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5月9日。

我和李珀緹走進一家咖啡廳,在角落的一個靠窗位置坐下。我們到這裡來並不是為了緩解昨天調休補課的疲憊,而是為了見那位特殊的“朋友”。用網路上的說法,這是一次“面基”。

過了快半個月,那個微信名叫“飄楓”的“預言家”終於聯絡了我們,表示了線下見面的意願。

等待過程中,我們兩個像典型的中國青少年一樣手指在各自的手機螢幕飛快地滑動著。

半期考試的好成績讓我成功說服了爸媽授予我在週末使用手機的權利,而唯一的條件是晚上睡覺前必須將手機交回去。但對我來說,這也算是給我一週的辛苦找了個盼頭。

在勞動節放假前兩天,半期考試如期而至。考室和座位是基於上次月考的成績安排的,我得償坐進那間所謂的“天花板”考室。但比起驕傲,我更感到不安,因為我害怕自已在那些“萬眾矚目”的“天之驕子”之間會相形見絀。萬一我下次掉出了這個考室的名次怎麼辦?畢竟我不敢說我對這次考試準備得有多好。有時我真希望自已再簡單些,不要這麼多顧慮就好了——但儘管顧慮重重,五一的五天假期還是好好放縱了一番。

有時,造化就是如此弄人,你越不抱有希望,結果就越超乎意料。早上剛下第一節課,就有人過來跟我說:我考了這次班上的第一。雖然我表現得很冷靜,但內心的激動無法否認,而當我的照片在走廊上的班級榮譽牆上佔了最大的版面以及當我站上領獎臺接受對在這次考試中取得優異成績的學生的表彰時,我的喜悅再也無法抑制在胸中。班級第一,年級前三十,班上那些渣滓還不戰慄顫抖?

說起班上,我可能已經接受了平行班的事實,但我仍難以接受和那些劣不可耐的蟲豸共處一室。若非別無他法,我才不會整個晚自習都始終保持隔音效果,我還是更喜歡那種自然的安寧而非徹底的寂靜,我喜歡書本翻動的窸窸窣窣,喜歡窗外風聲的呼呼啦啦,夏天也來了,很快就會有蟋蟀蛐蛐的鳴唱,會有夜鷹鵂鶹的嘀咕,會有蝙蝠銀鈴般的尖亮引吭——我討厭與這些聲音隔絕,但那些極度不和諧的下作噪音讓我別無他法。難道沒有班委管他們嗎?他們才不服管嘞!他們不要公理,只要“自由”!

服務員走過來提醒我們點單——畢竟是生意,不是給流浪漢睡覺的長椅。李珀緹解釋說她已經掃了碼,服務員才就此扔給我們一個尖酸的背影。

“賣這麼貴,不如去搶......”我咕噥道。

“你點嗎?”李珀緹問。

“我還是個原始人呢,什麼線上支付,我只懂現金。”我無奈地搖搖頭——直到高中畢業,我都從未使用過手機支付——我又說道,“我的現金也絕對不是用來花在這東西上的。”

“你得感謝親愛的‘飄楓’......‘天知道是不是’女士吧,感謝她選了這麼個地方。”李珀緹下了單,“我越來越好奇她到底是個怎樣的人了。”

“不管她是個怎樣的人,”我打量了一下四周,“也不管她到底懂不懂,但這越來越有‘超英情調’了。”

李珀緹用無語的眼神盯著我,我解釋道:“咖啡廳,你看,不是?那些總是在這種地方——或者快餐店談的。”

“是,太對了。我怎麼沒聽說你在你們班上也這麼開朗?”李珀緹示意我讓開——她和我坐在一側,對面是留給“飄楓”的,“我去取咖啡。”

李珀緹說的也有道理,我在班上可能從來沒有像這樣表現過。班上大部分人對我的印象可能就是來得早、說得少、成績好,僅此而已。我也是可以說大半學期了,還沒有與班上哪個人有過深入的瞭解。我最熟悉的也不過就是我們小組的其他五個人:溫晶晶,情緒紊亂的小鞭炮;佟月,油嘴滑舌的假正經;尹思晨,名不副實的課代表;黛玉凌,好學但可惜差口氣;葛海洱,認真負責的體育委員。可惜的是,對於他們有限的瞭解現在已完全無用了——半期考試後,小組被完全打亂,進行了重新編排,所以現在,我又有了全新的,此前完全沒有任何瞭解的組員。對我而言,又是從頭再來。

