鳥都和百里蹇也嚴肅的盯住老闆娘,愣是沒看出什麼問題。

老闆娘聽到背後發毛,想發火又怕這事是真的,於是端起空盤子一邊往廚房走去一邊說“不勞客人費心了,我看你們還是操心操心自已,這裡夜裡冷得很,何況我家裡也不是沒有男人”

“你丈夫不在家,今晚不會回來”周遊收回目光,端起一碗熱湯慢慢送到口中。

老闆娘腳步一踉蹌,快步走開了。

“周師,您看出什麼來了?”鳥都問。

周遊夾起一塊肉抬眸給了鳥都一個眼神“今晚你們不要出門,聽到什麼聲音都不要開門”

百里蹇行走江湖這麼多年冷不丁聽周遊這樣一說後背都有點冒冷汗。

鐵衣頗有些擔心的拉住周遊的衣角“居士要不您跟我們一起睡吧”

周遊露出慣常含蓄的微笑“不要擔心,合該是她自已的因果”

說完將筷子放下“今晚我出去一趟,你們不要亂走”

聽了他的話誰還敢亂走,排排坐的壯漢們小雞啄米般的點頭。

百里蹇若有所思的斂起眼眸,而後輕輕拍了一下鳥都。

還不入夜,周遊往來時的路走去。

路上很荒涼,沒有什麼人煙。

時不時有一座小墳包出現,卻沒什麼可怕的,並不陰森。

直到一座墳塋出現,這墳塋要大一些,周圍好幾棵槐樹起到掩護作用。

“咦,這裡什麼時候有個小院子?”

百里蹇雙臂抱胸疑惑的看著墳塋。

周遊早知道他跟著了,回頭看他一眼沒有說話。

百里蹇雙手抱著後腦解釋“不是我要跟著的,是鳥都那傢伙擔心你,他又想留下守著大家…”

在鳥都眼裡周遊要面對的一定是更兇的存在,這件事交給百里蹇更合理。

周遊正要說話卻先打了兩個噴嚏。

百里蹇像看什麼稀罕物似的看著他,要知道神仙是不會生病的。

“又是哪個罵我”周遊捏捏鼻子,找了棵樹坐下。

跟在他後面的百里蹇沒聽明白是什麼意思。

“一想二罵,這是我家鄉的俚語,說不定正是哪個罵我呢”周遊看向漁陽郡的方向解釋說。

百里蹇這幾天忙著押舒存善的事不知道周遊做了什麼事,也不打算多問“現在要做什麼?”

周遊眯眯眼笑到“等著”

“等著?”

城裡確實有不少人罵周遊。

薛青雲首當其衝。

他自是沒去赴許廣甍的約,只是想看看戲罷了。

誰知道周遊竟然把許廣甍弄死了!

樊謙一開始得知許廣甍的死訊還不敢置信,隨後立刻想起周遊來,於是第一時間通知了薛青雲。

樊謙那時不復平日的從容了,拉著他一遍一遍的問周遊到底是什麼人。

薛青雲只說是個有些才能的隱士。

不料薛青雲卻一直搖頭“不,不,他不是隱士,他是誰,他到底是誰!”

薛青雲一個頭鬧的兩個大,追問起許廣甍的死因。

樊謙咬住嘴,半晌才說“在花廁裡淹死的”

“什麼!”

不光薛青雲不信,他也不敢相信。

“掉在花廁裡淹死的…前天周遊來告訴許廣甍說,說許宅西北角的花廁下有鬼,叫許廣甍驅了他,還叫我給他準備超度和後事”

樊謙磕磕絆絆的說起前天的事,越說越冒冷汗。

薛青雲眉頭緊皺。

他倒是不驚訝周遊的本事,畢竟薛家不是小門小戶,他的見識遠比這些凡夫俗子多,他只是覺得這事不一定是鬼搞的,說不定是周遊乾的呢?真是錙銖必較之人!

若是讓周遊知道他私下裡搞小動作該不會也要…不不,薛家的名號天下人沒有不知道的,周遊肯定知道薛家的手段,斷不會直接對他動手。

這樣想著,薛青雲反而鬆了口氣。

樊謙卻越來越不對勁,渾身抖的厲害,面色青灰就要回家去。

見他面色不對也沒人敢攔著。

就這樣樊謙三步並作兩步跑出了許宅大門,腳下一個不小心摔倒在地,慌亂的不要人扶又爬起來。

沈不害路過許宅時心跳的極快,自從得知許廣甍的死訊他就無法冷靜了。

他緊閉雙眼拄著盲杖走過這裡,周圍人的議論聲。

“哎呀,樊許兩家一向親近,出了這樣的事樊謙難怪受不了打擊”

他聽到有人這樣說。

“哪跟哪啊!你不知道今天樊少爺看見徐大少屍體時的樣子,他到處跟人說自已看見怪物了,是個長著虎鼻豬牙,渾身青紫的豬耳朵怪物!”

