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遊安靜的持著筷子,完全不被鳥都影響,專心吃著酒,一舉一動盡是儒雅。

“鳥都,莫要無禮”

周遊分神看了他一眼,示意他坐下,大手撫在鐵衣頭上安撫他“薛公子說的有道理,只是我本意于山中長眠長息,如今也算被逼無奈再入人間,實際上已經錯了這世間幾百年了,這般無知也得諸位替講講如今世間之事了。”

“那您為什麼不飛呀,您什麼時候帶我也飛飛呀”鐵衣不管那麼多,只知道周遊對自已是很縱容的,很多時候他想更像一個小孩而不那麼懂事。

鐵鋒瞬間睜大眼睛捂住鐵衣的嘴,“說什麼呢!神仙愛幹嘛就幹嘛,你還想飛,你怎麼不想住到水裡去!”

周遊沒有怪罪他,只是拍拍鐵鋒的手,把小孩解救出來“你想飛啊?好啊,等你長大的那一天,我就帶你飛,飛到多高都行!”

其他人可能覺得這是哄孩子的話,只是一直吃酒的百里蹇邊舉起酒杯邊看向周遊,很快就收回眼神。

他知道,神仙壽數長久,可能十年時間不過是睡個覺的功夫,或許他真的會帶著鐵衣飛到天上去。

這小子可真是福緣深厚啊,鳥都和百里蹇同時嘆了一口氣。

鐵衣彷彿不知道這是多大的機緣,反而撅嘴覺得那還要好久。

“求求你!求求你!讓我當妾吧!給誰當妾都行!把我賣去麗春院吧!求您了!求求您!我家裡還有個小弟才四歲,他才四歲”

悽悽切切的哭聲傳來,伴隨著沿路的敲鑼打鼓聲。

並沒有百姓夾到祝福,不少人從窗戶看了一眼就立刻收回目光。

那個可憐又豔麗的女子被綁在大紅的輦轎上,門簾子大敞開來,她喊破了嗓子,臉上除了絕望就是麻木,神情已經開始瘋狂。

奇怪的是,攆子前面不是馬,也沒有騎馬的丈夫,只有一個纏著紅繩的籠子。

籠子裡竟然是一隻豬!

“這是怎麼回事?”周遊的臉色冷下來,瞳孔裡帶著寒氣。

他知道古代的女人地位低下,可是嫁給豬也太不拿人當人了!

“這,這已經是我們見到的第二個了,我們來時就見過一回,聽說現在流行把女人嫁給牲畜”林緣轉頭看了兩眼,沒有人回答,他只好悻悻回答。

酒桌上第二個變了神色的就是鳥都,只見他狠狠拍住桌子,二話不說竟然就跑出去。

三步並作兩步眼看就要到了門口。

卻是一聲慘叫“啊!舒家!不得好死!”

眾人急忙走近,只是晚了,這個剛烈的女子已經咬舌自盡。

周遊受過教育,他知道咬舌自盡不可取,舌頭上的神經遍佈,硬咬只會在咬斷舌根之前就疼得住嘴了,最終很容易失血而死。

然而這個女人下了多大的決心,竟然真的將舌頭一口咬掉,血流出嘴來,她猙獰的向後倒去,等待自已的死亡,或許她的人生早已經痛的麻木於是她便感受不到咬舌的痛楚。

猩紅的血刺激著周遊的每一條神經,他是慣常冷靜的人,可是身處泥沼之中時任何一點慘痛都比置身事外時更加來的猛烈,這個死不瞑目的女人,何其悲慘!

青年的拳頭不由得握緊了,眼神發怔。

只見她一死,周圍的門窗盡數關了,沒人出來看戲。

“慘絕人寰!這天下還有沒有道理!何等冷漠!”鳥都猛的想起自已死前的事情。

那時他拿著燒餅回家卻被洪水沖走。

他和同村的一個男人一起被衝到荒山頭上,周遭是奔湧的洪水,沒人會救他們。

那個男人先是分走了他的燒餅,後來更是趁鳥都餓的半睡半昏時砍了他的小指來吃!

這血是一樣的鮮紅,一樣的奔湧。

當時飢寒交迫也就罷了,如今這個年代竟然比當年飢寒交迫時更可怕嗎!

為何人心已經到了這樣險惡的地步!

一枚枚小小的羽毛根出現在鳥都臉上,難以遏制的血氣瀰漫開來。

吹打的鑼聲還在繼續。

果然,籠子旁邊的男人惡狠狠的敲開一家人的門。

這家的男人見狀,下一瞬就將女兒推了出來。

臉上驚慌失措“快去!輪到你了!”

少女反應的快,衝著人群的反方向就要跑。

遲了,那男人臉上橫肉亂飛,一雙細長的小眼睛眯的更小了,露出一抹精光,手腳麻利的攥住她的胳膊,淫邪的眼神更是瞬間打量遍了她全身。

“孽障!給我死!”鳥都氣急了血氣上湧,舉起凳子狠狠照著他的頭就是一砸。

少女呆住了一刻,雙腿一軟,順勢跪在地上。

同時,攥住她的手鬆了,男人直愣愣向後倒去,凳子腿直接順著鳥都的力氣扎進他的頭,瞬間被釘在了地上!

少女的抽泣聲喚回了眾人的神志,太快了,四五息的時間,這個男人就死了。

敲鑼打鼓的都停了,一片寂靜。

一時間沒人敢跑,莫說鳥都看起來就足夠唬人了,單是這站在屋裡都要頂到房梁的高度,一身精壯的肌肉和凌厲的眼神。

看他那雙金色的眼睛,眾人只怕下一個死的就是自已。

大家紛紛向後退去,鳥都惡狠狠的咆哮“我看哪一個敢跑!”