我也不是不想去和班上那些優秀的同學結交,但在社交中,我從來不是主動的一方——至少上初中之後是這樣,我和李珀緹是小學就認識的。李珀緹是小學同班的轉校生同學,說實話,我們也不是一開始就很熟悉。我記得應該是某次班級活動,我們兩個有共同的工作,這才有了了解。小學的時候,我還屬於“中心人物”,下課後,我常邀請李珀緹加入我們的遊戲,還慢慢發現我們性格、興趣上的相似之處,漸漸熟絡起來,最後成了好朋友。很多我小學時的好朋友失去聯絡或者變得陌生,都是從上初中開始的,因為聯絡漸漸少了甚至於就此斷絕聯絡了,而從這時起,我由於學習壓力變大以及其他各種原因的疊加作用,我變得不再那麼外向,自然也不會主動去聯絡他們。但幸好李珀緹從初中到高中都和我是同校同學。雖然不是同班同學,但在一個學校裡遇見的機會還是很多的,而且在初中的時候,我們還共同主持過學校的活動。我們的關係由此不減反增。現在回想來,的確是幸運啊,一生中能遇到幾個這種朋友呢?

想又起了王薇鳳。我不確定我們算不算朋友,她和我的相識也是源於我們是一個小組的成員,但我由衷地欣賞她的品性和她的能力。我最近一次遇見她是在半期考試頒獎典禮的彩排上。個人獎項安排在前面,我還正好是前幾組,很快便走了一遍過場。再從後方繞回座位時,我看見了坐在後排的王薇鳳。她也看見了我,向我問好並道賀,解釋說,她是作為班長代表班級來領獎的。我問她,怎麼只見主席團在那裡指揮,這種活動不應該由學習部組織嗎?很快我又補充說,一定是因為她要領獎的緣故。她苦笑著回道,雖然其他幾個沒有,但主席可是有個人獎項的。我從她的話中聽出了弦外之音,也從她苦澀的表情中得到了印證。唉,為什麼有時候公平就這麼稀奇呢?

“嘆什麼氣?快讓。”李珀緹端著她的咖啡回來了。

我懶得再起身,直接往靠窗那邊挪了過去。李珀緹抿著嘴,做了個諷刺的微笑,還是把咖啡放在了桌子上,就近坐下了。

“味道怎麼樣?”

“沒喝呢!”李珀緹端起咖啡,嘬了一小口,面無表情。

“怎麼樣?”

“看我表情,”

“啥表情?有表情?”

李珀緹抬起眉毛,說:“無感唄。”

我笑了笑,說道:“他們說這種咖啡才叫正宗呢。我是山豬吃不得細糠,還是超市裡賣的那種奶味咖啡飲料適合我。”

“隨便你吧,我都不喜歡,我本來就不喜歡咖啡。”

“那你還買?”

“不好意思,‘原始人’先生,不然等誰來把我們趕出去?”

我閉了嘴。於是我們又進入了手機時間。

我進入微信,點開了“飄楓”的個人頁面,半點她的個人資訊都沒有透露,或許這就是她為了和我們聯絡才專門註冊的小號呢?只知道是她的暱稱“飄楓”,而她的頭像是一片楓葉匯聚成一隻鳥的圖案。但這又能提供多少她的資訊呢?現在在網路上看見的,有多少是真的呢?

我放下手機,右手手肘撐在桌面上,手託著腮幫子,呆呆地盯著門口窗外。來來往往這麼多忙忙碌碌的身影,哪一個會是我們的我們等待的那一個呢?天氣熱了起來,也不像前段時間那麼陰晴不定了,室內的空調還沒開,我悶得有些昏昏欲睡。

突然,一個溫柔的聲音把我從睡意中拽了出來:“請問,是你們在等我嗎?”

我扭頭一看,對上了位於同一水平面上的她的眼神——她是個坐著輪椅的殘疾人!

