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居士

周遊緩了一秒才落地。

踏實的觸感讓周遊狠狠鬆了口氣。

胎毛筆的杆尾有一截樹藤圈起來，另一端掛在周遊長衫的腰上，安靜低調。

左手上一串無患子流珠，道韻十足，甫一走向鳥都，灼熱的氣息就撲面而來。

這才明白，是周遊的無患子手串上帶著純陽之氣，九九八十一顆正鎮天下妖魔鬼邪。

“周居士，他想跟著你”

一直安靜的百里蹇忽然開口，指著身後緊跟周遊的帝休樹道。

“嗯？”

周遊回頭，一直活蹦亂跳的帝休樹瞬間安靜下來，乖巧的像沒開靈智的樹。

“此處是何地，土地神何在？”

周遊知道這種很有靈性的樹多半是有樹靈有主人的。

“啟稟…周居士，此處為少室山，小神正是少室山神”

一個顫巍巍的三頭少年順著一股青煙從地底冒出來，恭敬的要把頭低到地上去，一動不敢動。

他站在距離周遊很近的地方，雖是恭敬，身體卻不由得親近周遊。

他感覺的到周遊身上的浩然之氣，磅礴如海浪，直叫小山神想親近。

“少室山神？那這樹便是帝休樹了，你既然是山神為何遲遲不願現身？這樹都要跟著我走了”

周遊戲謔著開口。

可少室山神沒有抬頭，自然沒看見他臉上的笑意，此時無比緊張，汗珠子連上串的往下掉。

“呃，小神，小神該死，實在是前輩在此地靜修，小神擔心打擾到您的安靜不敢亂出聲啊。自從您出現在帝休樹上，小神就讓周圍三里的靈獸都離開了，生怕您休息不好啊！”

其他人都是凡人對神仙並不瞭解，只有百里蹇睜大的眼睛又眯起來，山神這類香火神屬於天人五衰之外的神仙，雖然修為可能很多年都毫無寸進但只要有香火便不會死。

可是周遊一沒拘神二沒祭祀召喚，這山神為何如此恭敬，此人到底是什麼來歷。

周遊也沒想嚇他，揮手錶示不在意“少室山神一番苦心鄙人多謝，只是這帝休樹卻是…”

少室山神搖搖頭，連忙表示誠意“帝休樹如何實在不是小神可以左右的，您是上位之神，他願意跟著您才是它的機緣”

“此樹是難得的先天天材，若跟著我走了，你豈不是吃了虧？”

周遊不是喜歡佔人便宜的人，而且這麼大一棵樹他想要也抱不走啊。

少室山神還沒來得及開口，帝休樹忽然一個蹦高湊近來，轉眼間就飄起來變成了一支簪子，木質溫潤如玉，暗含華光。

“您看，既然帝休樹偏偏要跟著您，此事恐怕是天定的緣分，您就收下吧，平日簪個頭發也是方便的。”

少室山神都這樣說了，周遊只好拿起簪子謝過了。

但他並沒有立刻帶上，畢竟有些朝代規定男子簪簪子代表著入仕為官或者官及幾品，萬一處理不好就要招來禍事，這時候他還是要謹慎行事。

“前輩您遊歷到此，沒能好好接待是我的過錯，不若今夜就屈尊降貴來山神廟中一住，諸位也好一起休息”

周遊看幾個人今夜都折騰夠嗆，確實要有個地方休息，山神廟怎麼也比山洞方便。

一行人就這樣向山神廟行進，因為周遊是走路的，所以別人就必須也走路才行。

“周居士看起來不是很瞭解當今天下情形？”

周遊側首，那道士身邊不知什麼時候湊上前來。

少年面如冠玉長眉入鬢，一雙桃花眼總是眯起讓人看不清眼神。

周遊心知這不是個好糊弄的人，苦笑一番“道長不知，我是意外來到此境的，自然對當今的時局還不明朗。”

