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4月18日。

天空陰沉沉的,如果天氣預報準確的話,快要下雨了。按理說十多度的天氣應該是比較宜人的,但涼風習習,讓人有點發顫。不過我猜,再過不久,也許個把周,也許幾天,“涼”,“冷”之類的詞就要再見了。我雙手插在兜裡,在路口等著李珀緹。一對吵吵嚷嚷的情侶從我身邊走過,讓我想起遠足那天的情形。

雖然經歷了不小的麻煩,但混亂的隊伍最終還是安全回到了學校。年級主任沒有當場發難,放了大家回家休息——也好在如此,不然情況肯定更糟。第二天,也就是星期一,在升旗儀式結束後,他用廣播講了一大通,但畢竟是群體性事件,“法不責眾”,他剋制住了情緒,用“講”的而不是“訓”的。也正因為如此,我這個混亂的“始作俑者”沒有被揪出來。在學校公眾號關於這次遠足的內容中提到了師生的見義勇為,但並無配圖,一是情況緊急,無暇拍照,二是雖然結果是好的,但現場那畫面要真放出來不得讓棠中顏面掃地,尤其是在現在這種貓貓狗狗到街上走一轉都要被稀里嘩啦罵一頓的網路環境下。

那天,我在走廊盡頭的小天台“望風”,李珀緹悄悄挪到我身邊,說:“將軍今天還真是溫柔啊。”

“嗯,不溫柔也不行啊。”

蔣主任這種身經百戰的老油條在面對這種事件時也免不了頭疼。當時整個隊伍裡,各個班級已經混為一團,分不清誰是誰;再加上事故是發生在隊伍前端的,後面的人當時都被矇蔽在恐慌和疑惑中。這要是不由分說上來一頓罵肯定有人是不服氣的。再說回來,這種學校組織的戶外活動出了問題,肯定老師也是要被追責的。這麼多混亂不堪的因素疊加在其一起,“將軍”也得認慫。不得不說,這讓我還感覺有些內疚。

“所以,”我說,“這算是我們的‘元年’嗎?”

“嗯?”

“就是說······嗯,‘起源’?”

“噢,”李珀緹回應道,“你已經準備好當超級英雄了嗎?”

說吧,她向我挑了挑眉。我嘆了口氣,說:“我不是說過在現實生活中當超級英雄是不可能的嗎?只是······有了這種,額,見義勇為的經歷——用超能力建立勇為的經歷,我真的感覺非常滿足,非常驕傲,覺得自已非常有價值。”

“那就繼續做下去啊,救火英雄。”

“但問題就在於,如果我們想用這些能力做些什麼,我們必須隱藏好自已的蹤跡。這太難了。”

“不好意思,‘消防俠’,”李珀緹雙手一下放在欄杆上,“你好像搶了我的臺詞。那天開車門的時候還好那幾個那老爺們兒手上的勁兒一直沒松,不然我就露餡兒了!你可太好藏了,你都不需要靠得那麼近。”

“唉,我不是說過我的能力只能作用那些,額,我看得見或者,怎麼說呢,算了,就這麼理解吧。我的能力只能作用在我能看見和我可及的地方,萬一哪裡著火了,但我不知道火源在哪兒呢?”

“真抽象······”李珀緹擺了個嫌棄的鬼臉。

我們又抬頭四十五度望著天空。當天的天空湛藍無比,縷縷白雲飄飛其間。

我感慨道:“天空常象徵著理想,可天空廣闊也讓人感到迷茫啊。”

李珀緹歪著頭,語氣有力地接道:“是嗎?我覺得天空象徵著自由,廣闊無垠,任憑遨遊。”

我竊笑著彎了腰:“不是每個人都會飛,‘飛天女郎’。”

“你低頭了。”

“什麼?”

李珀緹重複道:“你低頭了。望著地上怎麼能看見天空蘊藏的理想呢?”

我點點頭:“是,也不能抬太高。”

“哼?”

我向上仰了仰頭,李珀緹順著我示意的方向抬頭看去。我說:“抬得太高,你只會看見阻擋你自由的天花板!”

李珀緹苦笑兩聲:“好啊,以眼還眼是吧?”