服務員過來問需不需要幫助,她很禮貌地婉拒了,說她正在進行康復訓練。

她有些費力地挪到了我們對面的座位上,面帶微笑地打量著我們。李珀緹把咖啡杯用手指微微往前移了移,說:“你喜歡喝咖啡嗎?沒關係,我只抿了一小口。”

她溫婉地笑著點了點頭,夠過了咖啡杯,停頓了一兩秒,回應道:“我很欣賞你的慷慨,李珀緹。”

我面帶驚訝地神色,緩緩放下了撐著的手,挺直了背坐起來。我扭頭看看李珀緹,她也是一副目瞪口呆的樣子。而“飄楓”保持著她那副自若的微笑,審視著我們臉上滑稽的表情。

李珀緹吞了口口水,整理好情緒,說:“看來你就是我們要見的‘預言家’了。”

“飄楓”端起咖啡,小小地在她櫻桃色的嘴唇上靠了一下,解釋道:“不好意思,你們可能誤解了,我並不能‘預言’。”

“那你是怎麼……”李珀緹不解。

“猜猜吧,”她品了一口咖啡,“猜猜。”

我的目光移到了咖啡杯子上,既然這一切已經如此超乎想象了,那不妨讓想象再飛得遠一些——我問:“是……杯子嗎?”

她輕輕偏了一下頭,朝我拋過來一個讚賞的眼神,隨後放下杯子,面帶笑意地說:“很不錯。”她接著將手放在桌子上,閉上眼,皺了皺眉頭,隨後睜開眼,說:“你很會觀察,龍梓禎。”

“我懂了。”李珀緹接著說,“你可以透過接觸物體來得到別人的資訊是嗎?”

她點點頭,補充道:“我不能說我完全瞭解這種運作機制,但就我所認為的,我可以透過接觸與他人有過肉體接觸的物體來讀取他們的記憶。”

“記憶?有……多少?”李珀緹凝神問道。

“飄楓”微微一笑道:“在我接觸的那一刻,你的記憶就已經與我同步了。”

此話一出,我倆立馬陷入了沉默,震驚得說不出話來。我之前沒有預想到她的能力居然如此恐怖,相當於有一個人可以無時無刻窺視你的一切——也難怪她會對那個逃犯的動向瞭如指掌。

“但我猜那並不好受吧?”李珀緹冷不丁地說道。

聽聞此言,“飄楓”微微皺了一下眉頭,但嘴角依舊微微上揚。

李珀緹吸了一口氣,挪動了一下身體,解釋道:“你能透過與別人有過肉體接觸物體同步到別人的記憶,那剛剛你之所以能說出龍梓禎的名字是因為你觸碰過這張桌子吧——當然我也觸碰過這桌子,但你先前並沒有觸碰過,你是靠著椅背挪到位置上的,這之後也一直把手搭在腿上——是這樣對吧?我這個位置看不到,但我猜也是這樣。所以你透過杯子瞭解到了我的資訊,透過桌子瞭解到了龍梓禎的資訊。但我注意到一點,在觸碰桌子時,你的表情很不自然,彷彿你很難受。所以我想,你的能力恐怕是不能指定同步某一個人的記憶,而是接觸過這一特定物體的所有人的記憶吧?人腦要在一瞬間接收處理這麼多資訊,我想肯定是不好受的。”

李珀緹稍微偏了偏頭,搭配她被上揚的眉毛牽引著睜大的眼睛,表達出:“是這樣嗎?”的含義。

“飄楓”收斂了先前的微笑,閉上雙眼,片刻後又回到先前神情自若的狀態。她拍拍手,讚揚到:“真是敏銳的觀察力——你們兩個都有——就是這樣的敏銳讓你能寫出如此多令人驚歎的詩篇吧?”說完,她向李珀緹點頭示意,以回敬:“是這樣吧?”