少女緊緊拉住鳥都的袍子泣不成聲,“求,求您,求您”祈求之意溢於言表。

鳥都眼睛霎那間緊閉,才當了不到五天的人,他就破戒了。

撲通一聲,他跪倒在地,對著周遊的方向磕在地上不敢抬頭。

鳥都恨不得咬碎了一口牙,滿腔的痛苦要淹沒他,他好不容易才能做回人啊!

周遊並沒有走出來,安靜的坐在桌子上,其實他的心情更加難以平復。

“居士,我破戒了”平穩的聲音中聽到的些許顫抖之意。

良久,周遊沒有回答,鳥都的心涼了半截。

可是,難道居士會騙他嗎,難道他不算做好事嗎,這人也是死有餘辜罷了。

鳥都冷靜下來,深吸一口氣,鳥都動動按在地上的手,小心翼翼的站起來。轉頭看向眾人。

大踏步走到接親隊伍前,一腳踢翻豬籠子。

“爾等惡徒!草菅人命,強搶民女,強娶人妻,逼嫁給豬!實在可惡!你來說,你是哪家的刁僕!”

抓起一個男人的衣領子,鳥都陰狠的逼問。

“城,城東,舒家,我們是舒少爺的家僕”

“舒家?哼!如今人證物證聚在,你們都滾!你!你和我們一起去衙門,我要報官!”

說罷,拉著少女,就要讓這個家僕帶著去找衙門。

所過之處,人群開路,紛紛給鳥都讓路。

周遊緩緩走出陰影,站到陽光之下,凝視鳥都的身影,不知在看什麼。

“恩公,別去了,別了,官何時給老百姓出過頭,官府不會給老百姓撐腰的”

少女面上縱橫交錯的淚痕,俊秀的杏眼已經失了神色。

“你何故如此輕賤自已!官府要是不管老百姓死活那官府還官什麼官!”

鳥都只覺得恨鐵不成鋼,越發急促的趕著旁邊的男人快點帶路了,他要在變回鳥身之前解決此事,這個忙他是幫定了。

少女只是失力的小聲說“可是,天底下里有哪個能比舒家還厲害呢,此番一鬧,我只怕是連家都沒得回了!”說著,流乾的淚又流了出來,整張臉憋的通紅。

鳥都恨得牙癢癢,腳步快的讓少女不得不跑著跟上。

三個人漸漸走遠。

周遊拍拍身邊少年的肩膀。

百里蹇抱著胸不甚在意的圍觀這場鬧劇,對上週遊的眼睛。

“你去幫幫鳥都吧,他腦筋直,不夠你機靈”青年的眼神中帶著悲憫竟然還有一分祈求之意。

百里蹇慢悠悠的看向周遊,心想這個當神仙的什麼事沒見過,竟也會如此動容嗎?

他心裡猜測或許是周遊太平和,一身與凡人幾乎沒有區別,以至於百里蹇對周遊敬畏不起來。

百里蹇轉轉眼珠,也不知想了什麼,還是同意了。

盯著鳥都的背影,慢悠悠的跟著。

待來到衙門前就使了勁的敲鼓,半晌沒人開門。

鳥都恨的牙癢,又是狠敲幾下,鼓聲悶悶的傳遍了兩條街。

“嘿!你是何人,為何再此申冤!”

一個穿著青色麻布官服的開門怒罵“知道這兒是衙門嗎?打擾我們老爺清淨你有幾條命!”

鳥都可算見到當官的了,也不管這是大官小官,伸手就把人拽住。

這小官還沒看清鳥都的動作就被他抓住了。

“你是當官的!現如今有人草菅人命濫殺無辜!你管不管!”

小官立刻做出一副嚴肅正色來“怎麼回事!在我們青天大老爺的治理下還有這等惡事!”

鳥都看他這樣也就放心了,鬆開抓住他的手,憤然大講“今日街上有個豬娶人的事!那女子不堪受辱自殺…”

話未說完,小官忽然後退一步,順手就抄起了官杖。

“好啊你!你竟然是來找事的!你就是連我們大虞的律令都不清楚!你是何人!”

說罷,上下打量他一眼,發現鳥都頭上連個帽子都沒有,穿的也是破破爛爛,更加憤憤不平“你這廝莫不是別國的奸細!說!你是哪家的奴隸!難不成你是閩國討飯的傢伙偷渡來了!”

鳥都被小官的變臉弄的瞠目結舌,不住搖頭“這,我怎麼可能是外人!我活了這麼多年難不成還不知道我大虞的律法了!”

只聽小官一嗤,打量三人的目光更加不屑了“律法?大虞律令!男殺女者,罪減一等!尊殺卑者,罪減一等!親殺親者,罪減一等!我問你,此事何罪之有,要說罪,也是那個死女子不長眼!”

鳥都氣的渾身發抖,氣血上湧,就差一拳打過去了,大虞何時有了這樣的律法!只可惜是他這人身是師父給的,不能再那麼衝動行事。

“律法?這哪是律法!這是強盜!有膽你再說一遍!”

小官一聽,冷笑連連“我問你,此豬是不是公的?這就是男殺女!我再問,此婚事是不是高嫁低娶?這就是尊卑有序!我還問,既下了婚書就是親族,親殺親為何不行!況且此事是這女子畏罪自殺,你竟然顛倒黑白,胡亂是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