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蜂蜜用的足,巨勝奴便甜的不行。

再有荔枝蓼花鐵衣也是極愛吃,樣子像是周遊小時候吃的江米條,咬一口裡面卻是會爆漿的糖心,這個更甜。

周遊吃了一個就膩的吃不下第二個,想到他曾經沒吃過這些乾脆放任鐵衣去吃。

鐵衣的腰間掛了一個小葫蘆,他和周遊商量過甜水和甜食鐵衣只能選一個,要麼喝甜水不吃甜食,要麼吃甜食只喝清茶,今天裝的自然是茶,吃累了就喝一口解膩。

恐怕鐵鋒那個當爹的都沒有這麼寵著鐵衣。

在街上吃東西是很少見的事情,除了奶娃娃還乞丐沒有人會在街上吃東西,不過周遊一概不理這些無用的禮儀,迎著和煦的日光,兩人懶洋洋的走著,走一會周遊就帶著鐵衣坐在樹下考他背經史,相當愜意。

“你們幹什麼!別撕我的書!你們打我吧別撕我的書!”一聲痛苦的嘶吼響徹整條街,人們習以為常的自顧自忙著,街角的人被一群穿著家丁衣服的人痛毆。

鐵衣的荔枝蓼花吧嗒一下掉在碗裡,盯著那邊的慘狀。

其實不是一個人被圍毆,旁邊有一個拉架的少年,但沒有人理他,那些家丁一個個氣急還要踢上他兩腳。

被圍毆的少年不再嘶喊,懷裡抱緊了自已的書將自已蜷縮成一個團,腦袋被人踢了好幾腳,緊閉雙眼等待他們離開。

忽然,沈不害眩暈的世界裡出現一縷甜意,比他每次路過鼓腹食肆時聞到的甜味還鄉還甜。

一對附了緞的小鞋子影影綽綽出現在他重影的世界裡,他費力抬起頭向上看去。

一個小孩蹲在地上歪著腦袋看他,一個穿著昂貴衣服的小孩。

他脖子上甚至套著個碗,一看就是被溺愛長大的孩子。

沈不害想說話,但嗓子裡的血沫子糊嘴,他只能先爬起來。

沈泓緩過神來,快步上前將表哥扶了起來。

沈不害的懷裡掉出兩本書,不是什麼稀有珍貴的絕本書。

“和哥你怎麼樣!能起來嗎”一邊小心扶著一邊問道。

沈不害還是很暈,但已經能看清東西了,身體痛的無法挺直但已經對著周遊行禮“在下沈不害字和,多謝二位搭救,只是樊少爺睚眥必報,若是被他知道了肯定要加害你們,快些回家吧”

鐵衣皺著小眉頭想起周遊說的話來,小心舉起一顆荔枝蓼花來,送到沈不害手邊“這等小人卻讓正義者懼怕,實在可笑,哥哥你吃”

沈不害看了這顆荔枝蓼花半晌,痴笑一聲接受了。

“不知兩位可否賞臉去食肆一聚?”沈不害不知怎的,莫名覺得對面那個人十分可靠。

沈泓扶著沈不害帶著周遊兩人來到就近一個食肆。

說是食肆,但沈泓還是替表哥心疼,只來了個小攤子。

攤主看見是沈不害都愣了一下,又看見對面坐著的兩個人不像窮人,思索過後先上了茶壺和熱水。

“為什麼樊謙要搶你的書?”鐵衣抱著他的小碗問。

沈不害苦笑“不是他要搶我的書,是我不該讀書”

沈泓一聽立刻將茶杯狠狠放在桌子上表達不滿。

沈不害看了一眼表弟,責怪的意味很濃。

“抱歉,這是舍弟沈泓,他只是太激動了,千萬勿怪”沈不害看向周遊,等待他開口。

鐵衣癟癟嘴,雖然是居士花錢解決的事情,但是是自已要求救下他的,就因為他長的小就看不起他嘛,他什麼時候才能成為和居士一樣的人呢。

周遊揉揉鐵衣的臉蛋,手指擦掉他嘴邊的黑芝麻,輕笑一下。

“不是我救的你,是衣兒要救的你”

沈不害聽了,正對上鐵衣的小臉,竟然站起來鞠了一躬。

鐵衣鬧的臉通紅,趕緊下去扶人。

索幸沈不害很快就坐回來,不然鐵衣都怕自已折壽。

“沈大哥你跟你的名字似的,還真是不害”鐵衣不由得嘆氣,貌似苦惱的搖搖頭。

周遊看他小大人的樣子不禁想笑“括囊無咎,慎不害也,不害即和,這也是你沈大哥表字的來源”