李珀緹從鼻腔中撥出一聲輕短的哨音,皮笑肉不笑道:“令人生畏的強大能力,但我懇請你,不要窺視我的人生。”

氣氛突然變得有些僵硬,沒開空調的室內似乎更熱了些。我想說點兒什麼話來緩和一下氣氛——這通常不是我的角色——但沒等我來得及想到點什麼俏皮話,“飄楓”率先開口,接過李珀緹的話題:“你放心,我絕對不會那樣的。”

她端起咖啡,長長地飲了一口,接著說:“的確是強大到令人生畏的能力,就連我自已也是如此。”

李珀緹調整了一下坐姿,把雙手抱在了胸前。“飄楓”端詳了一番李珀緹的神色,嘆了口氣,繼續說道:“我不知道你們怎麼看待這種......你們把它稱為‘超能力’嗎?好吧,超能力。我不知道你們怎麼看,但對於我來說,這就像......我不想說是‘詛咒’,也許是一種代價吧。能夠透析所有人的記憶,也需要付出永遠揹負如此多不屬於自已的記憶於心的代價。雖然就像你們每個人自已的記憶一樣,有些深有些淺,平時埋藏在你的腦海中,當你需要時,可以透過回憶的方式將它挖掘出來;但時不時地,會有一些零碎的記憶突然浮現出來——但對我而言,突然浮現的卻不一定是我自已的記憶;更別說不止過去的記憶,還有現在,以及未來,其他人將會經歷、將會擁有的記憶。我有時真害怕我會漸漸的忘記我是誰。

不好意思,我不是意向對你們訴苦。我向你們發誓,我不會刻意去挖掘你們的記憶。但請原諒我,為了快速瞭解你們,讀取了你們的記憶。我現在其實時時刻刻都在留心不要去接觸過多的、沒有必要接觸的物品;而且好在,雖然他人身體任意部位的接觸就能將記憶‘注入’物體之中,但我只有手部接觸可以‘吸收’這些留存於物體中的記憶。所以......\"

她抬起那隻此前一直放在桌下的手,拿著一隻肉色的絲質手套:“你們可能沒有注意到這個。所以,我想我們可以相互信任。”

李珀緹苦笑道:“但你的能力無法收回是吧......”

“羅剎!”我打斷道,想轉移話題。用腳在桌子下輕輕勾了李珀緹一下,並給她飛快地甩了一個眼神,示意她適可而止了,隨後又趕忙裝作‘天真’地接上:“羅剎,Rouge,知道吧?呃,或者叫小淘氣,嗯哼?我的意思是你的能力和這個角色有點像——不是完全一樣,但真的,呃,在我看來有點像。”

“噢......噢,”“飄楓”陪笑道,“是嗎?呵呵......”

“我想請問,你是怎樣獲得之前那個逃犯的記憶的?”我見之前的話題結束得差不多了,立馬轉入另一個話題。

她搖搖頭,說:“我也不知道。有很多可能,可能我們去過同樣的地方,摸過同樣的東西,和許多不同的人的記憶一起,進入了我的腦海裡。”

“那你為什麼會突然想起他的記憶?”李珀緹語氣緩和了些,但仍有一股針鋒相對的意味。

“畢竟那是一段無比血腥、殘忍至極的記憶。”她一改此前的和顏悅色,目光陰沉地回答道,“如果你們經歷過那樣令人不安的場景,你們能不忘記,並不時常想起嗎?雖然那不是我自已的記憶,但那可怕的片段不自覺地刺激著我的神經,就那樣突然出現在我的眼前,像電影一樣,迴圈播放,一遍,兩遍,又一遍......我徹夜難眠,那個可怕的怪物強烈的無理仇恨和被害人佈滿鮮血和恐懼的臉不斷衝擊著我的理智——我想,我必須做點什麼來結束這種痛苦。”

“那你好些了嗎?”我問。

她輕嘆了一口氣,低聲說道:“雖然還是時不時會想起,但至少已經為受害者申冤了——真要謝謝你們。”

“談了這麼多關於你的事,我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我突然想到,總得知道怎麼稱呼她啊。

“啊,是的。我叫陳楓。實際上,我給你們的微訊號的使用者名稱就是根據我的本名取得。”

李珀緹直起靠在座位上的背,脖子微微前傾,細聲問道:“我知道這樣不太禮貌,但是我很好奇……就是,我想知道你是……”

“我的腿?對嗎?”陳楓搶答,“沒關係的,我可以瞭解你們,而你們卻不能的話,就未免太不公平了。所以儘管問吧。”

李珀緹,沒有辯解什麼,於是陳楓清了清嗓子,聲音有些顫抖地說:“被一個酒駕司機撞的——又是交通事故惹的禍,是吧?”

