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她睜開眼的時候,只有迷茫。

她是誰?她在哪?她為什麼在這?

她環顧四周,是一個偌大的房間,卻華而不實,沒有一絲人氣。簡簡單單的,除了一張床,一張桌子,一個衣櫃,似乎也沒有別的東西了。冷冷清清的,讓他有些莫名的心疼。

這個房間的主人,一定很寂寞吧……

正在她出神的時候,一個少年推開門進來了。那是怎樣的少年啊,高大挺拔的身姿,配上英俊的臉龐,特別是那一雙桃花眼,絕對是點睛之筆。她找不出詞來形容這個少年,只能說他——驚為天人。

少年走到他面前,看著她,用食指提起兩側的嘴角,形成了一個僵硬的笑容。他們的距離是如此近,近到他可以看到少年微微泛紅的眼眶,近到他數清楚少年濃密纖長的睫毛。

或許,她終於知道自已是誰了。

她在少年的眼中,看到了一個小小的,一模一樣的少年。

原來,她是一面鏡子啊。

她是一面鏡子,有了自已意識的鏡子。

從有了意識開始,鏡子就一直在觀察那個少年。她從來打掃房間的僕人的對話中得知,那個少年,是這個國家的王子。

但王子不都是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王子不是唯一的王子,王子也是不受寵的王子。

“所以,”鏡子喃喃自語,心疼著這個傻傻的王子,“這就是你眼中滿載哀愁的原因嗎……”

王子名為吳鬱。

王子愛照鏡子。

每天早晨,吳鬱都會站在鏡子面前,對著自已露出一個最完美的笑容,然後自言自語:“吳鬱,你今天也要加油哦。”然後他才會走出房間,帶著那個虛偽的笑容度過煎熬的一天。

王子,是一個驕傲的王子。

王子也愛對著鏡子自言自語,他會對鏡子訴說他的苦,他甚至為鏡子取了一個名字——舒雲。

“舒雲啊,父王今天又誇獎大哥了,他說大哥對鄰國的挑釁處理的非常好,可是那明明是我的提案……”

“舒雲,今天父王又企圖給我定親了,是一個小國的公主,可是我不喜歡她,我不希望我被作為政治的犧牲品……”

“舒雲,今天是母親的忌日,我去掃墓了,墓碑上佈滿了苔蘚,墓前也都是雜草,我把它們清理乾淨費了不少力氣……我不明白為什麼父王除了今天,其他時候都不允許我去看望母親……”

吳鬱會講很多,關於他自已的事情,關於發生在這個國度的事情,就像講給自已的朋友聽一般,就像知道舒雲有自已的意識一樣。

這一天夜晚,沒有月亮,吳鬱抱著鏡子坐在陽臺上,看著滿天的星星,舒雲有些興奮,他還從來沒有看到過這麼好看的星空。

“真美……”

“是啊,真美。”

說完,兩個人都怔住了。

舒雲驚訝地回顧了一遍剛才發生的事情……

她居然能開口說話了。

“舒……舒雲?”吳鬱小心翼翼地翻過鏡子,發現鏡面上隱隱顯現出了一張少女的臉,清秀的,乾淨的,讓人很舒服。

舒雲突然間有些害怕,萬一,萬一吳鬱害怕自已呢?但出乎舒雲的意料,吳鬱似乎很高興:“舒雲?!你有意識了?!”

“嗯……嗯。”

“太好了!”

“太……太好了?你不怕我嗎?”舒雲小心翼翼地問他,心中有些小欣喜。

“不怕啊。”

“為什麼?”

“因為舒雲你……”吳鬱笑了,舒雲第一次看到吳鬱的笑容,在夜色的襯托下,燦爛得有些晃眼,“是我的朋友啊。”

“朋友嗎……”舒雲對朋友的理解僅僅出於表明,但她也知道,朋友是個好的詞,也是能讓吳鬱高興的人,“嗯!很高興跟你做朋友!”