下課鈴響了。而現實這邊,李珀緹也到了。

“帶傘了嗎?”我問。

“沒。”

“要下雨。”

“噢。”

“不怕淋著?”

“你不是有傘?”

“一起打?”

“你可以藉此機會測試測試你能不能防水。”

“啊?去你的吧!”其實我試過,是可以的——但僅限我自已的身體,衣服照樣會被打溼。所以,我想只有在我掉進水裡時我的能力能保我不被淹死,但還替代不了雨傘。

我們開始走起來。李珀緹問:“你確定?真要去?”

“別問我,你不就是很想去嗎?”

她白了我一眼,繼續說道:“她說如果她在新聞裡看見了那個人落網的訊息的話,他就會給我她的聯絡方式。”

“嗯?”

“我在她影片下面私信她的賬號跟她聯絡的,我費了些口舌讓她放下一點疑心。總之她說如果我們能憑藉我們的能力讓那個犯人被繩之以法,她就會給我她的具體聯絡方式,就是QQ、微信這些——哦,私信她現在已經拉黑我了。她真的很謹慎,影片從不久留。她的賬號似乎也一直在換名字,用的都是很複雜的字母數字組合,我費了好多力氣才找到。”

我們所討論的是網上的一名“預言家”。她,應該是她,曾在網上釋出預言逃犯動向的影片。

在幾天前,棠市發生了一起命案。兩個司機發生了交通事故,交警審理後,判了其中一個司機全責。那人自然不滿。於是跟蹤另一個司機,在回家路上殺了他。由於案發地點位於老城區,還是老舊居民區,監控較少且視野受阻,加之道路錯綜複雜,犯人很快得以逃之夭夭。

在警方一籌莫展之際,網上傳出了有關逃犯動向的訊息。據說逃犯可能躲在老城的一個工地裡。警方的確去了那裡勘察,卻並未發現逃犯的蹤跡。

“會不會是那殺人犯也在網上,或者在哪兒聽說了這個訊息,知道警察要去抓他,所以提前跑了?”前天課間,我們班上有人討論道。

我到走廊上,李珀緹正和她班上的同學閒談。見我來,她和同學簡單交代幾句,向我走過來。我們並排往天台方向走去。

我問:“聽說那件大案了嗎?”

李珀緹回答道:“知道······你想幹些什麼嗎?”

“可能有些異想天開······但我覺得那個網上的人可能真的知道些什麼。”

李珀緹沉默了一會兒,說:“你覺得那個人也有某種超能力?萬一真就是個譁眾取寵的呢?”

“但聽說那個人神神秘秘的,雖然是在影片網站上發的,但很不好找。如果真要譁眾取寵,應該更‘譁’一點吧?”

“說吧,你想幹什麼,反正我覺得最近挺無聊的。”

我們站定在天台,隨後我說:“你碰得到手機對吧?”

“嗯。”

“你能試著找找那個人嗎?試著和她聯絡一下。告訴她我們的秘密,說不定她就會信任我們。”

“你確定?”李珀緹面露疑神。

我望著她的眼睛,認真地說:“現在警方的抓捕行動遇到了瓶頸。雖然有人可能又某種渠道得知犯人的下落,但礙於某種原因——可能和我們一樣,不敢直接告訴警察,因此把訊息秘密發在網上——也算不上秘密,畢竟這樣犯人也會知道。那麼我們要想得到有用的線索,就只有去問她本人。雖然很冒險,但值得一試。是時候發揮我們的價值了。”

我不敢相信我居然會這麼說。

李珀緹思索片刻,用食指指著我的鼻子說:“好吧,你最好不要害我!”

李珀緹最終說服了“預言家”,得到了犯人現在的位置——在外環附近的一個廢棄工廠。警方已經發布了通緝令,並且在棠市所有出城關口都佈置了嚴格的檢查點,要求各旅店加強身份審查,可能這就是為什麼犯人還未逃離棠市的原因。

說實話,我的心臟自從和李珀緹會合起就一直砰砰直跳。這簡直不真實,由兩個手無寸鐵的高中生去抓殺人犯!雖然我們兩個有超能力,但都不能保證我們面對各種可能的兇器還安然無恙。我有點為我的決定後悔。我看了看李珀緹,她仍然神色自若,像平常一樣,猜不出她心底是不是像我一樣忐忑不安。

注意到我盯著她,李珀緹扭過頭來,問:“怎麼?看啥?”她隨後眼軲轆一轉,咧著嘴問:“怕了?”