李珀緹咬著拇指指甲蓋,皺了皺眉頭,彷彿為自已戳了陳楓痛處而感到愧疚。陳楓也窺見了李珀緹神色的變化,面帶微笑,穩住聲音說道:“沒關係的,你們也看見了,我現在可以扶著東西簡單挪動身體。在經過一段時間的康復訓練,相信我一定能夠再站起來的。”

但我發覺陳楓的眼中仍浸透著一縷陰暗的惆悵,或許背後還有什麼她不願透露的苦楚......算了,不要再多問了。

“警方有找上過你嗎?”我問,“你之前在網站上發過影片,透露逃犯的位置——雖然後面刪除了。”

她搖搖頭,繼而反過來問我:“你們是怎麼想到要用自已的力量來懲奸除惡的呢?”

“哪兒能稱得上什麼懲奸除惡。”我望望四周,壓低了聲音,“儘自已所能罷了。”

“所以你們......”陳楓突然停了一下,打量了一下李珀緹,試探著說道:“你們一個可以‘隔絕’,一個......可以‘掙脫’。”

她顯然是注意到李珀緹對於她讀取自已記憶的介意,但她對我們的瞭解卻正來源於這些記憶,所以現在談及這些她會有所顧慮。說實話,這讓我對她好感加倍——而且我說過,我通常可以從一個人的樣貌對這個人做出比較準確的評價。陳楓從和我們見面開始就表現出一股濃郁的溫婉馴良、知性得體,老話說“相由心生”,反過來也能說心現於相。陳楓一對細眉懸於兩汪黑泉之上,雙眼皮,眼角以一道柔和的弧線微微向下流去;鵝蛋臉奠定了她整個面龐的柔和線條;當天,她扎著馬尾,壓著一個白色寬髮箍,兩縷榕樹氣根般的頭髮順著她的臉頰自然地垂下,但這應該就是她的經典打扮了,因為又來我們見面時她幾乎都以這副樣貌示人;她塗了淡淡的櫻桃色口紅,或許是想為她月光般的淡雅增添一絲活潑的生氣,卻顯得她的面板異常的白皙。說不清到底是她的秉性鑄造了這樣一副身軀,還是這樣的身體凝聚了如此的精氣。

李珀緹在接下來的話題中都沉默著,掩著嘴,低眉垂眼,彷彿思索著什麼。

陳楓怕自已是觸犯了什麼,忙新增道:“我需要知道的......或者是你們授意我知道的,我已經知曉了。我不會再深入你們的記憶了——我也會盡力不讓它們不浮現出來。”

李珀緹沒有說話。於是我接道:“你有方法應對這些困擾嗎?”

“我經常在冥想。現在我休學在家,閒時太多的了......”

“休學?”

“噢,是的。我是舞蹈生。”

我心裡一震,舞蹈生?那她這腿......就算再怎麼康復訓練,都不可能完好如初,這對於一個依賴雙腿而生的人來說是多致命的打擊啊!難怪她眼中會有那麼一抹深沉的陰暗。

不願再傷害她,我將話題稍稍“倒帶”:“你說我們在懲惡揚善,那你有想過這樣嗎?”

“我知道你的動因——不好意思——但,我想說,你的動因是你認為擁有這種能力一定是出於某種緣由,因此你想透過這些事來證明自已的價值,哪怕並不能擺到明面上,對吧?”

我面帶微笑,點點頭,示意她我不在意。她回以我一個真摯的目光,繼續說道:“說實話,自從獲得能力,我感到的更多是困擾——甚至是痛苦。毫不誇張地說,當我讀著犯人落網的新聞時,我感覺到前所未有的釋然。那些血腥的畫面不再來驚擾我,反之,我會在夢中經歷生前那些溫暖、美好的碎片......”

她意識又說了什麼不太合適的話,趕忙住了嘴,有些怯怯地凝望著李珀緹。而李珀緹仍然沒說什麼。

我抓緊接道:“那你願意和我們合作,為社會出一份力嗎——秘密地。”

她回過頭來,點點頭,但仍有些疑慮:“要怎麼做呢?”

