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啪”的一聲拍下驚堂木,也不去看被拖走的死者,吳鬱頭疼地擰了擰眉心,人家都說,新官上任三把火,可他這個新上任的閻王爺卻天天想著退休。

“啊……什麼時候能退休啊……”

“您的話,”閻王身邊的吏官揮灑下筆墨,認真地幫他新上任的上司計算了一下,“去掉零頭還有三千六百年哦。”

“我只是感慨一句你不用幫我算那麼仔細啊!”

“啊,是嗎,”吏官抬起頭看著新閻王,露出了醉人的酒窩,“那還有三千六百九十八年哦。”

“何秀秀!”

“閻王大人,下一個死者來了哦~”

“說吧!”吳鬱壓著怒火轉頭對著被帶進閻王殿的人吼了一聲,“你犯了什麼罪!”

堂下的死者明顯被嚇了一跳,用又無辜又純淨地眼睛怔怔地看著吳鬱,吳鬱臉上一熱,吸了吸鼻子,發現自已失態了,立馬端正了自已的坐姿,企圖挽回一下形象:“報上名來。”

“梁舒雲。”站在堂下的死者看起來有些瘦弱,長著一張鵝蛋臉,五官清秀乾淨,小鹿一樣的眼睛裡好像盛滿了霧氣,懵懵懂懂的樣子讓吳鬱有些捉摸不透。

“閻王大人,”吏官捧著生死簿,拿起一邊的冊子皺起了眉,語氣有些凝重,“這個死者除了名字,其他資訊全部都是空白,連生死簿上的死亡時間也對不上。”

吳鬱的瞳孔猛縮了一下,連站在梁舒雲身後的牛頭馬面也變了臉色。

“那個……”名叫梁舒雲的死者弱弱地開口,整個人好像在狀況外,對上吳鬱投來的疑惑的目光時,她顯得更加茫然,“我……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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閻王殿下頭疼,很頭疼,因為一個梁舒雲頭疼得很:“你再說一遍。”

“再說一遍也是一樣的結果,老黑和老白把人送回去了,但是小姑娘的肉身已經被火化了,雖然說按照規定是可以借屍還魂的,但梁舒雲沒有這樣的意願。”何秀秀捧著自已的冊子,抬起頭看向滿臉“我想退休”的閻王大人,看好戲的心態大過於擔憂的心態。

吳鬱嘆了一口氣,轉頭去看安安靜靜地降低自已存在感的梁舒雲:“為什麼不想回去?”

“我的肉身被火化了啊。”梁舒雲眯起眼睛笑了起來,無辜的很。

“我是問你為什麼不想借屍還魂?”

“我沒有記憶,還魂了又能怎樣?”梁舒雲歪著頭,笑得更無辜了。

這……好像也有道理。但是這樣的話地府就沒辦法做出評判,也沒辦法跟天庭交代啊!吳鬱現在想死的心都有了,哦不是,他本來就死了。

“大人,”從來不開口說話的史官蘇瑞面無表情地開口了,把周圍人嚇了一跳,“去忘川河邊採一朵彼岸花就好了。”

當然,吳鬱是不會承認自已沒想到這點的。

最後,吳鬱親自帶著梁舒雲去忘川河邊,看著望不到盡頭的一片血紅色,梁舒雲有些發愣,吳鬱摘了一朵開得豔麗的曼珠沙華,施展法力,以花化身,把梁舒雲的魂魄送進了花裡。

像梁舒雲這樣的死者的魂魄,要是不借由魂器依附,到她陽壽儘可以投胎轉世時,魂魄早已變得殘破不堪了,而彼岸花生長在忘川河邊,花不僅有靈性,也是地府的象徵,用它作為魂器那是再合適不過的了。

接下來要做的,就是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調查,然後上再報天庭,最後等待上級領導的進一步指示了。

2、

“怎麼樣?”吳鬱看著不遠處安安靜靜坐在池塘邊餵魚的梁舒雲,轉頭詢問自已的吏官,“查到什麼了嗎?”

我們任性的閻王大人因為梁舒雲這個事,把事情都交給了下屬,自已光明正大地翹了班,帶著梁舒雲回了自已的住所。

何秀秀翻看著自已的冊子,皺著眉表情嚴肅:“暫時還沒有,但已經得到天庭的許可了,允許我們去人間調查。”

“調查啊……”

“此事處處透著怪異,還是小心為上。”

“那就派金閃閃去人間調查吧。”

“可是大人,金閃閃他……”

“還在睡嗎?”