百里蹇心中大驚，不由得猜到他難道是道果已成的金仙意外來到這裡的，怪不得天雷滾滾卻連帝休樹的枝丫都沒劈壞。

“晚輩百里蹇，先前若有冒犯之處還請見諒”

周遊深深看了少年一眼，只見少年清瘦的身影后凝實著龍氣，不是龍形但龍氣極旺。

百里蹇被周遊盯的心裡發毛，到底還是個少年，心氣不定“您這是？”

周遊回神，眼中帶著幾分深意“百里如今雖是方外之人，來日卻是無限榮華，命格貴不可言”

百里蹇更驚了，心說這人莫非真是金仙，一眼就看透了他的身世。

歷史上的聖人就是這樣，可知前後五百年內的所有事，全知全能。

“神仙真的能看到未來嗎？”

一聲童音讓氣氛緩和起來。

鐵鋒連忙鞠躬道歉“神仙老爺見諒，小孩子不懂禮貌，還不快和神…和居士見禮！”

周遊抬手製止，想起自已夢裡那聲聲的“歲歲平安”來，平和的望著他。

“你就是歲歲平安？”周遊抱過這個虎頭虎腦的小子，臉上不自覺帶上一抹微笑。

鐵衣看得呆了，小手捂住嘴巴輕聲驚歎“您可真好看，神仙就是厲害，我娘都沒有您俊”

一句話給其他人嚇得一激靈，也不知該不該接話了。

周遊沒給他們惶恐致歉的機會，不甚在意的點頭“沒想到你小小年紀就這麼有眼光了？世上像你這樣愛說實話的很少見”

“原來我也很厲害啊”鐵衣驚喜的挺直腰板，小腿在神仙懷裡悄悄晃啊晃的。

緊接著問，“您說我這麼厲害，我也能看到未來嗎”

周遊煞有其事的思索一下，回答道“至少現在你看不到，不過你要是有天賦說不準真的有看到的機會”

一句話讓所有人的呼吸都放輕了。

鐵衣不知道自已現在面臨的是多大的機緣，他只是苦惱的搖頭“神仙哥哥，我不要看到，我想知道我娘能好起來嗎”

所有人都傻眼了，這是生生錯過了天大的機緣啊！

周遊的眼神溫柔了，溫熱的大手擋在鐵衣臉上給他擋風“會的，你們就是因為這件事來的？”

鐵衣急忙點頭，繪聲繪色的和周遊講自已娘得了瘡，大夫是如何說的，病的如何嚴重，要用千里光如何治療才能治好。

周遊聽得認真，安慰的抱住他“會的，千里光會治好你孃的”

就這樣，風雪中只有童音和青年低沉磁性的聲音交雜，漸漸到了山神廟。

這一折騰眾人皆是疲憊不堪了，周遊先一步開口說要休息，放眾人歇息去了。

夜色濃重，周遊一個人呆坐在榻上。

太真實了，一切都這樣真實。

穿越文學他知道，穿越有金手指的他也知道，大多數都有什麼系統或者戒指之類的媒介。

可是他沒有，無論在心中如何呼喚都沒有什麼異樣，毛筆除了品相變了以外也沒有任何不同，周遊兀自對著毛筆說了幾句話，沒有回應。

周遊迷茫的靠在床帳上，眼神放空。

隨口一說就下了一道旨意，帝休樹也很親近他，如果不是有人有意為之，那這兩件事也一定有所緣由才對。

周遊怎麼想也想不通。

寬大的手掌交疊拍打起來，周遊摩挲這帝休簪忽然想到“王氏賢人……”

他又說了一遍之前的話，語氣甚至更加鄭重莊嚴。

什麼都沒有發生。

周遊輕嘆一口氣，心中有了個底，這兩種看似是金手指一樣的事，要麼是被人做了局，只有條件達到才會完成;要麼是他真的有這兩種金手指，可是時機不對，或者對他的實力有要求，今晚的事情只是偶然。

