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朽山溪,請問閣下尊姓大名?”山溪的姿態放的的平等。

書法不止是學問,還是閱歷,他相信能寫出這樣的字的人不會是無名之輩,何況他這樣年輕。

“敝姓周,單名一個遊字,老先生何必這樣謙恭,反叫在下失禮了”周遊玩笑一句,神情尋常。

山溪定定瞧了一眼周遊,他離京已經許多年,這周遊的相貌氣質可不平凡,卻與京中的貴人們都不相像,難不成此人是後起新秀?

不過在告知了自已的名字之後,任是何人都會寒暄一番,難不成這小子不認得自已?天下間像這樣有氣度的讀書人還有不認得自已的?周遊,周遊,他可從沒聽過。

山溪思索一下,便將話題轉向書法“想必這字就是周小弟寫的吧,想不到如今像你這樣年輕的後輩也能有這樣的成就”

“老先生恭維了,這字不過是隨性而為,算不得上乘”寫字時周遊心中思考著文斐然的事,下筆就難免有了分神。

“這樣的字,若是隨性而寫尚且如此,真是叫人汗顏吶!”山溪不悅,周遊太謙虛了些。

“今日所寫不甚嚴謹,老先生若不嫌棄,待在下再作了新字贈予你吧,屆時還望你不嫌棄才是”周遊說的輕巧,山溪身後的人都驚住了。

如今天下能入山溪法眼的有幾人?贈畫也得老爺子肯收才是,非是古畫名家文才兼備的老爺子不收,就是如今的聖上所賜,山溪也是拿回家看都不看。

山溪一張老臉滿是不贊同,雙手背在身後梗著脖子“你這後生,何不賞老朽個面子,到屋中寫一幅可好?”

周遊聽罷,笑著擺擺手解釋道“是我欠考慮了,不過在下有一支毛筆稱得上是絕世,私以為回去寫過在贈予老先生”

“哦?稱得上絕世?”山溪不信。

他這一輩子見過的毛筆比常人見過的讀書人都多,從沒見過哪支能稱得絕世的。

“老先生不信,居士何不去屋中寫給他看?”鐵衣忍不住了,即便他再聰慧也還是個孩子不喜歡這樣文鄒鄒慢悠悠繞來繞去的講話。

“這小娃娃說的好!既然帶著那就給老朽賞賞眼!”山溪先一步走向屋舍,眾人沒有動作,都看著周遊。

路過那幾位小少爺時,周遊感覺到一道強烈的視線,是文斐然。

周遊沒有理會,徑直跟上。

雖說周遊說了他的毛筆絕世,山溪還是為周遊準備了上好的文房四寶。

“請——”

“請——”

二人一番禮讓,周遊讓山溪坐在了上位。

青年坐的筆直,腰桿子似青竹般傲然。

鐵衣坐在一邊,安靜的研墨。

“周小弟,請——”

周遊從袖袋中掏出一個筆袋。

這筆袋很簡陋,粗布一層包裹著。

周遊手腕一翻,取出一支紫檀筆來。

這筆看著倒是尋常,動作時有一道道不易察覺的金光閃爍在筆桿子上。

山溪不是沒見過好的毛筆,只是這樣他不認為有什麼絕世之處。

周遊沾沾墨汁,略微思考,落筆從容。

青年身姿挺拔清越,一身的矜貴氣不像常人。

山溪的眼珠隨著周遊的動作而轉動。

墨色落在紙上,無論是字的結構與整張紙的佈局,還是筆墨和技巧的運用,抑是意境的展現都不是先前那幅卦辭能比的。

青年垂下的睫毛在臉上投射出兩分陰影,如蝶翼顫抖一樣的陰影為周遊添了幾分柔和。

“好,好啊”山溪撫掌,直勾勾盯著這幅字。

“君子之中庸也,君子而時中。小人之反中庸也,小人而無忌憚也”山溪一字一字緩慢的讀著。

俄頃,山溪慨嘆一聲“君子之道,就在其中了”

周遊還是那樣淡然,他的表情平淡如水,即便笑時也不叫人覺得過分。

“居士這樣一位如水的君子,實乃罕見”山溪悄然換了稱呼。

“想來這樣相稱,不會覺得冒犯吧?”山溪的態度凜然。

屋內的人一再探究的看著周遊,心說這位到底是何方神聖?

“老先生儘管隨意,在下不是在乎那些虛禮的人”周遊將字拿到山溪面前,手掌向上示意山溪“承蒙高看,這字就贈予君子吧”

山溪拿著字看了又看,喜悅的不行。

忽然想起什麼,山溪立馬轉頭對周遊說“來日居士儘管來府上一敘,那我這個老傢伙才是蓬蓽生輝啊”

周遊點頭同意,一身淡然出塵的氣質叫山溪喜不自勝。

“想不到我在古稀之年還能遇到居士,實乃大幸啊?若是居士不嫌棄,今日便住在我家吧!”山溪生怕周遊跑了,又開始勸周遊來自已家住。

鐵衣悄悄看了一眼山溪,心說居士可千萬別答應他,可別讓老頭把居士搶走了。

“老先生好意在下十分感激,今日遊還有要事,只怕要拂您的面子”

山溪猜到他會拒絕,也不勉強。從懷裡掏出一塊玉來“這塊玉你收著吧,若你得空了,來家裡只管亮出他來”

周遊收下玉牌,小心的放在懷裡。

山溪看他動作謹慎,這才開心一些。

“在下還有一事想請老先生幫忙”周遊思索著開了口。

山溪立刻轉過臉等待周遊開口。

“路上聽聞苦樂茶寮內有讀書人賣藝,本來是……”