鐵衣的臉更紅了,小腦袋耷拉下來,眼睛向上看周遊,露出懺悔的眼神“學生學淺了,給居士丟人了…”

“不,你的老師將你教的很好,很好…”沈不害格外真誠的說。

鐵衣實在不想繼續這個話題,轉而問到“沈大哥為什麼說自已不該讀書呢,所有人,只要想就能讀書”

“我……我是不幸之人,我剋死了全家人,沒有樊家我就不能活下去,是樊家幫助了我”

沈不害低下頭,身邊的沈泓握緊拳頭,嘴巴繃成一條直線。

“那他們為什麼要撕你的書?”鐵衣又問。

“樊少爺讓我替他寫策論,我寫的東西得不到山夫長的認可時樊少爺就要來撕我的書,可是這些書是我一本本抄出來的,沒花他的錢”

沈不害不知道該用什麼表情面對這個孩子,他生怕抬起頭時對上的是一雙帶著惡意或是嘲諷的眼睛。

鐵衣聽了簡直無法理解“為什麼不反抗?沈大哥能長的這麼高,你有手有腳怎麼會餓死,賺了錢就去買書,自已讀書就不受樊謙制約”

“我…我沒有那麼大的力氣,除了讀書也不會做別的,自小我就是樊少爺的書童之一”

沈不害這副樣子不止讓鐵衣覺得自已救錯了人,以為自已救了一個貪生怕死趨炎附勢的懦弱小人。也讓沈泓生氣,怒其不爭。

“饒人算之本,輸人算之機,能饒恕和忍讓他人是處世的根本”

沈不害低著頭,忽然聽對面的周遊開口了,他正感動著,就連沈泓都更氣憤了。

可是一抬頭,對上週遊輕飄飄的眼神。

沈泓大怒,他知道表哥懦弱但他也知道表哥性情和才情之高,怎麼能被隨意輕視“你是什麼意思!”

氣氛一下凝重起來,沈不害拉住表弟的手又低下了頭。

“筍因落籜方成竹,魚為奔波始化龍,若要恕人也應當先有成竹奔波之心,否則與懦夫何異?”

周遊平靜的說著,沈不害的心卻針扎似的痛。

他知道世人說他懦弱,可他一沒有抗爭的能力二沒有反抗的時機,何況他生來就是這樣卑微之人啊。

沈泓深深嘆了一口氣“你說的對,可道理誰都明白,我表哥又何嘗不明白呢,只是勇氣豈是容易凝聚的呢?”

他喃喃道,下意識為沈不害辯駁,更像是說給自已聽的。

“知者減半,愚者全無說的是什麼呢?”周遊偏頭問鐵衣。

鐵衣放空眼神思索道“若智者遇事太急那麼他的智慧就會減半,若愚者遇事太急那麼他就全無智慧了”

周遊點點頭“正是這個道理,同理反抗也不能急於一時,也不是隻有逃離和打架才叫反抗,天生一副好腦子你不應該浪費”

說著,周遊指指自已的腦袋“不戰而屈人之兵,用的不是兵器,不要急,勇氣自會在一次次勝利中積累”

沈不害不敢抬頭,他怕自已一眨眼就落下淚來。

這是第一個告訴他該怎麼做的人,是第一個點撥他的人,他被壓迫慣了已經不敢反抗,有過人要他反抗的,結果是招來更可怕的對待可是這個人告訴他那些壓迫是可以推倒的。

“樊許兩家不過小蟲耳,你這樣的才華若是丟棄才是縱容老虎吃人,及行迷之未遠”周遊翻動著沈不害手抄的書,心裡已經對他改觀。

沈不害不僅是抄書,而且在空白處記了滿滿當當的名師講義和自已的見解,從翻看程度來看應該已經到了閉上眼睛倒背如流的地步,足以見得他的勤奮和聰慧。

沈不害咬緊牙關狠狠吸了下鼻子“學生受教了,多謝您,多謝您”

周遊從袖袋裡拿出一塊銀子放在沈不害面前,“去買書吧”

