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你們冒犯他了?”薛青雲接過蛐蛐兒倒好的茶,手一停頓,眼睛看向樊謙和許廣甍等人。

樊謙立刻對上薛青雲看戲的眼神,抬眼反問“難道此人真是什麼貴族子弟!”

許廣甍冷哼一聲道“若真是如此那又與我等有什麼不同,只管拉攏了便是”

薛青雲看著兩人的表情,彎彎眼睛向窗外看去“這倒是不清楚,聽說來路十分不凡”

他什麼都沒有說明,斂去眼裡的惡意。

“哦?連薛少爺都這樣說,看來此人不可小覷,既然大家同為世家子那何不交往一二?”樊謙品一口茶,覺得周遊可以拉攏。

許廣甍自行倒了一杯茶,嘴上尖銳的提起身邊站著的人“難了,那日文斐然恐怕惹了他不悅,人家自然覺得咱們與文斐然是一丘之貉難以瞧上了”

文斐然忽然聽他提到自已,心裡對周遊的恨意又翻了一番,嘴上還得說得好聽“二位少爺何必自降身份,我文庸小人一個,螢火之光豈敢與皓月爭輝…”

“好了,你那日輸給周遊已是難堪,往後不要再提”樊謙想起周遊目中無人的做派來心裡就不舒服。

可是一想到連山溪都如此看中他,若是周遊與他們交好了那麼日後他們的聲名也一定會變得更好,周遊與文斐然相比的確更上檔次。

“你走吧,我們還有事”許廣甍已經先開口趕文斐然離開。

他與樊謙是穿一條褲子長大的,很多事情只需要一個表情就能看的明白。

文斐然憤憤的走了,做足了文人傲骨。

只是此人已經敗絮其中,眾人都不把他放在心上。

薛青雲抿抿嘴,用茶杯遮掩笑意。

“既然二位認識,那可真是妙!今日午時許兄新宅落地,二位可不要來遲了!”樊謙看文斐然走了,心情大好,遞給蛐蛐兒兩張帖子。

薛青雲目的達到,也不生氣這帖子合不合禮數,笑吟吟收下帖子與兩人拜別。

走到茶寮外,兩個少年從薛青雲身邊疾步而過。

蛐蛐兒趕緊扶住少爺上下打量一番“少爺您沒事吧”

薛青雲皺眉“料想是什麼低賤人家否則怎麼如此失禮!”

蛐蛐兒沒說什麼,也不知少爺是氣那兩位公子不合禮數下請帖的事還是氣這兩個少年險些撞到自已。

他也是貧苦人家來的。

這衚衕邊有不少人站著,似乎與那兩個少年相對立。

只需要一想就知道這是什麼情況,一定是有錢人家的子弟欺男霸女罷了。

蛐蛐兒將少爺扶上馬車,餘光看見那個文斐然惡毒的看著某處,正是那兩人離開的背影。

他沒有什麼動作,這一切都與他無關。

薛青雲的好心情沒有被打擾,樂呵呵回了悅來客棧。

客棧恢復了平靜,或者說百姓已經麻木了。

鐵衣站在周遊門前沒有動,手上拿著一本週遊給他的書讀的如飢似渴。

屋內,周遊正持筆寫著什麼,大筆如椽揮灑自如,上半身微伏。

蛐蛐兒走上樓梯,遞給鐵衣一張帖子。

鐵衣思緒被打斷,沒有接。

“這是樊少爺與徐大少的帖子,交給居士”蛐蛐兒說的簡短,只因薛青雲單方面討厭周遊,作為下人他既要有禮數也不好太親近周遊身邊的人。

鐵衣轉轉眼珠接過那張帖子“薛公子與我家居士不合,這帖子居士未必接下,這會居士正是才思泉湧之時,你稍等吧”

蛐蛐兒沒有意外鐵衣的表現,這個小孩不簡單,他對著外人是一個樣,對著父親是一個樣,對著那位居士是一個樣,對薛青雲和他身邊的人又是一個樣。

難怪居士會對這個小蘿蔔頭別有青眼。

鐵衣在門口站了半晌,耳朵動了動聽見周遊撂筆的聲音,轉頭對蛐蛐兒點點頭,敲開了門。

“居士,薛公子送來的帖子,似與樊許兩人有關”鐵衣的聲音很稚嫩,落在蛐蛐兒耳邊如雷炸響。

這小孩若是在大一些去了王公貴族身邊侍奉,只怕吹一吹口風就能震的外面翻天覆地。

他更震驚於鐵衣的聰慧和施威,這是鐵衣的明示,表示他不怕薛青雲,表示居士根本不把薛青雲放在眼裡。

蛐蛐兒越發安靜,屏住呼吸沒有說話,靜靜的等著。

周遊對這些一概不知,輕巧的招手“衣兒,讓我看看你書讀的怎麼樣了”