“那我來自我介紹一下,我叫吳鬱。”

“吳鬱~”

“嗯!”

2.

最近僕人們開始變得忙碌起來了,也不經常來吳鬱的臥室,舒雲有點好奇。

“吳鬱,最近僕人們都不常來了。”

“嗯,下週有個舞會,為了給二哥找個合適的妻子,僕人們都在忙舞會的準備呢。”吳鬱抱著舒雲,懶洋洋的躺在陽臺上曬太陽。午後的陽光溫暖地讓人昏昏欲睡。

“舞會啊……”

“怎麼了?”

“沒什麼,就是有點好奇罷了。”

“是嗎……”

“那什麼時候輪到你呀?”

“什麼?“

“娶妻。”

吳鬱沉默著,然後一聲嘆息:“我不想成為政治聯姻的犧牲品。”

“嗯……“舒雲雖然聽不懂,但是她會無條件地支援吳鬱,無條件地相信吳鬱,“只要你開心,怎樣都無所謂啦。”

“嗯……只要你在我身邊,我就會開心。”吳鬱摸了摸舒雲出現在鏡面上隱隱約臉,笑得很溫柔,“你會一直陪著我嗎?”

“會,我會一直陪著你的。”舒雲是這樣說的。

“舒雲?舒雲?”舞會當天,臨近傍晚的時候,吳鬱回房叫醒了沉睡的舒雲。

舒雲迷迷糊糊地醒過來,不知道吳鬱為什麼會在這個時候叫醒她:“怎麼了吳鬱……”

“想去舞會嗎?”

“嗯?”舒雲漸漸清醒過來,以為自已聽錯了。

“舞會,想去嗎?”吳鬱的表情不像是開玩笑,但是……

“可是……我是一面鏡子啊……”

“沒關係,我有辦法。”

於是,舒雲就被吳鬱帶去了舞會。她也第一次發現吳鬱居然也會有那麼荒唐的行為。

舒雲本來以為,吳鬱會悄悄地把她放在舞會現場作為一個裝飾品,但沒想到吳鬱居然光明正大地捧著她去參加了舞會!

舒雲看著竊竊私語的貴族子弟們,有些生氣,也有些好笑:“你就不怕別人說你瘋癲嗎?”

“怕?怕什麼,十王子本來就是個瘋的。”吳鬱坦然承認,他自已就是個荒唐的。

在轉瞬即逝間,舒雲看到了吳鬱的父親和他的哥哥們,在觥籌交錯中笑靨如花。只是她不懂……明明吳鬱長得最像國王,但卻是最不受寵的,明明吳鬱很優秀,但卻總是被掩蓋起來。她還從國王看向吳鬱的眼中看到……厭惡。

“吳鬱……”

“嗯?”

“你以前……一定很寂寞吧……”

“嗯……但現在不一樣了,我有你陪著我。”

“嗯!我陪著你!”

少年淺淺地笑了,他在這嘈雜的舞會中聽不到任何聲音,看不到任何人,只有他自已,和他手裡的鏡子。

只要你在我身邊,我就什麼都不要了。

他看得到舒雲隱約的笑容,那麼純淨,就像一汪清泉,帶走了他所有的灰暗和雜質,帶走了所有的壓力和絕望,怎麼辦呢舒雲,我已經離不開你了……

王子跟鏡子形影不離。

宮裡總有人散播一些閒言碎語,說十王子魔怔了。也有說十王子徹底瘋了,還有人說十王子被女巫施了咒。

但這些瘋言瘋語,都在幾天後消失了——國王處死了幾個散播謠言的人。

午後,吳鬱抱著舒雲在花園裡散步,偶遇的僕人無不是退避三舍。

“他們……怎麼了?”舒雲很奇怪,吳鬱以前雖然不受國王重視,但僕人們還是挺愛戴他的,可是今天……

“他們怕我了。”吳鬱對於這些事,總是很風輕雲淡。

“怕你?”

“嗯,怕被我牽累。”

“啊……國王那麼做不是為了保護你嗎?”