“是……”

“那就讓溫溫跟他一起去好了,也有個督促,溫溫辦事我放心。”

“是。”

何秀秀緊張地擦了擦自已額角的汗,這個金閃閃在地府是出了名的機器人,工作的時候那是相當的利索,不僅利索,只要把工作交給他辦,保證他能完完美美地完成,但他也是地府出了名的愛睡覺,只要不工作,那他就肯定是在睡覺,一睡下去,除非自然醒,誰也叫不醒他,只有一個人除外,那就是溫溫。

溫溫是金閃閃的副官,一百多年來在地府“最鐵面無私”的官員中穩居第一無人能敵,自從成為金閃閃的副官之後,金閃閃睡到自然醒的這種情況就再也不存在了,導致他經常嚎著要辭職,奇怪的是經常只嚎叫了兩天就沒下文了,吳鬱上任後第一次看到辭職報告的時候還想著要不就批准了吧,結果在敲章的前一秒被溫溫給燒了。

說實話,吳鬱還挺害怕溫溫的。

“金閃閃也是苦命啊……”何秀秀數了數,這大概是閻王第三百六十四次感慨他的官員命苦了,只是何秀秀想著,誰知道人家金閃閃是不是痛並快樂著呢?

“吳鬱!”梁舒雲驚喜地回頭向坐在不遠處的閻王揮手,“看!我發現一條好大的魚!”

吳鬱頂著何秀秀“你居然把自已名字告訴他了!”眼神的壓力下,向梁舒雲走去,在看到梁舒雲口中那條“好大的魚”之後抿著嘴默默地牽著梁舒雲的手遠離了湖邊。

傻孩子,那是噬魂魚啊……專吃你這種沒有防備的魂魄為生的。

“把那條噬魂魚弄出去……”

“是,大人。”何秀秀應了一聲,頓了頓,張了張嘴,忍了又忍,還是忍不住開口,“大人,你也沒必要非把她帶在身邊的,先送到枉死城也可以啊。”

吳鬱沒有回頭,只是不走心地“嗯”了一聲表示自已聽到了,卻還是自顧自的牽著梁舒雲走向後院,倒是梁舒雲不明所以地回頭,溼漉漉的眼睛迷茫地看向何吏官,讓原本想阻止閻王大人差別待遇的何吏官瞬間淪陷。

“算了,帶著身邊還方便一點……”

喂喂,你也是個沒志氣的啊……吳鬱抬頭無聲地嘆了一口氣,說實在的,他理智上是知道他應該把梁舒雲送到枉死城,但他也不知道為什麼就是說不出口,而且梁舒雲看上去那麼懵懂,一點安全感也沒有,在事情查清楚之前還是待在他身邊比較好吧。

“嘖,閻王大人居然也講眼緣。”

“閉嘴!”

“大人,明天請您正常上班。”

“可是……”

“沒有可是!這孩子可不是你翹班的理由!”

“知道了……”吳鬱皺起鼻子小聲地嘟囔,“不還有牛頭馬面嗎……”

“他們要什麼都能幹還要你這個閻王幹嘛?”

“你們在說什麼呀?要不要我幫忙?”

何秀秀在閻王火辣辣的注視下抬手慈祥地摸了摸梁舒雲的頭髮:“沒什麼,你還小,以後就會懂啦,我們閻王大人可能幹了。”

“真的嗎?那我可以跟著吳鬱一起上班嗎?”

吳鬱的臉肉眼可見的僵了,在何秀秀嘲笑的目光中點了點頭。

“不說這個,我們去喝酒吧?”

“好呀~”

“大人,上班時間你還想喝酒?!”

“就一點點嘛!”

然後何吏官被閻王大人拖去喝酒了,只是他們驚奇的發現附和著要喝酒的梁舒雲居然酒精過敏!

“據說孩子不能喝都像爹……”

“應該是……”

吳、何兩人看著起疹子的梁舒雲有點無奈,明明都已經死了,身體也是彼岸花化成的,怎麼還會酒精過敏呢?真是奇怪……

而另一邊的調查二人組,溫溫副官在收到傳信後立馬收拾了一下,拿上令牌帶上調查令拎著半夢半醒的金閃閃就上路了。

不得不說,金閃閃辦起事情來是真的利索,三天不到的時間,找到了梁舒雲以及她父母的身份資訊和祖宗是八代,不僅是戶口祖墳,還有上過的學校、做過的工作、品行脾氣,甚至連交過幾任男朋友、初吻還在不在都給挖出來了。

“所以啊,”吳鬱頭疼地靠在椅背上哀嚎,把一沓文書重重的摔在桌面上,“關於她為什麼會失憶,關於她為什麼陽壽未盡就死了,你怎麼一點都沒查到啊!”