還沒說完,山溪就猜出了他的意思,只是看看周遊的衣服和姿態,不像窮困的。

“如今囊中羞澀,還請老先生能行個方便”周遊平靜的說,好像這不是多丟臉的事。

山溪端詳著青年的神情,心情越發歡喜“這世上有追名逐利之人,有附庸風雅之輩,可是像居士這樣率直之人卻很少見,我又怎麼會吝嗇這些黃白之物”

說罷就要摸兜。

“老師不必自已拿錢,要說這樣庸俗的孔方兄,學生我這裡倒是不缺的”一個小少爺打扮的人遞上來一個荷包來。

一邊舉著,一邊看山溪。

“既然如此,弟子好心孝敬的,居士便收著吧”

鐵衣接過荷包,心中暗歎“還是有錢人厲害,連荷包都是緙絲的”

顛了一下沒聽到幾個銅錢碰撞的聲音,應該都是銀子。

“多謝公子解我燃眉之急”周遊定睛看了這小公子一眼,身上有淡淡黑氣。

“晚輩樊謙,為居士解憂是晚輩該做的”

連山溪都和周遊交好,樊謙的態度放的很低。

周遊掂量一下小廝遞來荷包,心說這回可以給鐵衣買好吃的了。

拿到了錢,周遊就不再久留,與眾人推辭一番就先一步離開。

苦樂茶寮外走個半里地就是市集,一開啟荷包才知道樊謙有多有錢,大小金子不下五塊,還有些小塊的雕刻完好的玉石,一塊形狀不規整的碩大銀子,以及十幾枚銅錢荷包上掛著一個包口的小剪刀。

他知道剪刀是用來剪銀子的,剪下的碎銀子放到店家的秤上計算銀價以此買賣。

周遊先給鐵衣買了身衣裳,抱著鐵衣逛了個盡興。

另一邊。

鳥都握緊了拳頭,眼睛直盯小官的額頭,彷彿下一秒就要打上去!

小官被鳥都嚇得連連後退,對著鳥都的金色眼珠大叫一聲“你再亂說,我就以賊喊捉賊,竊國機密罪把你抓起來!賤民!”

話落,砰的一聲關了大門。

鳥都又氣又悲,喉結順著脖頸滑動,一口牙咬的腮幫子發酸。

“這天下,還有沒有王法!狗官!”

終於破口大罵出聲,明明開平年間大家還能吃飽飯,可是出世四十年,怎麼大虞就變成這樣了!

“不公?接著告啊,告到皇帝面前去啊,這回你知道這裡為何總是涼快了麼?”

熟悉的聲音讓鳥都驟然回頭,是百里蹇。

少年背對門站著,一身道袍迎風獵獵,斜靠在柱子上,眸子裡依舊是那副陰沉沉的樣子。

“因為這裡已經暗無天日!你來看我笑話的?”

鳥都面上惡狠狠的,心裡卻有些驚訝,他雖然不是什麼絕世高手,可也不至於連人來了都發現不了,他是什麼時候來的!竟然近了身才察覺到百里蹇的呼吸!

百里蹇晃晃頭,衝著那邊的舒家家僕喊“走吧,回主家去吧”

鳥都一個健步衝上來薅住他的衣領“幹什麼!你是來搗亂的?”

“哦?有人撐腰就是厲害,什麼人都能挺直腰板了?”百里蹇蹲下抓起一棵狗尾巴草叼在嘴裡。

又在鳥都生氣之前緩緩開口“你師父讓我來幫忙”

鳥都也蹲下,薅了幾把草,在手上編織著。

“你有辦法?”

百里蹇眼睛眯起來,懶洋洋衝著太陽閉眼“沒有,不過”

“不過什麼”

“你真覺得你師父靠譜?”

“他手上的純陽浩然氣是真的,雷劫也不是作假的”

百里蹇蹲的累了,一屁股坐下“這倒是沒錯兒,只是其他的事情都是有法寶就可以解決的”

鳥都斜他一眼,手上動作不停“呵,法器靈符哪一樣不得用氣,你感覺到氣了?我恢復人身這事你都不信?”

百里蹇長嘆一口氣“是嘛,真的有人舉手投足間就能發揮出天道的力量嗎?這樣的人我怎麼從沒聽過”說著他的聲音弱了,更像是喃喃自語“這麼厲害的人真的不能讓人復生嗎”

“你小子沒見過的事多了去了,所有古書傳承你都精通了?別整天來說我師父壞話,他老人家的事他自有打算!”

手上的草刀編好了,鳥都站起來走到少女身邊遞給她“去來悅客棧等我,此事我肯定會幫你的”

少女點頭如啄米,此時她能依靠的只有這個認識了不到一天的陌生人了。

只見那草刀到了少女手中惶惶然變成一把鋒利的匕首來,驚的少女直低呼。

“你怎麼知道我沒有讀過書,天底下我不通曉的書可沒幾本”

百里蹇也走過來,把玩兩下草刀,就被鳥都奪了回去。

“好了,你自已可以回去嗎?”

少女重重點頭,緊握住草刀。

“恩公,我等你”

轉身離開了。

百里蹇忽然笑起來,露出兩顆虎牙,夾細了嗓子學舌“恩公,我等你~”

“嘁,吹吧你!”

鳥都笑罵一聲就要邁步離開。

百里蹇按住他嘆氣,手向身後指去“城東舒家在那邊兒”

“咦?你咋知道我要去舒家?”

百里蹇無語凝噎,大步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