“保護我?”吳鬱嗤笑了一聲,“他呀,是最討厭我的人,怎麼可能保護我?就算是,那也是為了王室的顏面而已。”

吳鬱在花壇邊坐下,只要談及父親,他都會苦笑:“何況這一次……他不過是在利用謠言,離間我和僕人的關係,讓他們害怕我,懷疑我,讓我變成一個人罷了。”

“可再怎麼樣,你都是他的兒子呀!”

“他可不把我當兒子。”

舒雲不知道的是,自從吳鬱母親死後,國王就像變了一個人一樣,從明君變成了暴君,也開始惡待他的兒子,首當其衝的,就是吳鬱。

吳鬱七歲前還是一個乖巧活潑的孩子,也是國王最疼愛的兒子,吳鬱七歲以後的生活,用水深火熱形容也不為過。他期待過,努力過,也恨過怨過,最後選擇了放棄。放棄吧,父王不會再像以前那樣對他了,父王,瘋了。

“吳鬱……”

“我沒事,習慣了。”

輕描淡寫的回答帶過了他過去十年的傷痛。他曾經想過,要不就去母親那兒吧,但母親臨終前擔憂的眼神讓他下不了決心——或許母親早就知道了……

“自從認識你,我發現我還有活著的意義。”

“可是我只是面鏡子呀。”

吳鬱笑了笑沒有說話。

你真的,只是一面鏡子?

誰知道呢。

3.

風波過去了,日子也只是平平淡淡地度過。舒雲的心很小,只裝得下吳鬱一個人,所以每一天她都過得很充實,每一天她都很留戀。

不知道為什麼,舒雲似乎會下意識的把普普通通的一天當做生命的最後一天來度過,每一天都希望能留下最美好的回憶。她知道自已有些奇怪,也懷疑過自已的來歷,她不敢詢問吳鬱,但是自已的記憶又是一片空白,就像一張白紙一樣乾淨。她就如同一個新生兒,帶著最純淨的目光來到這個世界。

“吳鬱,最近很忙嗎?”舒雲看著低頭看檔案的吳鬱,輕輕地開口,生怕驚擾了他。

吳鬱抬起頭揉了揉額頭兩側的太陽穴,最近的事務確實比往常要繁忙得多,他已經連著一週沒有好好睡過一覺了,而且這些都是關於……煩躁的揉了揉自已的頭髮,吳鬱長嘆了一口氣,撒嬌似的跟舒雲抱怨:“最近可忙了,忙的我頭疼……”

“如果我是人就好了……”舒雲看起來有些自責,有些內疚,讓吳鬱很是心疼:“你這樣就很好!”

“如果我有雙手……我還可以幫幫你……”吳鬱開始後悔跟舒雲抱怨了,因為舒雲的聲音聽起來已經帶上了哭腔。吳鬱費了不少力氣才把舒雲鬨笑了,雖然他會很累,但卻甘之若飴。

只要舒雲開心,他怎樣都無所謂。

突然間,吳鬱像是想起了什麼,抬起頭看著舒雲:“舒雲,你想變成人類嗎?”

“想啊。”

“為什麼呢?”吳鬱歪頭,“當人類會很累啊,要面對那麼多虛偽的面孔,還要做那麼多自已不喜歡的事情……”

“可是也只有變成人類,才能做自已想做的事情吧?”

“那舒雲有什麼想做的事情嗎?”

