒,偷懶的王大娘,虛弱的小鐘氏,祖父的囑託,幫助她的好心人,以及死前鋒利的刀劍,一幕幕在腦海中沖刷著。

祖父,祖父,我應該怎麼辦!

如果當初非要求你教我一些安身立命的方法就好了!田野紅了眼。

縣衙的救兵來了,高直也不管地上躺著的流民了,帶著一行人開始開挖壕溝。

“快去救火,還來得及。”

“一批人挖壕溝,一批人去把山腰的火救了。”

“這些流民呢?”

“將死之人,不必管他們。”

耳邊環繞著官兵的交談,田野呆呆地望著這片山。

夜幕中熊熊燃燒的烈火直衝天際,周圍的天空都被映照得通亮,宛如白晝一般。

滾滾濃煙從火海中升起,與火光交織在一起,灰燼和火星隨著熾熱的氣流在空中翻騰、飄散,遠遠望去,像是升起的一團雲般。

來不及了,火這麼大。

大家都會被燒死的吧?

上輩子的痛苦回憶紛沓至來,忽然天上的濃煙逐漸變換,逐漸形成了書裡某個圖案!

那本她日日夜夜背誦最後毀掉了的那本書!那本祖父認為她天資不夠不能繼承祖業的書!

一時間當初密密麻麻晦澀難懂的文字在腦海中成形,似乎上天的一切安排在此刻都有跡可循!

夏旱無雨,粒狀氣升如雲,物極必反,天憐我蜀,求雨天應!求雨天應!

滾燙的淚水不斷從臉上滑落,她懂了!

田野猛地睜大了眼睛,朝著高直嘶啞著嗓子喊道,“高直,別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