“誰怕了?”我爭辯道,“我自已做的決定,還是我叫你來的,是你怕還是我怕?”

“是,我怕。”李珀緹輕鬆地吐出這句回答。

我皺起眉頭,問:“你怕?”我好像從沒在李珀緹那裡聽到過“怕”這個字。

李珀緹緩緩轉過臉去。“怕,就是怕。怕又怎樣,是個人都會怕的——所以,”她又面向我說,“只許成功,不許失敗,生死攸關啊!”

我站住了腳,半低著頭,說:“生死攸關,那你為什麼還要來?”

李珀緹到我跟前,給我肩頭來了一圈。“龍梓禎,看著我,怎麼像個娘們?”她仍然帶著那股輕鬆的語氣說道,“你可不能走啊!我們戰術都定好了,沒有你我一個人可拿不下他!你才是這次的關鍵,我要你狠狠地把他的呼吸給卡住!就算我自已給你當肉盾,你都一定要把他放倒!”

我沉默著,心燒得慌。

“龍梓禎!”

我輕輕抬起頭,看著李珀緹充滿決心的眼神。“又是你在鼓勵我啊。”

就像李珀緹說的那樣,我是這次行動的主力(雖然只有兩個人)。李珀緹負責破除一些可能障礙,而當發現逃犯時我發動能力使其窒息昏迷,然後我們通知警察。並且我們要儘量掩蓋行蹤,幸運的是,那一帶是還未來得及拆除的上世紀的老工廠,除了馬路上的監控幾乎沒有其他的了——逃犯也正是佔了這個便宜。為了躲開道路上的監控,我們繞到了一片樹林裡,摸到工廠背後,由李珀緹帶著我飛越工廠的圍牆。

落地後,我的心又快速地跳了起來。我嚥了口水,剛想開口問李珀緹準備好了沒有,她就掏出一根甩棍,“啪”的一下在我眼前甩開。

“防身用的,萬一他發現我們了呢?”

隨後,她又摸出兩個佐羅樣式的面具,將其中一個遞給我,示意我戴上——雖然口罩似乎也已經達到了效果。

“我眼鏡怎麼辦?”我有些犯難。

“我幫你看。”

工廠裡落葉、廢渣滿地,但我們不用擔心踩出聲音。我只需要將隔音範圍作用在我們的腳和地面附近就可以悄無聲息地移動了。但這樣精細的運作需要我集中精力,加之取下了眼鏡後視力不佳,觀察四周、尋找犯人的重任就落在了李珀緹身上。我有些懊惱沒有提前將所有事考慮好。沒辦法,覆水難收。

我們進入了廠房,犯人應該就躲在這其間某處,但同時,我們也得警惕,也得躲開他的視線。

來到一個樓梯口,李珀緹小聲招呼我道:“煙,一看就比較新。”她又在樓梯前觀察了片刻,說:“你看,這些廢渣明顯是被踩過的,有腳印!”

我眯著眼,聳了聳肩,表示我看不清。她歪頭翻了個白眼。我們繼續上樓去。

就在這時,稀稀拉拉的滴答聲傳來,隨後迅速變得密集而嘈雜——下雨了。這場傾盆大雨來的很不是時候,雨聲讓我們沒辦法聽清楚犯人可能會發出來的聲音。我們停在了樓梯上。

“怎麼辦?”我模模糊糊聽見李珀緹小聲問我。

我面露難色,也是焦頭爛額。我能把整座倉庫與外界的聲音隔絕開嗎?我如此想到。我之前成功隔音過的最大範圍就是我的房間,範圍小,也是我熟悉的地方。工廠太大,並且我對這裡一無所知,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施展能力。但現在似乎也沒有其它辦法了。

“要不我們直接打電話叫警察吧!”李珀緹靠到我耳邊說。

“用我們的號碼報警他們肯定能聯絡上我們,肯定會找我們問問題,我們該怎麼解釋?”

“我們的計劃裡不也有打電話這一步嗎?你還能怎麼打?”