“我啊,我想讓吳鬱開開心心的。”

毫不猶豫的回答讓吳鬱的心臟猛地一抽,鼻子一酸差點落下淚。

是啊,這就是他的舒雲,那麼善良,那麼溫柔的舒雲,然而他卻……

“怎麼了吳鬱?你看起來好像很難過……”

“不,我只是太開心了。”吳鬱揉了揉自已酸脹的眼睛,想要對著舒雲微笑,卻扯不動嘴角,“舒雲,你能不能……不要那麼善良……”

因為善良,才會被人欺負。

“活的善良點,會讓自已輕鬆很多喲,沒有爾虞我詐,也沒有勾心鬥角。”

“你那是神經大條。”

“嘿嘿,我以為你會說我懶。”

“確實挺懶……”

“吳鬱~~”

“但是,”吳鬱話鋒一轉,把舒雲抱進懷裡,雖然是玻璃涼涼的觸感,但他似乎感覺到了舒雲的體溫,“但是你這樣,就很好。”

舒雲看不到吳鬱的表情,只是學著他的話:“吳鬱這樣也很好。”

在舒雲看不到的地方,那個王子他淚流面滿,心痛到無法呼吸。

為什麼上天待我如此不公?為什麼要一次次地帶走我最親近的人……

王國裡流傳著這樣一種傳說:

傳說驕傲的王子學不會愛,註定要獨自一人,孤獨到老。

傳說每一個充滿傷痛的王子都會擁有一朵解語花,那是他活著的希望。

傳說驕傲又滿載傷痛的王子會給解語花帶來災難。

誰也不知道,傳說是真還是假。

舒雲,對不起,請原諒我的自私……

4.

我好像給吳鬱添麻煩了……

這是舒雲唯一考慮的事情。

往常吳鬱不在房間的時候,舒雲都會一個人躲在鏡子裡睡覺,偶爾會醒著時聽一聽僕人們的談話。由於舒雲的臉在鏡子上只是隱隱約約,吳鬱也不讓僕人們碰鏡子,所以至今沒有人發現舒雲的存在。

這天,舒雲睡不著,就偷偷聽著僕人們的談話。

“誒,你們知道嗎,宮裡有人在傳十王子和女巫勾結的事。”

“不會吧?”

“我騙你幹嘛?”

“十王子看起來不像這種人啊……”

“你們不知道吧?十王子的母親就是一個女巫!”

“什麼?!”

“當年就是那個女巫給陛下下了詛咒,最後被陛下識破了,詛咒反彈到她身上她才死的!”

“真是……太惡毒了!”

“所以十王子才不受重視啊……哎,前王妃看起來那麼恬靜溫婉的一個人,居然會做出這種事情。”

“所以說十王子勾結女巫的訊息說不定是真的哦!”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我們那是倒黴,才被髮配到打掃十王子的房間……”

“哎……”

越聽,舒雲就越生氣。吳鬱雖然不受重視,但對人向來都是彬彬有禮的,完全不會在意對方的身份;即使被打壓得厲害,吳鬱也會忍著壓力,笑著接受,然後在夜深人靜的時候躲在角落獨自舔舐傷口;哪怕不受尊敬,他也對自已的父王和哥哥們敬重有加,戰戰兢兢,但卻微笑著在懸崖邊度過每一天;就算他身邊沒有人願意靠近他,他也會兢兢業業地完成自已分內的事,儘量不去打擾其他人……

吳鬱其實是一個很溫柔的人啊!

舒雲很失望,也很心疼,知人知面不知心的,是這些人,而吳鬱卻一直生活在這樣的環境中……

怒火讓舒雲失去了理智。

“吳鬱才不是那樣的人!”

話一說出口,舒雲就後悔了,但覆水難收……

“誰!誰在說話?!”

一個面對著舒雲的女僕顫顫巍巍地舉起手指著鏡子。

“啊——”

一聲尖叫劃破天際,打亂了這個平靜的早晨。

當舒雲再一次見到國王的時候,她已經心如死水,唯一要做的,就是保住吳鬱。

“你是誰。”國王居高臨下地看著鏡子上的人臉,冷冷地開口。

“呵,你又是誰。”

“我是國王。”

“我是鏡子。”

國王眯起眼,他突然發現鏡子上的這張臉有些面熟,就像三年前……

“哦?死了也捨不得那個小雜種嗎。”

舒雲心下一驚,果然顯然是把她和其他人混淆了。

“捨不得?當然捨不得啦,害死我的人都還好好活著,我怎麼忍心先走呢?”