鐵衣這才快步走進去,也不管禮數直接坐到周遊身邊,小臉上帶著親近“您還真以為誰都跟您一樣聰明瞭,我一個黃口小兒要是也能一上午就弄明白一本書,那天下的讀書人不必拜神仙都來拜我啦!”

周遊不禁笑起來,搖頭摸摸小孩的腦袋“你啊你,做夫子的還沒問什麼你就一邊給自已開罪一邊堵我的嘴了”

鐵衣搖頭晃腦振振有詞道“非也非也,這個薛少爺不知道打了什麼心思送來樊許的帖子,您先看看?”

不是鐵衣想幫蛐蛐兒,是他自已對這個帖子也很好奇。

周遊慢悠悠接過來開封,眼睛落在紙面上逡巡一圈就罷了“沒什麼大事,不過是許廣甍搬了新家,叫我去坐席吃酒的”

“許廣甍?那個樊謙我知道,他是那個老頭身邊捧臭腳的,只是許廣甍我沒聽過,但我一猜就知道肯定是居士寫字出名了,不少人要來結交”鐵衣張張嘴對這件事不感興趣。

周遊也在想許廣甍是誰,回憶起在場的那些人來,首當其衝的就是文斐然,那人身上有惡意,即便不針對自已也是要針對其他無辜之人的。

再是樊謙,身上已有不祥之氣。在場的還有一個年輕人,很是有嫉世嫉俗不守規矩的樣子,那人身上黑氣最重。

“衣兒,要不要跟我出去見些好玩的?”

鐵衣知道周遊不是湊趣的人,這次有戲看!

小孩的眼神亮起來“居士我們快走吧,現在就去!”

鐵衣從腰後面拿出一個小葫蘆,抬起桌子上的茶壺就往葫蘆裡倒,周遊看了一眼沒有阻止。

蛐蛐兒這會站了許久,迎面正對是周遊高大的身影,連連退到牆邊去。

鐵衣攀在周遊肩膀上對他揮揮手,意思是此事居士同意了,叫他回去覆命。

於是也不管蛐蛐兒能不能明白就轉頭繼續和周遊說話了。

這會還不到許廣甍約好的時間,周遊本來也不是去赴約的,散漫的領著小孩選擇繞路,特意繞去有小攤小販的地方。

鐵衣果真被分走了注意力,眼神流連在各個小攤上。

每每注意的時間久了,周遊就走到攤主面前買下些東西來要求他送到悅來去。

鐵衣樂的合不攏嘴。

說到底也是個孩子,父母沒能做到的周遊做到了 。

周遊知道這個孩子太苦,他一是覺得鐵衣可憐可愛二是實在覺得他聰明機靈,是個可塑之才。

鐵衣已經和他約好了每日讀多少書寫多少字背多少講義,這作業量連周遊都覺得多,但鐵衣甘之如飴。

他就像一條小書蟲,天生是學習的這塊料。

兩人買了一圈終於盡興,也就準備幹正事了。

鐵衣問他到底是什麼好玩的,周遊回答他還是要去了才知道。

於是周遊蹦到地上來拉著周遊跑的比周遊走的還快。

“許廣甍是今日邀您來的,這樣豈不是顯得咱們不值錢了?”鐵衣知道有錢人家禮數多,帖子最晚也是三天前送來,當日送來可不怎麼尊重人。

周遊不甚在意的搖頭“衣兒,他許廣甍不是有意邀請我,我亦不是有心去赴約的”

不用多久,兩人就到了許宅。

這宅子不大,但只站在門外就能看出設計精巧來。

看來這個許廣甍是會享受的。

周遊將帖子給了門童,通報進門。

門童看周遊一身樸素但這氣質長相不像常人,那個孩子雖是瘦小丑陋但衣服可是好料子,於是不敢耽擱直接放行。

這會時間尚早,到的只是許廣甍幾個親近朋友,樊謙就在其中。

一看周遊入門,樊謙就先一步上前行禮,做足了熱情招待。

“今日匆忙了,難免有招待不周之處周先生見諒!”