議論聲太多了,沈不害聽到這裡時感嘆那周遊豈不是神仙不成!

激動的沈不害柱著盲杖越走越遠,最後扔下盲杖快跑起來,直到確定自已離開的許宅的範圍終於拄著膝蓋停下來。

淚水滴在衣服上,少年難以自禁的大笑起來。

他知道自已的命運已經改變,正如昨天那個周遊所說的,他也要靠自已走出一條路才行。

不止是他,還有一個人的命運也即將改變。

李濟世累的呼哧帶喘,這驢子實在是不懂事,要是給點東西吃就走的快,不給東西吃走一會就不走了,也不知道是他騎驢還是驢騎他。

一頭驢也不便宜,要是驢大爺出了什麼差錯他可就要吃不了兜著走。

“好了好了,你這驢子!今日就走到這裡,快跟我找那邊的人家投宿,不要再犟了好不好!”

李濟世拉住驢子就往前走,怎料這驢子“啊——呃,啊——呃”叫個沒完,四隻蹄子像釘在地上了一樣一點也挪動不了,長長的驢臉仰天長嘯,腦袋瘋狂晃動起來。

任憑李濟世軟硬兼施如何哄騙都不動一下,實在是沒轍了,李濟世乾脆大手一揮將繩子系在樹幹上指著這張驢臉臭罵。

“你這潑皮!真是該死的雜種,要不是老子沒錢早就把你給宰了吃肉!今晚你就好好待在這別跑不讓仔細你的皮!”

就是李濟世再窩囊也忍不住了,他被人欺負就算了,如今還要被驢子欺負,可恨!可恨的畜牲!

李濟世又啐了兩口才消氣,扛著包裹走到那槐樹小院。

“有人嗎!有人嗎?”連敲了好幾下才聽到院子裡有動靜。

沒過多久,一個老媼謹慎的開啟一條門縫來“你是何人?”

李濟世擦擦額頭的汗上前一步“打擾了老人家,我是郡裡的驛丞,如今天快黑了恐怕不好走路,敢問您心善的能不能收留我一夜!”

說完又想起一句“不吃您家的飯,我這裡帶了乾糧”

李濟世拍拍自已兜裡的包袱,用手撐開包裹的一角,露出一塊野菜餅。

這種餅是用豆子等雜糧拌著野菜做的,因為製作中沒有油嚥下去的時候很喇嗓子,味道帶著一股酸味和豆腥,這已經是他家能做出的不錯的東西了,帶的東西太好也怕別人惦記。

果然,那個老媼看見餅子似乎有些放鬆,還是不曾露出頭來,直露兩隻無神的眼睛“啊,這事不是老太太我能決定的,家裡的主人今晚要出門去,沒有心思招待你”

李濟世向西邊看去,已經一點陽光都不見了,見狀又祈求“您行行好,這更深露重荒無人煙的,我只借住一晚,就是柴棚也是一樣,若您心善就給我一床能蓋的東西”

老媼像是被他說動了,一邊點頭一邊就準備開門。

忽然,一隻手攔住她的動作,老媼一抬頭看見一個少年撐著門忽然出現。

嚇了兩個人一跳。

“老夫人心善,不如發發慈悲讓我們二人也住上一晚?”

百里蹇突然湊近老媼,這老傢伙已經老的不像人了,眼白混濁的很,黑眼球似乎也有毛病,散發著一種霧濛濛的蛋花樣的白,乍一看好像沒有眼白眼黑一樣。

老媼嚇了一跳,趕緊就要關上門。

“老人家失禮了,家裡小輩不知禮數,如有冒犯之處實在是在下失責,只是天色沉沉,不知您願不願意收留我們一宿”

周遊不知何時站在眾人身後,一雙眼睛隨著他的笑容眯起來,人畜無害。

老媼關門的動作僵住了,周遊身上的純陽之氣在黑夜中就像刺眼的烈陽。

“這是房錢”百里蹇伸出手,一塊不小的銀子放在手心處。

李濟世不由得眼皮一跳,雖說這樣能打消老媼的疑心,可是他們又不知道這裡有沒有別人住,有沒有誰包藏禍心,兩個無兵無刃的年輕人真是沒戒心。

老媼根本沒看銀子一眼,低下頭去不與周遊對視“房錢就不必了,幾位只管入住吧”

說罷大敞院門,站在了一邊。

給三個人安排了住處,三個人擠在一張炕上,勉強睡的開。

安排完老媼連忙就要離開。

“老人家”周遊忽然把她叫住。

老媼一頓,沒有轉身“您有吩咐?”

