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家人是如何慘死的呢,他曾經如何對別人的,“他”的家人就是如何死的。

這一世他活了很久,一生潦倒,再沒有被愛過。

就這樣,進財閉上眼。

他知道等待他的是新的痛苦人生,但他已經不想再看。

索性閉眼吧,死不了,活不成。

活成這樣也配叫人嗎?

不配。

進財眼前忽然浮現出那個芝蘭玉面目卻邪肆陰狠面無表情的少年。

這時他才知道,他那句平淡的詛咒,實際上有多可怕。

進財崩潰了,他瘋不了的,沒有人比那個人還瘋。

“砰”的一聲,他狠狠跪在地上,雙臂無力的下垂著。

最終他蜷縮起來,額頭一下更比一下用力的磕著。

不知道過了多久,進財已經頭暈目眩,什麼都看不清。

夜色中,月光下,一個人踱步於庭院中,緩緩走向他的臥房。

他是這樣貴氣逼人,一如初見。

光芒太盛進財看不清他的臉。

但是進財知道,他一定是面無表情的,仍然那麼孤傲,進財不敢再抬頭,一味的磕頭。

“慈悲,世人皆苦,貧道實在不忍生民痛苦,今日,唯有一法能救你”

多麼仁慈的聲音!

進財慌忙抬頭,只是看少年的道袍,不敢冒犯,嘴巴卻顫抖了。

眼中的淚刷刷流下來。

“先生!您說,只要有辦法我就上上刀山下火海也願意!”

“你可知錯?”

“知錯知錯,我錯了!您就饒了我吧!”

百里蹇的頭沒有低下,如果進財抬頭就會看到,他藐視的眼神,那不像看人的眼神,彷彿他是個死物。

翌日辰時,衙門口。

“砰!砰!砰!砰!……”

連續不斷的鼓聲像連天的雷,吵得人不得安寧。

有個皂吏推開門看到是進財,開門叫他進來。

進財搖搖頭,一個勁的敲著。

皂吏眼珠轉轉,轉頭去找自家知府。

俄頃,一個男人從街上緩步走上臺階,神色威嚴,一身官服,儼然是什麼大官。

“你?進財?你在這做什麼!”

是林知府。

進財見了林知府,如釋重負,立刻挺直了腰板,兩個鼓槌一扔,眼神看向門口熙熙攘攘的百姓,深吸一口氣。

只見他眉宇間一派浩然正氣蓄勢待發。

“林大人,草民狀告舒家少爺舒存善!十幾年來欺男霸女,飛揚跋扈,仗勢欺人,草菅人命,連殺郡中七十餘人!”

說著,手上拿出一張血書來。

這是他手寫的狀書,足足有一丈多長,用的還是上好的絹布寫的,其上字字泣血,句句錐心!

周圍看熱鬧的百姓都是倒吸一口氣。

百姓都知道舒家為惡已久了,可是官官相護啊,知府怎麼可能會辦理此事。

果然,林知府大驚,對身邊的小廝耳語兩聲,趕忙推開大門。

身邊的皂吏很有眼色。

一個叫鳥都眼熟的青衣小吏站出來,義正言辭的憤怒大吼“進財!你身為舒家家僕,卻叛主扒外,兩面三刀背信棄義!聚眾鬧事擾亂治安!按律當斬!”

進財呵呵兩聲,又舉起了兩個本子來。

衝著百姓大喊說“這是舒家的罪證!包括殺人之後息事寧人的單子和各種強搶民女收受賄賂的證據!”

百姓譁然!

臺下的人們面面相覷,有人激動有人面色如灰。

只有一個少年面不改色。

只是他此時沒有注意進財,而是一個女人,身穿紅袍綠袖站在樹上,津津有味的看著進財。

此人絕對不凡,甚至百里蹇離她那麼遠都能感受到濃厚的靈壓。

越厲害的神仙對修行之人的壓迫就越強。

可是周圍的人卻仿若未見,只能說明她身上帶著障眼法,或是實力已經有了融合天道之預兆。

怎麼會,這種地方怎麼會出現這樣實力的神仙?

再看她的臉,百里蹇只覺得像男也像女,周身玄黃之氣難掩蓋。

可是,他卻看不清她的臉。

或者說,他看得清,但記不住。

與此同時一隻腳踏進門的林知府大驚失色,吐沫星子順著他亂抖的手指衝向進財“把這個惡徒給我抓起來!”