“等等······”

我開始試圖集中精力施展能力,雨聲消失在了我們身邊——隔絕範圍已經籠罩了我們全身,但我還想擴大它。我緊皺眉頭,繼續集中精神,這感覺就像在思考一道我永遠沒有頭緒的壓軸題,我想把隔絕範圍拓展到那些我一無所知的地帶,感覺像是天方夜譚。但我沒有停下,我開始感覺頭痛欲裂,豆大的汗珠從額頭冒出來。我咬緊牙關,忍著不叫出來。我能感覺到它在擴張,我能做到!隨著我在心底奮力一推,我感覺到我建立了一個前所未的超大隔絕區。我開始有些站不穩,一隻手撐在牆上——但我仍不能放鬆,否則能力會瞬間解除。

“繼······續······”我從牙縫中費勁地擠出兩個字。

李珀緹帶著擔憂的神色點了點頭,繼續向樓上走去。

我的能力是“一次一用”的,隔絕了工廠外部的聲音,就意味著我們的踩著渣滓的腳步聲開始迴響在工廠中,恐怕犯人是可以聽見的——當然,如果他也在移動,我們也能聽見他的聲音。這下我們算是“中門對狙”,各有把柄。

李珀緹停下了腳步,定在原地。不等我摸清她的意圖她突然大喊一聲:“警察!”

響亮的聲音迴盪在廠房裡,那犯人居然真的如驚弓之鳥般露了馬腳——一聲撞擊聲從某個方向傳來。李珀緹迅速對比了一下地上若隱若現的足跡,確定的足跡延伸的方向正是聲音傳來的方向。

“這邊,走!”李珀緹招呼我。我跟著她跑動起來,隔絕場頓時崩塌,如雷貫耳的雨聲驟然炸裂開來。

這裡應該是過去的辦公區,一個個房間沿走廊一側排開。其中一個房間那破爛蛀蝕的房門居然緊閉著,在一排半開、全開甚至完全脫落的房門裡顯出一副“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架勢。裡面的逃犯肯定用什麼東西把門擋住了,但在李珀緹面前,別說那結實的車門了,這種破破爛爛的老古董能起什麼作用?只見李珀緹雙手撐在門上一推,整扇門連同著在後面擋著的某種鏽鐵架子一起往後飛去,差點把試圖跳窗的犯人給打了下去,幸虧他死死撐著窗框才沒掉下去,那些東西碰在他身上也有他受的了。他“哎呦”著滾下窗,又伸出手在地上摸著什麼。趁他沒反應過來,我揮手示意叫李珀緹躲開,以免被看見,隨機準備發動能力。可剛剛實施了這麼個超負荷的大工程,我一陣頭暈目眩。我強撐著,勢必要在犯人反應過來之前把他拿下。我怒視著那個背斜對著我一邊在地上摸著什麼,一邊試圖撐起來的可憎生物,開始將他身邊的氧氣抽離開來。剛剛撐起半個身子,試圖向門口這邊轉過身來的犯人又倒了下去,痛苦扭曲著——我也痛苦得額頭上青筋暴脹、汗水直流。漸漸地,我的視線開始有些模糊,但在模模糊糊中,我看見犯人漸漸沒了動靜。

我停了下來,癱跪在地上,李珀緹趕忙過來攙扶。我虛聲道:“犯人······我好像······有點過了······”

李珀緹一進門就被惡臭燻得捂住了鼻子。她來到犯人身邊一探,真沒了氣兒。李珀緹有些失措,但很快穩住情緒,開始給犯人做心臟復甦。“缺氧······媽的!”她強忍噁心,給犯人上了人工呼吸。這畜生開始有了點反應——但總不能讓他真的醒過來是吧?於是李珀緹又給他來了一下。

我虛弱地扶著牆進來,說:“搜搜他身上,有沒有手機······”

李珀緹摸索一番,摸出了一個老年機。他應該是逃跑前把智慧機換掉了。也正好,少了一層解鎖密碼的障礙,李珀緹就用這個老年機撥打了報警電話。她卡著嗓子,裝作一副喘不過氣的樣子,又虛又啞地說:“我······我要自首······來救我······”隨後李珀緹報出了地址,結束通話了電話,把手機塞進逃犯手裡,又給他來了一下。不管對面是不是存有疑心,但在這種情況下肯定任何可能的線索都不能放過,更別說這種求救訊息了,想必警方很快就會到這裡。而被這麼一番折騰,這逃犯就算醒了過來也絕對沒法逃出生天。

雖然現在心情激動愉悅,但天旋地轉之間我還是一個踉蹌朝前撲去。李珀緹一把過來把我接住,扶著我蹲下。她一邊用手拭去我額頭上的汗珠,一邊語氣急促地詢問:“沒事兒吧?你這,這要出問題啊!”