不等周遊開口鐵衣就搶先說“確實不周,只是我們居士和善又不拘禮數罷了”

周遊趕緊拉住鐵衣的手對樊謙笑了笑,態度也不明晰,他這次來本就不是真心赴約的,到時候場面只會更難看。

而許廣甍站在人群中好像才看見周遊似的走了過來。

這也是樊許常用的手段了,一個足夠禮貌和熱情,給足了面子,一個高高在上讓人挑不出錯開。

畢竟周遊那日問山溪要錢的事讓兩人對周遊的身份存疑,若是能讓周遊看到樊許兩人背後的財力權力,屆時周遊只會覺得許廣甍這樣的表現才是實力的表現而許廣甍也給了邀請,樊謙又是這樣給臺階,恐怕沒有人會拒絕。

但周遊是個例外。

他看見許廣甍身上的黑氣更加濃重了,周遊分辨出這氣息中的暗示,死意強烈。

青年尋找著附近的氣息,對許廣甍說“請問府上西北角是哪裡?”

許廣甍心裡更加看不上週遊了,直覺這個人太無禮,還是他身邊的小廝回答周遊“周先生,我們大少爺的新宅子雖小但設計巧妙,可謂是一步一景,景中有院,屋中有景,要是單問西北角嗎?那處卻不單單有華步小築與倚玉軒,還有竹林與蓮池,您想問的是哪個?”

周遊好笑的抬抬下巴,這個小廝也不見得有多少禮數,“我問的是最北最西的那個角”

許廣甍有些不悅,臉色難看起來,周圍的三五朋友也安靜了,等著看戲。

樊謙的表情也不大好,還是給了一份面子,眼神落在許廣甍身邊那個小廝身上,做出思考的樣子“要說那邊嗎…”

許廣甍冷笑一聲說“我倒是想起來了,那邊不是靜室嗎?”

許廣甍遞給小廝一個眼神,小廝訕笑著對周遊說“哎呀,那是下人們的花廁”

見周遊還沒反應過來,小廝心裡納悶這是哪來的土老冒“就是你們農村的茅房!”

這話一說,周遊忽然放聲大笑“哈哈哈哈!竟然是茅房!”

許廣甍臉色陰沉的不行,樊謙也不再說話。

小廝只好硬著頭皮問道“周先生您笑什麼,這有什麼好笑的?”

周遊衝許廣甍招招手,聲音只有周圍的人能聽到“你在別人頭上解手,人家肯定要生氣了!那個東西脾氣大的很,你啊快些把花廁挪走吧!”

周遊特意把花廁兩個字咬的更重,像是取笑許廣甍一般。

許廣甍終於忍無可忍退後一步要家丁將他送出去。

周遊依舊放聲大笑,示意樊謙看過來聲音不再那麼小“樊公子,你啊儘快準備些水果貢品和紙錢棺材吧!”

眾人一聽立刻看向周遊,好像聽到了什麼大八卦。

樊謙咬著牙問他是什麼意思。

周遊收起笑來幽幽的說“善惡到頭終有報,只盼來遲與來早,為人不做虧心事,半夜敲門心不驚啊。若還不行動,只怕趕不上許公子的後事了!”

樊謙再也忍不住揮手讓他趕緊滾,其他人也是義憤填膺對著周遊指指點點。

周遊不在意的抱起鐵衣轉身就走,臨了說一句“不以我為德,反以我為仇,怪哉!”

“真是不知好歹!居士好心提醒他他還趕我們走!”鐵衣踏步的力道格外大,好像不出了這口惡氣不罷休。

周遊安撫的摸摸他的頭髮“是我失禮了,若不是我挑釁他們,也不會惹人生氣,可城中以樊許二人為首的公子哥們惡事做盡欺男霸女…”

鐵衣蹭蹭周遊的手惡笑“總之居士已經勸過他們,這會也該他們遭報應了!”

一大一小兩個人悠閒走在路上,鐵衣的脖子上兜了一個小兜,兜裡是一個裝滿了巨勝奴的小碗,一手拉著周遊的手,另一手時不時掏碗裡的小零嘴吃。

許是窮怕了,鐵衣特別喜歡味道重的東西,比如撒了黑芝麻的蜂蜜小麻花,黑芝麻在這裡叫做巨勝,小麻花經過起酥等好幾道工序炸製出來酥脆的不行,單是咬一口就能響的老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