我實際上有一些初步的想法,但考慮到李珀緹似乎在情緒上有些牴觸,於是並沒有把話挑明,而是叫陳楓保持聯絡,還要從長說起,又藉口說時候不早,得回去為晚自習做準備而結束了這次見面。

站在咖啡館門口,看著陳楓輪椅上的背影漸漸遠去,李珀緹終於開口說了話:“要怎麼做呢?”

我憤憤地盯了她一眼,隨後我們也轉身離開。一邊走,我一邊問她:“你怎麼回事?”

她猛然站住,和我落開了一個身位。我倆對視幾秒,她又走了起來。從她擲地“無”聲,但健步如飛的勢頭,不用她說,我也能感受到她的脾氣上來了。

“喂,你——”

“我什麼?”李珀緹閃身避開一個路人,氣沖沖地截斷我的話。

“慢點!”街上不止我們兩個,對面如暗礁般的一個個路人在我們之間設下了障礙,讓我們逐漸疏遠。

李珀緹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停駐片刻,等我趕上,才繼續和我並肩往前走去。她主動解釋了她的不滿:“你能接受有一個毫無關係的人無時無刻地以你的視角注視著你的生活嗎?真是毛骨悚然!”

“她說了她不會。”我為陳楓辯解道。

李珀緹拋給我一個憐憫的眼神,說:“龍梓禎,我覺得你聽不慣看不慣很多事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你太單純了,跟你說什麼就是什麼。”

我倒覺得不可思議,第一次有人用“單純”來形容我,於是我反駁道:“會不會是你總是想得太‘複雜’,才總是覺得身邊的一切都在妨礙你自已。”

“我就是會覺得不自在。”李珀緹寸步不讓。

“她已經承諾過了,就相當於是個規矩了吧?我相信陳楓是守規矩的人。”我仍力圖說服李珀緹放下對陳楓的成見,“人與人之間總會有各種妥協和諒解吧,難不成你也要和那些‘自由派’一樣?”

李珀緹又剎住車,流星般迅猛地給了我的胸口一圈,眼神氣勢洶洶地鎖定著我的眼睛:“龍梓禎,我警告你,不要拿我和那些垃圾比!我可能成績不如你們這些優生,但我絕對和那些下流胚子不是一條道的人。”

我曾經和李珀緹說過“自由派”的比喻,怪不得她反應這麼猛烈。

“對不起......”我低聲下氣地向她道歉。

李珀緹翻了個白眼:“唉,算了,就此打住。我真不明白才見面多久,你就這麼全身心地信任起了她。不是單純是什麼呢?”

我回以她我的“內外理論”。李珀緹聽了,真給氣笑了:“呵,那我是不是一看就不是什麼溫柔體貼的人啊?這個世界上最不缺的就是偽裝的冠冕堂皇。龍梓禎,我一直以為你挺聰明的,那麼會說話,有自已的見解,成績還挺好,沒想到這時候你居然腦袋都沒轉一下就把一個八竿子打不著的人當親姐妹了?不對,親姐妹反目成仇、勾心鬥角的都大有人在。我說,你是不是才是那個‘預言家’啊?就那麼肯定她不會做什麼有害於你的事?”

我們又接著走了起來。我說:“那你除了無能狂怒還能怎麼辦?恐怕她的能力是不可收回的吧?”

我們已經走走停停太多次了,李珀緹可不是那種磨磨唧唧的人。於是她也不想再在這件已經無法改變的事情上糾結了。“唉,算了,打住吧,我自認倒黴。但是......”

“嗯?”

“如果她有一天背信棄義,那我也一樣。”李珀緹冷冷地說道。

我抿著嘴,想說什麼,但又說不出來。我還能再怎麼反駁呢?如果哪天我們的秘密被出賣了,我們自已和家人恐怕都會惹上一堆麻煩。如果到了那個時候,可能除了強硬的手段也別無他法了......但願不要有那一天吧......

拐過一個轉角,信任問題也算暫時翻篇了。

李珀緹語氣正經地問我:“那你的‘計劃’到底怎樣呢?”

我聳聳肩,說:“就和我們的‘初次飛行’一樣吧。搞到有關物品,陳楓讀取記憶,我們兩個根據她提供的資訊去執行任務。”

李珀緹雙眉一飛,揶揄道:“你還真就已經把自已當作超級英雄了啊?”