我擰緊眉頭,咬咬牙,安慰她說:“我······我沒事······別擔心······快走,警察要來了······”

李珀緹抿了抿嘴,裝作生氣地說:“我就真不敢來跟你幹這荒唐事!”

說罷,她扶我站起來,攙著我走到窗邊,挪到我身前,將我雙臂搭過她的肩,使勁兒把我給背了起來。雖然長得高,但我很瘦,而李珀緹長期運動,勁兒很大,把我背起來不成問題。她微微側過頭,輕輕地說:“會沒事的,你剛剛才幹了一件多英勇的事啊······”

“雙腳離開大地,身披風雨無懼,生命溫暖不凋零······”李珀緹在刊登在校刊上的詩中如此寫道。儘管含義眾說紛紜,但或許只有我們兩人才能真的領會。

這是今年的第一場大雨,我眯開眼,只見蒼茫雲霧一片。風急水顛,這時彷彿真如在海上與巨浪搏擊。碩大的雨滴如子彈般打在臉上,我漸漸失去意識。

黑暗,無邊黑暗,似乎沒有有什麼能將它打破。突然黑暗中似乎模模糊糊地浮現出了什麼。我看不清,又好像從未看得如此清晰;似乎粗糙,又好像細膩;一會兒遠,又一會兒近。不說不明白那到底是個什麼東西,彷彿是個什麼機器,但不像機械,倒像是血肉,扭曲蠕動著伸出尖刺與火舌,彷彿在生產著什麼東西。一個小小的東西,彷彿是某種小生命,在這令人燒心的龐然大物旁如迴圈一般不停跑來跑去。這令人摸不著頭腦的東西我好像不是第一次見了,總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對了,我應該是發燒了······

戛然而止,那幻想模糊地從我的腦海中被抹去。睜開雙眼,一片模糊,不知身在何處。我開口問的第一句不知為何是:“幾點了?”

“醒了?”李珀緹湊到我跟前來,“好些了沒?”

“幾點了?”

“快中午了,我們十點半到這兒的,快一個鐘頭了。”

“這兒?這兒是哪兒?”我腦袋左右擺動,沒看出個所以然。

“這是一個小草棚,應該是這塊菜地的主人搭的。飛了一會,雨太大,我找不到方向,而且揹著你很快就沒力氣了,就正好落在了這兒。”李珀緹解釋道,“你發燒了。我本來想帶你去醫院,但現在雨越下越大,你還昏著,而且你的傘在天上的時候掉了,不好走。”

“發燒······”

李珀緹伸手摸了摸我的額頭,驚訝地說:“嗯?剛剛還很燙的。好些了嗎?”

“頭昏······”

“唉,你媽打過電話來,我幫你接了。她說下雨了,問你有事兒沒有。我說我們在商場裡,你上廁所去了。算是糊弄過去了,幸虧她沒追問為什麼你電話手錶會不在你身上······”

“嗯······手錶防水不錯······”不知為何,我的關注點很奇怪。

李珀緹笑了,隨後啜泣了起來,我從未見她如此。

“你怎麼了······”我試圖撐起來,發現李珀緹的外衣正蓋在我身上。

李珀緹立馬憋住了眼淚,繃起了臉。她反過來問:“就能起來了嗎?”