坐在一邊出神的梁舒雲轉頭去看戳了自已一下的何秀秀,在她的眼神示意下走到吳鬱身後,纖長的手指輕柔地按壓著吳鬱額頭兩側的太陽穴,絲絲涼意透過之間傳遞給頭疼的閻王大人,一定程度上緩解了他的症狀。

吳鬱拿下樑舒雲的手握在手裡,把她拉到身邊,指著文書讓她自已看,然後自已坐正了身子去看昏昏欲睡的金閃閃身邊的溫溫,發現他手還捏著幾張紙:“還查到了什麼?”

溫溫把自已手裡的紙呈上去,然後又口述了一遍:“我們查到小舒雲的父親似乎隱藏了什麼事情,但具體的內容我們也沒有查到,只知道他最後在五年前墜樓身亡了,據說是因為喝了酒,畢竟她媽媽經營著酒莊,夫妻兩人愛喝酒不算什麼事,可以說是意外吧,我們還發現小舒雲有一個閨蜜叫林夏,說是閨蜜,但有點奇怪,根據記錄可以發現林夏和小舒雲從小一起長大,關係非常好,兩個人還約好了考同一個大學,但是上了大學以後她突然就跟小舒雲反目成仇,處處與她作對,這還是其次,令我們懷疑的是林夏的父親,他與小舒雲的父親是舊識,而他就在兩個小姑娘上大學以後在家中死於非命,與林夏和梁舒雲反目成仇的時間正巧吻合,但目前查不到林夏父親的死與梁舒雲有什麼關係。”

吳鬱看著調查結果皺起了眉毛,梁舒雲看著記錄著自已生平的檔案,像是在閱讀別人的故事,絲毫沒有恢復記憶的跡象,何秀秀看著梁舒雲依舊茫然懵懂的眉眼搖了搖頭。

“看來……得親自去一趟了……”

“您這是想翹班吧。”何吏官皮笑肉不笑,毫不留情地戳穿了閻王大人的計劃。

“我怎麼可能!”

“呵呵。”吏官冷笑著扔下兩個字絕塵而去,留下有苦說不出的閻王和無辜的像只兔子一樣的花兒對望著。

一邊的史官瀟灑地落了筆:閻王大人用調查為藉口光明正大地翹班,史官雲,明天不上班!

3、

吳鬱帶著梁舒雲來到人間,兩個人大搖大擺地走在大街上,因為用了點小法術,所以凡人一般都會自動忽略他們的存在,但也會出現幾個個別的例子。

梁舒雲蹲在地上看著朝自已吐舌的小柯基,盯著它看了半晌以後,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它柔順的毛,還對著因為舒服而躺倒在地方的小柯基咯咯直笑。

吳鬱看著面前的一人一狗,感覺自已的頭痛症又犯了:“梁舒雲,我們是來調查你生前的事的,不要一直玩狗啦……”

梁舒雲不捨地看了一眼眼神純真的小柯基,拍拍它的頭道別:“再見啦,我得走了……”話是這麼說,但梁舒雲卻一動也不動,最後還是吳鬱直接扛起想賴在原地的梁舒雲繼續上路了。

“你很喜歡狗?”

“不知道,但是我很喜歡它。”梁舒雲走累了,爬到吳鬱背上趴在他的肩頭好奇地看著人來人往的街道,“我總覺得……這裡很親切。”

“畢竟是你從小生活到大的城市啊。”吳鬱揹著梁舒雲,雖然梁舒雲看起來是成年人的模樣,但體重卻保持著彼岸花的重,對吳鬱來說絲毫不費力氣。

兩個人找到了梁舒雲以前的家,卻發現梁舒雲的母親已經不住在這裡了,吳鬱抿著唇解開自已的法術敲開了鄰居家的門,住在對門的年輕姑娘開了門露出腦袋戒備的看著吳鬱,在見到吳鬱燦爛的微笑後放下了防備:“那個,請問你找誰?”

“你好,我找你對門的女士。”

姑娘眯起眼,又恢復了之前的防備:“你找她幹嘛?”

但吳鬱卻笑容不變,遊刃有餘的應對:“是這樣的,她是我二姑媽,聽說她孩子過世了,我母親既傷心又思念得很,想要接姑媽回老家一起住。請問……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這樣啊……”姑娘嘆了一口氣,面容哀慼,開啟大門邀請吳鬱進去,“進來坐吧,那位阿姨啊,哎……作孽啊……”

吳鬱笑著點頭道謝,完全沒有發現自已身後的梁舒雲看著自已以前的家,眼中充盈的不是感動的淚水,而是帶著驚懼。

“我可以問問舒雲家到底發生什麼事了嗎?”