周圍的小吏舉棒的舉棒,拿刀的拿刀,悉數順著進財而去。

喊聲震天。

百里蹇回神,長腿直邁,拉著鳥都就上了臺階。

臺階上,進財已經支撐不住了。

一把刀刺在他腹中,痛的他忍不住雙手撐地。

鳥都和百里蹇都是修行人,這些凡夫俗子甚至都不夠鳥都一隻手打的。

忽然!

百里蹇大拳一擊,右邊的小吏就這樣被活活打的吐血,五臟俱裂。

只見他手上的長刀脫手而出。

緊接著,身後的進財就這樣被砍下了頭顱!

當進財看到自已噴血的脖子時,他才意識到,自已死了。

老進財死不瞑目的盯著百里蹇。

他以為自已可以贖罪,沒有機會了。

少年斜他一眼,口中無聲的說了一句話。

進財看出來了,那句是“死人最可靠”

百里蹇正要抓林知府,余光中那個女人不知何時已經飛去了,只剩殘影徐徐。

少年瞬間放下手上的事情,在眾人的眼中,似乎只是三兩下就跑走了。

緊接著百姓像是打了雞血一樣的一股腦衝進衙門內去。

鳥都跑在最前面,身後跟著的是無數百姓。

林知府被逼在正堂的椅子上一動不得動。

身後高高掛著一塊匾,“公明威廉”,無比諷刺。

鳥都拿出進財寫的那本證據,洪亮的中氣十足的聲音充斥在每個人心中。

“開平四十五年!林知非賄賂舒存善六百兩白銀,票據如下!開平四十六年!林知非給舒存善獻上一位美人,上位知府!”

百姓們聽著,眼裡都熱起來,先是一個女人舉起了血書的一角,隨後是第二個人,第三個人。

“林知非!這些年你包庇舒存善殺人,害的我女兒死於豬口!荒謬至極!你給個說法!”

隨著這一句,群情激憤。

林知非知道這件事絕對不是進財謀劃的,背後一定有人看上了他的人頭,自已完了。

他還是心存僥脫下了自已的烏紗帽,顫巍巍舉起雙手。

“父老鄉親們!我也是被舒存善逼的啊!鄉親們,我是知府,本郡已經沒人能治我了!但我自知作惡多端,自願脫下這烏紗帽,只求鄉親們給我一個機會!”

話音一落,常年被壓榨的百姓也不敢說出什麼反抗的話來,郡裡沒有比他還官大的了,官大一級壓死人,層層壓人百姓是最下層。

直到一個聲音微弱但如洪鐘大呂般響起。

“誰說沒人治你?我來!”

眾人紛紛看去。

是一個走路一瘸一拐的,穿著打著補丁的官服,脊背卻很直。

有人驚喜道“這是言通判啊!言通判來了!”

林知非知道壞菜了。

只聽有人疑惑“通判不是比知府官小嗎?”

沒人回答他愚蠢的問題。

不少人家都知道,當年言通判就是直言進諫才被貶的,這事已經不是秘密了。

要說他因為官職低微就不敢接手此事,那他一定不是言通判。

卻看見那個步履維艱的中年男人站在鳥都前面的桌案前,沒有坐下,而是拿起驚堂木。

“本官下令,逮捕林知非,立刻捉拿舒存善歸案!”

砰的一下,驚堂木落,此案落定。

沒有哪一個小官敢張嘴質問,這個言通判可不是好惹的,舒家更是一手遮天。

只怕摻和到此事裡面就難保全自身了,若是不出聲制止頂多是貶官降職,可言通判這樣的人,若是張嘴了恐怕上面的通知還沒下來,他們就先一步被關押大獄了。

在座的官吏哪一個敢說自已就一點事沒犯過的?

另一邊。

樹林飛快的落到百里蹇身後。

湖泊,沼澤,荒地。

一一被他掠過。

細雪紛飛中,百里蹇狂奔了近百里才將將停下。

他雖然才十九歲,但已經是開陽境癸階,一百五十年之內成仙是必然的,除了那些所謂的仙門仙派,天下間像他這樣快的一隻手就數的過來。

可是那個女人似乎只走了幾步,縮地成寸間竟然就已經千里。

只有一種可能,她是仙。

世上修行者,兩百年內如不能成仙,則此生再無成仙可能;七百年內如不能成玄仙者,則此生永為上仙;兩千年內如不能成真仙者,則此生只能為天仙。

是以一旦成仙,先是上仙,再是七百年後玄仙劫,再是天仙劫,最難的是兩千年一大劫的真仙劫。真仙一成,才是摸到了門坎,世人都知道真仙之上才是真實的神仙,三千年一大劫,三千年到了,真仙也要天人五衰,唯有真仙之上修成道果的大羅金仙才是正道。