沈不害猶豫再三還是伸出了手,他想要接受這份善意,他生命中為數不多的善意。

“渾水尚有澄清之日,豈能人無得運之時?惡有惡報,時候未到罷了”周遊終於寬慰他一句。

沈不害重重點頭,他想他知道該怎麼做了。

“且息卻你的雷霆之怒,罷卻虎狼之威吧”周遊笑著看向沈泓。

沈泓這人太浮躁,明明是俠肝義膽偏偏不夠聰明,遇事只會像個炸毛的小動物,周遊也希望他能改改。

少年的臉罕見的紅了,黑紅的臉上露出兩份倔強“我知道了…我會改”

周遊拍拍鐵衣的腦袋站起身來。

鐵衣心領神會的也站起來,小手正急著放好自已的碗。

“這幾日路過許宅莫抬頭,閉眼走過”周遊轉身想走,還不忘提醒一句。

“先生,先生我該怎麼稱呼您!”沈不害猛地站起來只覺得天旋地轉。

在表弟將他扶住之後沈不害聽到那個人慢悠悠的說了一個名字“周遊”

後來鐵衣問周遊沈不害如果真的那麼聰明難道他自已就沒有想過要反抗嗎?

周遊想了想說“因為有些人的可憐與其自身的可恨脫不開關係,但其中有一些是可以撥亂反正的,而不能改變的那些人他們永遠只會自怨自艾怨天尤人的說‘人活著就已經很困難了’”

鐵衣有時候會不認同居士的話,就像現在,他是個聰明的孩子,他見過真正的人間疾苦和水深火熱,“可是居士,不是所有人都擁有你這樣的勇氣和條件,也不是所有人都能有幸遇到點撥他的人”

周遊沒有否認,他知道確實是這樣,“你能這樣想很好,這代表著你站在百姓的一邊,代表你能看見生靈的痛苦,代表你有大慈悲的心,這很好,好孩子”

良久,周遊又說“人的命是不一樣的,但人的智慧可以是無限的,區別是有些人願意墮落在痛苦的生活中繼而做一個所謂能夠生活在痛苦生活中的勇士。而有些人,他也是早早就失去了一切親人……”

誰又不是一個人呢?至少沈不害有一個永遠保護他以他為先的表弟。

我沒有,我身邊的人們都渴望從我身上得到什麼,或是讓我做什麼繼承什麼。

誰又不是一個人呢?

周遊安靜下來,控制自已不再去想這些事。

“居士,抱——”鐵衣停下來,衝周遊長了長手臂。

夕陽下,周遊忽然對懷裡困頓的小孩說“對,他們已經很努力了,我不應當要求他們更加怎麼樣,我應當希望他們過的更好,因為過去了的已經與我無關…”

鐵衣沒有聽見,睡得迷迷糊糊抓緊了周遊的手臂。

夢中第三世,進財終於生到一個有錢人家。

聽說這家是當官的,“他”爹是當朝五品大員。

就這樣,出生之後的半年“他”享受到了這幾輩子加起來都沒有過的關愛。

作為官宦子弟家的嫡長子,聰慧可愛,下人巴結著,父母照料著,兄弟姐妹尊敬著。

怎麼會有人生來就這樣幸運?世界上真的有人是幸福活著的嗎?

他不信。

“他”一直忐忑的承受著這些愛意。

直到有一天,朝廷出現了一位天師,那個天師一上位就說國勢低迷是因為皇室有人搶走了公主的運,使得公主命不好。

於是,血洗皇室。

他又說國勢之因在於國中無大河大江,龍脈缺失。

於是百姓被徵兆,日日苦徭役。

他還說鄰國有寶馬,應交與皇帝才是。

皇帝一聲令下徵集一萬人組成使團去那個國家要求進攻寶馬。

他爹長跪殿上不起,苦苦上書只求皇帝收回成命。

奉常也不同意皇帝的荒唐命令。

皇帝一命令下要無數百姓被收編為徵西軍。

舉國之力只為了一匹馬。

最終,“他”的家被抄了,理由是“以下犯上”

“他”降為賤籍。

被分配去給不入流的小官家當下人,幸好“他”的家人仍然愛“他”。

“他”沒想到的是,原來愛也是一種負擔。

正因為這種溺愛的守護,他就是成為了下人,家人因他的撿柴活計太繁重,反覆找主家去鬧。

這是進財第一次感受到愛,也是第一次被愛拖累。

直到“他”的家人一個個去世,悉數慘死。

世界上最可憐的不是他從未被愛過,而是他明知這些愛都是幻象,但還是被愛所困最終失去了愛。

如果我不曾被愛,或許我不會這樣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