姑娘讓吳鬱坐下,給他倒了一杯水,沉默著組織了一下語言:“陸阿姨命苦啊……”

“這話怎麼說?”

“看來你們親戚之間聯絡也不多啊,我也算是對門的老鄰居了,是陸阿姨從小看著長大的,我也是從小看著云云長大的,在梁叔叔去世前,陸阿姨是個非常溫柔的人,也特別漂亮,她的微笑每次都讓我如沐春風,從心底裡覺得溫暖,小時候大家都吵著要做云云的哥哥姐姐,這樣就可以擁有陸阿姨啦,云云從小就是一個乖孩子,雖然膽子小,但長得十分討喜可愛,以前還總和林夏一起跟在我身後叫‘姐姐’呢……”

吳鬱耳朵微微一動,捕捉到了一個熟悉的名字,看著面前姑娘有些苦澀的笑意,吳鬱看得出她十分懷念以前的生活,只見她喝了一口水又長嘆了一聲,吳鬱就知道重點來了。

“大概是五年前吧,梁叔叔因為喝醉酒跑上了陽臺,不小心墜亡了……”

“不……我爸爸從來不喝酒……他酒精過敏的……”聽到輕聲的喃喃自語,吳鬱猛地轉頭去看臉色慘白的梁舒雲,但梁舒雲卻像陷入了什麼可怕的事一般死死地攥著吳鬱的衣襬,吳鬱瞥到姑娘沒有注意到他,大手悄悄地覆蓋上樑舒雲冰涼的小手,把她從恐懼中拉了回來。

“從那個時候開始,陸阿姨就像變了一個人一般,以前的溫柔蕩然無存,整個人都非常陰鬱,還經常對著云云又打又罵。”姑娘還在繼續說著,“也虧得云云懂事,不哭不吵,被打傷了就來我這裡上藥,然後回去認真讀書,云云命苦,但也爭氣,在這種情況下也沒有誤入歧途,依舊考上了重點大學,要這樣說的話林夏也是有功勞的,要不是她一直陪著云云給她打氣,云云怕是早就崩潰了,可惜了,好好的兩個人就因為一個男人的死反目成仇。”

“不…不對啊!林夏是因為她爸爸的死跟我絕交的啊!”

吳鬱皺眉看向激動的梁舒雲,腦袋飛快地運作著,到底哪一環出了問題呢……

“聽說那天林叔叔準備正式接接手梁叔叔的公司,結果還沒去呢,人就不行了,林夏大概是覺得梁家害的吧……”

吳鬱最後從姑娘那裡問到了梁舒雲媽媽現在的住址,兩個人站在夕陽的餘暉裡,身邊的人小聲地啜泣著,吳鬱站在原地,像一尊雕像一般。

“想起來多少了?”

“一點點……關於爸爸和媽媽……還有林夏的。”

“小舒雲……”

“吳鬱,我想見見林夏。”

“好,我們去……”

“我要,見,她。”

吳鬱低頭看著梁舒雲,她的眼眶紅得像只兔子,眼中還泛著水光,但神情卻異常堅毅,吳鬱好像隱隱覺得有些熟悉,心臟像是被什麼撞擊了一下,瞬間化成了一灘水,原本想要拒絕的話卡在喉管裡。

“吳鬱,我覺得林夏瞞了我一些事情。”

她當然瞞了你啊!說不定害你的人就是她呢!

“我一定要當面問清楚,為什麼要對外說謊。”

那不還是為了她的目的嗎!直覺說他肯定不是個單純的人!

“我們明明是最好的朋友……”

去他的最好的朋友!最好的朋友會在背後插你一刀嗎!

“我們一定有點誤會沒解開……”

吳鬱涼嗖嗖的看著梁舒雲苦惱的小臉,心中五味雜陳,他帶梁舒雲一起來調查……真的是個正確的選擇嗎?為什麼他突然間就很討厭那個林夏了呢?

“吳鬱,讓我見見她吧,好嗎?”

說實話,我們正泛酸的閻王大人一個“不”字差一點就脫口而出了,但是對上樑舒雲閃閃的、無辜清亮的眼睛時,到嘴的“不”變成了一個“好”字,面對著開心到抱住他要不放的梁舒雲時他還覺得這或許是個不錯的主意,但見到林夏以後他差點悔得腸子都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