“算‘義警’吧。”我往旁邊挪了挪,避開對面過來的行人,“你和我一起來見她,不就說明你也有這個想法嗎?”

“好吧,好吧。”李珀緹身體彎成弧形,繞開亂停的共享單車,“你當時和她打太極,不直接把你的計劃告訴他,除了怕人家覺得太蠢,恐怕還有考量吧?”

“嗯?”道路終於又寬闊了一些,我們往人少的那邊靠了過去,“那你說,是什麼?”

李珀緹偏著頭,斜望著天。我盯著他,想聽她怎麼回答,但過半晌,她也沒吐出個字,我還差點走路撞柱。我剛要開口催促,她就把我已到嘴邊的話給捅了回去。她猛地看向我,又望向前方,說:“一開始,你就是想把她當作是我們......呃,‘團隊’,的‘預言家’吧?沒有前面那什麼找證物,那啥的的過程。但你現在知道了她的能力到底是怎麼個運作機制,很顯然,並不是那麼輕鬆是吧。除非她演技很好,否則我都真的覺得她表現出來的那股‘痛苦’的感覺是毫無虛構、自然流露出來的。我知道你平時在人前裝作很強硬,但你是個老好人,這是沒法否定的。”

我微微點頭,把雙臂交叉在了胸前,喃喃道:“這樣的副作用真是惱人啊......”

我突然靈光一現,突兀地問道:“她說她的能力是又‘代價’的,那我們的呢?”

李珀緹也被點中,細細思索起來:“說到這個......我自已還不清楚,但我覺得你可能是有的。”

我想我知道她說的是什麼,當然就是指我上次超負荷運作而引發的虛弱和發燒。我把一隻手託到下巴上,做沉思狀道:“我覺得把那叫做‘代價’,不如叫一種‘限制機制’吧?你看,我在一般範圍內,使用我的能力,是沒有什麼問題的,比如對我所知的空間範圍進行隔音,對我目光所及的物體實施隔離——姑且這麼總結吧。一旦超出了這個‘限定範圍’,就像上一次,我強行對整個廠房——我併為全部踏足、並不完全瞭解的地方製造了一個隔音區,就受到了這種‘限制機制’的‘懲罰’。”

李珀緹若有所思的點點頭,表示贊成:“說的挺有道理,也算是能自洽。但要真問到我身上,我還真想不出什麼代價,什麼機制。”

“或許你把這機制也給掙脫了。”我打趣道。

李珀緹呵呵兩聲應道。氣氛也算是恢復到了我倆平時相處的正常狀態。

“那,”李珀緹半笑著問,“就只可能是我們三個嗎?”

對呀,雖說“事不過三”,但“三”也還能作虛數,代表千千萬萬天文數字呢。可能只有我們三個“天賦異稟”嗎?不會。那其他人,他們在哪兒呢?我答不上來。

李珀緹看我默不作聲,也就作罷了:“算了,這件事太煩人了,留到明天再想吧,反正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我懂了李珀緹的梗,立馬接道:“你不是要‘飄’起來了吧?別!這可是在大庭廣眾之下啊,你別就這樣暴露身份了!”

我倆豪放又略帶矜持地笑作一團。我笑眼朦朧間瞥見馬路對面一個似曾相識的身影,我站住,睜大眼,辨認了一番。而那人直接在胸前向我揮手問好。

李珀緹見了,掛著餘韻未絕的笑意問道:“你朋友?”

我讓李珀緹再仔細看看:“我們同一層的。”

可車水馬龍、人如潮水,很快他就不知所蹤了。李珀緹努力地試圖從回憶中挖掘出點什麼,但似乎於事無補。“算了,”我說,不記得也正常。我們的教學樓是“四合院”型的,一面辦公室,正對會議室,教室則分排兩邊。而會議室由於高度更高,在設計上,並不與每層一一對應,於是我們的樓層便被“啃”成了一個C字形。那個男生的教室在對面,和我們這邊沒太多交集。但我每天去上廁所時總會遇見幾次。

他居然也記住了我,今天偶然遇見還主動和我打招呼!他人應該不錯吧。我想,這算是緣分嗎......緣分,我是不是在咖啡廳望著窗外發呆時也看見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