“我覺得沒什麼了······就是頭還有些暈······”

李珀緹深深嘆了一口氣,顫聲說道:“媽的,我真擔心你出什麼事兒!我以後再也不跟你幹這瘋事兒了。我寧願那個犯人沒被抓住······”

“犯人呢?”我急切地問。

李珀緹掏出手機,翻了一下,遞給我,說:“最新通報發出來了,‘落網’了,細節還沒公佈出來。估計他們也還一頭霧水。”

我勉強擠出笑容來,讚歎道:“太好了······”我把手機還給李珀緹,又問她:“你呢?你也淋溼了。”

“我身體好。”說完,她輕輕咳嗽了一下。

午後,滔天水幕才漸漸稀薄,隨後消失。雨後晴空下的菜地裡浸透著一股迷人的清香。雖然李珀緹再三要求我去醫院,但我還是堅持回了家,分別前還叫她注意好自已的身體。回家後,家人問起我怎麼身上溼透了,我藉口說我把傘借給李珀緹了。我回答他們的關心,說我有些頭疼,但我仍然拒絕去醫院,他們叫我洗了個熱水澡,給我倒了包藥,為我請好了今晚自習的假。我睡了一整個下午,沒有任何夢,就安穩地、毫無顧忌地睡了一個下午,我今後再也沒有過這樣的體驗。

等我醒來已經差不多下午六點了,正好是吃晚飯的時候。晚飯完畢,我感覺此時身體已經完全無恙。坐在書桌前,看著兩者的檯燈,我想:如果我像今天早上這樣,能不能截斷電線內部的電流呢?算了,我今天不想再有第二次超負荷的體驗了。但至少,我意識到了自已的能力在某種程度上也能很強大——如果我的身體素質足夠強大的話。

走進爸媽的房門,我了當地說:“幫我打個車,我要去學校。”

“你居然還來上晚自習?什麼特種兵啊?”在熟悉的天台,李珀緹如此說。

我聳聳肩,回道:“可能我腦袋給整糊塗了吧。

“那傢伙的腦袋可能也被整糊塗了。你知道他怎麼給警察說的嗎?”

我搖搖頭。

“他說自已應該是在那個房間裡摔了一跤,之後的事情,給警察打電話什麼的記不太清了,好像做了些什麼奇奇怪怪的夢一樣。他真的以為是他自已打的電話,完全不記得我們倆!”

“警察真的沒懷疑嗎?”我有些顧慮。

李珀緹輕輕擤了一下鼻子,說:“可能有些說不通的事。但不管怎樣,犯人已經落網,而且他自已也這樣說,還能怎麼不對呢?”

“也對吧······”我抬頭四十五度角,望著夜空,如此晴朗,白雲甚至在暗色的天幕中隱隱浮現,誰能想到就在這同一天,才下了一場傾盆大雨呢?我說:“簡直像夢一樣不真實。”

“幸好沒成噩夢。”李珀緹指著夜空,說:“看,星星。”

此刻我也感覺自已彷彿披上了一層淡淡的星輝。“算是我第一次感覺到了自已如此有價值吧。”我長嘆道。

李珀緹打量著我,露出戲謔的神色:“你不會還想幹這種事兒吧?”

我尷尬一笑,支支吾吾道:“唉,這個,額,覆水難收啊。”

“哼,還上癮了是吧?忘了今天你那慘狀了?”李珀緹把雙手抱在胸前,側身面對我,說:“我可不陪你玩這種玩兒命的遊戲了。”

“好好好——對了,那個人給你她的聯絡方式了嗎?”我突然想起了這件事。

李珀緹把頭一扭,帶著點憤懣說道:“還是惦記著這破事兒是吧?沒救了。”

“我死學不是,現在有了點別的有意義的事可幹了又不是,我還能怎樣?”

李珀緹嘆了口氣,說:“今天下午她就聯絡我了,給了我她的微訊號——她還把她的網站賬號給登出了。我還沒有加她,等我記下來再給你吧。唉,真的沒救了!”

“說實話,我也不知道自已怎麼了。我之前對這些事總是一種不是特別不關心的態度,生活裡也基本上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或許是這種能力在改變我吧。”

“好吧,大英雄。”李珀緹擺擺手,“我得提醒你,棠市可是在宜居城市之列的,這也表明棠市的治安是很安穩的,犯罪率可沒那麼高,你可能時常是‘失業’狀態;而且你也說過,保持秘密身份在現代社會可不是一件簡單的事——不知道你的想法怎麼變得這麼快?”

當然是你的那個眼神。我在心裡默默說道。

“噢,還有。”她繼續說,“我想你不會不重視這一點的——快要半期考試了。”

“放心,”我裝作鎮定,實際上有些忐忑地回答,“我沒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