“老人家客氣了,只是偌大的一座院子只有你與你主人住嗎?這裡離漁陽不算近周圍又荒無人煙真是不太方便”周遊緩步走向老媼。

老媼皮笑肉不笑的揚起嘴角“我家主人很有本事,您不必操心了”

“那是自然,不過你年紀這樣大了,若是夜裡需要幫助可以敲響我們的房門,我家這個孩子能夠聽見”周遊含蓄的笑了一下。

老媼這時抬頭深深看了百里蹇一眼又立刻低下頭“多謝”

“對了,這邊有一家客棧,可惜我們去的時候已經滿客…”

老媼動動嘴,臉上出現兩分不悅“你想說什麼?”

周遊盯著老媼的臉微笑“無意冒犯,只是想著你家也可以這樣謀生,多一條生路也好”

說罷將百里蹇那塊銀子放在老媼身邊的桌子上,溫和的說“愛出者愛返,福往者福來”

他伸手指指銀塊說“結善緣,留善果”

老媼緊盯著銀塊,俄頃陰森森笑了一聲“你留著吧,多謝好意”

沒有再看誰一眼,匆忙離開了屋子。

李濟世摸摸後腦勺,看看桀驁不馴的少年復又看向周遊,沒好意思舉起菜餅,這兩人拎出來哪一個都不像平民老百姓“那個,二位餓的話要不要嚐嚐我的菜餅”

百里蹇斜眼看他一眼,獨自開啟窗子坐到窗欞邊賞月去了。

李濟世拘謹的要收回手,視線裡忽然出現一隻蒼勁的手。

“確實有些餓了,只是我們吃了你會不會就要餓肚子?”周遊適時的出現對他說。

李濟世愣了一下,雙手遞上菜餅“夠的夠的,您嚐嚐,可能不大好吃”

周遊就著李濟世的手撕下一塊來,不大不小,不至於小到讓李濟世覺得自已嫌棄他,也不至於撕的太大讓李濟世餓肚子。

“我胃口小,這種餅子很抗餓,這些就夠了,謝謝你”周遊對著李濟世笑道。

李濟世舔舔乾澀的嘴巴,忽然發覺自已抿嘴太使勁加上太久沒喝水,導致他的上下兩瓣嘴都粘了起來。

侷促的笑了兩聲,這還是第一次有人對李濟世這樣和善周到。

周遊敲敲炕沿對另一邊的百里蹇說“百里,借你酒壺一用”

百里蹇挑眉,他的酒在下午就喝光了,是空的。

不過他沒說話,抬手將酒壺扔了過去。

周遊伸手接過酒壺,反手抬高壺把往自已嘴裡倒了一口。

百里蹇看著他的動作,臉色倉促一變。

看來今天來對了,百里蹇抱著偷師的態度美滋滋盯著周遊的動作。

沒有發現任何靈氣的波動,令他失望的是之後周遊也沒什麼值得矚目的動作了。

周遊將酒壺遞給李濟世,揚眉示意他喝。

黑暗的世界裡只有一根燃燒的松枝給予光亮。

七品小官一個月的月俸只有一百多文,而一根最次的蠟燭就需要將近兩百文,很少會有平民百姓點蠟燭的。

晃動的燈火裡,李濟世看見這張英朗的臉,心說自已可能一輩子都不會忘記他。

“小人李濟世,是漁陽郡的驛丞,敢問您尊姓大名?”

周遊笑笑說“我名周遊,巡遊方士罷了,濟世…博施於民,而能濟眾,看來令尊對你寄予厚望,如今看來也是沒有違背這個好名字”

李濟世勉強的扯扯嘴角“唉,不說也罷…鄙人倒是有些小志,只可惜…是我時運不濟”

興許是喝了酒,李濟世說起話來也膽大了些“要說方士也沒什麼不好,您看您,但是堂堂儀表就叫人眼熱,要說男人若是沒有相貌也得有點家產才是”

周遊煞有其事的點頭,似乎將他的話聽進去了。

李濟世見狀咧咧嘴,又說起官場那邊的事來。

驛丞是一郡掌管儀仗,車馬,迎送以及郵送的長官,雖然不入流,按說也是管這事的頭頭,可他卻混的連個小吏都不如。

說起官場的事來李濟世就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