可是，總是旨意的事情是偶然，那麼帝休樹主動投奔就不是偶然了，他身上有著吸引帝休樹的東西，是什麼呢？

路上週遊問過了簪子是否有特殊用處，得到答案後也放下心來。

他看著帝休簪心說到底是神樹，必要時可是保命的寶貝，於是用簪子盤了個頭發，再次陷入沉思。

“咚咚——”

周遊揚眉，等待門外的人開口。

“居士。”

少年的聲音有些奇怪。

百里蹇這個人周遊是看得出的，他身上有殺氣，一定是背了不少人命的人，偏偏身有帝氣，又看得出身家不凡。

想到這裡，周遊忽然分神想到自已既然能看到這些人身上的“氣”或者說是“虛影”，那麼這是不是也和帝休樹的靠近有關?

只是，百里蹇為何要在深夜找上門來。

到了山神廟，少室山神早已給眾人安排了房間休息，累了一天都該休息了才對。

周遊沒有站起來，摸摸頭上的簪子，抓起胎毛筆心裡踏實了一些，神色如常的叫他進來。

吱呀一聲，木門推開。

月光還是那麼明亮，周遊只點了一盞燈，門口周圍漆黑一片，少年正對著他，背後漆黑沉重，看不清臉上的神色。

“居士”

百里蹇動動嘴，嘶啞的開口。

“居士，你那麼厲害，連鳥都能變成人，你說人死會復生嗎？”

周遊皺眉，人死不能復生，這是自然規律，天老爺來了也不能打破。

百里蹇看到周遊臉上的表情，不由得苦笑，就連金仙也做不到嗎？

那如果，如果他死在周遊面前，周遊會將他復生嗎？

百里蹇動動嘴，沒能笑出來，反而使自已看起來十分僵硬。

少年右手伸到袖子裡，渾身的煞氣和陰鬱幾乎要淹沒周遊。

太窒息了，周遊能感覺到他的絕望。

忽然，一道寒光乍現，少年的匕首出現在周遊眼前。

周遊大驚，‘此人果然難纏陰狠，沒想到他竟然要殺我！’

不怪周遊這麼想，實在是百里蹇的性格難以捉摸，叫人下意識防備。

可是刀卻架在了百里蹇自已的脖子上。

周遊面無表情的臉上有了一絲波動。

“居士，居士，你說我死後會去哪裡呢”百里蹇輕聲細語的說。

“炁之輪迴，人之轉世也”

周遊看過《炁體源流》知道人身上是有炁的，只是此時他摸不清百里蹇的意圖，語言一再精簡好讓自已看起來神秘莫測一些。

百里蹇卻忽然抬頭，月色中，周遊看得到他臉上的無比激動。

“那麼轉世之人還是那個人嗎！”

周遊心中猜到了一些真相，有些悲傷看著這個少年。

“不是，炁是同一道炁但人已不是同一個人了 記憶都已經消散了”

百里蹇的臉色在周遊意料中陰沉下來。

“就沒有一點辦法，要死人復生嗎”

周遊站起身，與他對視“人一旦身死，炁便即刻陷入迴圈，但人之魂魄留滯分離的時間不久或許可以一救”

百里蹇眼神中閃爍著點點碎光，尚且稚嫩的臉上帶著幾乎虔誠的祈求“可，可若是那人死了很久了呢”

周遊輕嘆一口氣，緩緩搖頭“那便不可能了，天道如此”

百里蹇心中複雜，痛苦的憤怒洶湧而來讓他的表情近乎猙獰“為什麼，為什麼強且善者死，弱且奸者生，惡人要有皇位可坐聖旨可下可善人卻早死於世受盡屈辱，既然天道存在究竟為什麼要兇惡之徒得償所願，要苦善之人更苦，難不成他要逼世人盡去殺人放火嗎！既然如此那麼肆意殺戮也成了修行的捷徑不是嗎？”

越說越憤怒，無法控制的痛苦甚至讓他有一種被天道耍了的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