“子姜,不看他一眼?”翡璽子玄仙頻頻向後看去,那個少年早就沒有影子了,不過十九歲能有這樣的成績,看來應該是什麼氏族的修行者後輩了。

子姜施施然迎風而立,順手將路上摘的牡丹別在翡璽子頭上,顫巍巍的花蕊正襯他清麗的臉。

“怎麼,世上與我有緣的人老鼻子去了,難道要我一一相認?”

誰能想到,這樣一位冰清玉潔,身形如蘭般獨立清貴的仙子說話卻這樣破馬張飛。

翡璽子顯然不想再說這個話題,扶正自已的牡丹頭晲了她一眼“可是你就這樣我行我素,那些老傢伙本就容不下你,如今就更要變本加厲了”

子姜混不在意的眺望遠山淡影,眉宇間悉數的溫和都被風吹散了。

“璽子,達者為師是老生常談,這世上,我要欠也只欠京元的罷了,他們就是多覺著我年少輕狂妄自尊大那就讓他們覺著去”翡璽子對著自已的嘴巴拍了一下,心說自已真是不會說話,淨挑子姜不愛說的。

一邊的子姜收回眼神,臉上少見的有了兩份愁容“翡璽子,你說真有人強大到這樣的地步嗎”

翡璽子聽罷也嘆了口氣,聲音輕輕小小的“是啊,竟然連算都算不到他在哪裡,難道連這樣的人物也成不了金仙嗎?”

子姜沒有悵然下去,福至心靈一般有了看戲的心思“這樣的人物若是都無法成金仙道果,那天道會繼續讓他存在嗎?”

翡璽子知道子姜一向膽大,聽了這話也有些冷汗淋漓了,沒敢接話。

子姜嗤笑一聲,揚眉遠去。

越往北走,雪越大,天地之間只有一片白色。

“啪”

一子落下。

又是死局。

周遊怔愣住了,死局死局,他是不應該活在世上的。

他早就該死了。

這些天無論是如何排盤,他的命,都不該在這裡。

因果因果,世上一切都是果先有因在後,唯有起課算果才能知道如何改變因進而改變果。

可沒有果呢。

沒有果,為何天道又會偏向他到如此地步。

周遊不敢想。

或許旁人穿越來,可能會以為自已是時來運轉了,這就是所謂爽文小說裡的氣運之子。

他會是嗎?

周遊捫心自問,他不是。

他從來都沒人依靠,沒有人會珍愛他,他不會無緣無故成為寵兒。

所謂天將降大任於人,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都是假的,世上最勞苦的就是農民百姓,沒有哪個煤老闆是靠勤勞致富的。

天降法旨,神樹木簪,黃庭神遊,能預見未來的眼睛,不會餓不會冷的體質。

這些事情串聯起來,在周遊心中連成了可怕的一個事實。

這樣想著,周遊不禁哭笑不得。

如果一個一無所有的人忽然擁有了至高無上的力量,他是否會忐忑不安呢。

他知道這一定是個驚天的陰謀,他只能面對,時時刻刻如履薄冰啊。

窗外飄揚的雪使他看不清雪景的真面目,這個奇異的世界裡,南方是有雪的,南方的雪也會很大。

綠色與水色雪色碰撞,迸發出詭異的和諧。

青年嘆息,伸手出去感受著雪落掌心的真實。

低沉的嗓音順著少年呵出的白氣迴盪在天地中。

“我的重生,在棋盤中至關重要吧”

話未落,傾天的黑雲瀰漫,天空中忽得颳起鵝毛大雪,壓抑感十足。

他感覺自已在和一個恐怖的傢伙下棋,對方藏在幕簾之後,隨時永遠玩死他的實力。

灰暗的天空中再也沒有一絲陽光,詭異出現的墨色雲團醞釀著,遲遲沒有劈下雷來。

周遊轉身笑了,眼睛裡卻波瀾不驚,唯有幾縷興味流轉,意味深長危險。

你想讓我怎麼做呢?做任你擺動的棋子?

周遊淡笑,“好啊,我最是聽話的孩子了,一直都是”

輕輕的聲音,順著窗飄出去,像是呢喃,像是自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