“呵,真是惡毒。”

“那也比不上你,老傢伙。”

國王看著的眼神突然變得陰鷙:“說!小雜種把你留著是不是要對付我!”

“我是真的不明白,你就這麼希望自已的兒子對付你?”舒雲不可置信得嗤笑一聲,“實話告訴你吧,我在他心裡可是一朵純潔的解語花,只是放不下他才附身在鏡子上的,但是我,可是要看著你死的人。”

國王沉默著,舒雲毫不畏懼的與他對視,突然間,國王就笑了:“哈,原來是精神寄託,那麼……”國王揮手,笑得詭異,“一面鏡子而已。砸!”

舒雲苦笑著閉上眼。

對不起,吳鬱,但至少,能保住你了……

5.

吳鬱本來今天有一個帶國外使臣參觀王國的任務,得知訊息以後他直接丟下不識路的使臣衝回了宮裡。

但是他還是來晚了。

當吳鬱喘著粗氣趕回房間的時候,舒雲不見了,只剩下一地的玻璃碎渣。

剎那之間,他的世界崩塌了,連帶著理智也土崩瓦解。

“不!!!!你怎麼可以!!!!”吳鬱衝上前想要扯住國王,卻被護衛隊一把推開。

吳鬱踉踉蹌蹌地後退了數步,最後摔倒在地上,尖銳的玻璃嵌進手掌心,鮮血淋漓。

“你怎麼可以……怎麼可以……”

“我是國王,沒有什麼不可以!”國王冷哼一聲,瞥了一眼倒在地上失了魂兒的兒子,揮手離開了房間。

“十王子魔怔了,沒有陛下的命令,不許走出房間半步,也不許任何人探望。”

房間的大門在他面前關上了,但吳鬱眼中卻只有那一地的碎玻璃。他慢慢地伸出手,一片一片的收集,然後一片一片的,想要把它們拼湊起來。

“舒雲,我還沒跟你說,今天的使臣可好玩了,他們國家雖然很小,但是風情很棒,你不是很喜歡民風淳樸的地方嗎?那裡就很好……”

“舒雲,你知道嗎,從我第一次見到你,我就知道,你就是我想要的那個人……”

“舒雲,我在做夢對不對?你快叫醒我呀……”

“舒雲……別開玩笑了……快出來,快出來好不好……”

“舒雲,你說了要永遠陪在我身邊的,我們說好的……”

“舒雲……別丟下我……”

崩潰的少年緊握著玻璃碎片,捂著胸口嚎啕大哭,像是一個失去了家的孩子。

舒雲蹲在吳鬱面前,看著無助的少年,左胸口鑽心的疼,視線也漸漸變得模糊,她終於有了雙手,可她卻再也觸碰不到那個人了……

她只是一縷幽魂,靈魂是不會心痛、不會流淚的。或許就像國王說的,他放不下吳鬱,所以寄身於一面鏡子,用這種方法來陪伴著他。

舒雲伸出手,想要像吳鬱平時撫摸他一樣撫摸吳鬱的臉,但好看的手卻穿過了哭泣著的吳鬱。

“不要為我哭啊……”舒雲皺著眉,眼睛澀的厲害,把自已的右手輕輕地覆蓋上吳鬱滿是鮮血的大手,左手覆上自已的左胸:“這麼好看的眼睛……不適合哭泣啊……”

“吳鬱,你說為什麼靈魂也會感到心痛的?為什麼我會心痛的幾乎窒息?”

舒雲想要抹去吳鬱臉上的淚水,卻發現自已開始變得透明:“我真的……什麼都辦不到……”

“對不起……又讓你難過了……”

舒雲徹底消失了。

一聲嘆息迴盪在臥房裡。

“對不起……”

“你騙人……”

6.

一個鳥語花香的清晨,她在幸福中起了床,早早地烤好了自已最愛的甜麵包,正哼著小曲兒把它們一個一個地放進櫥窗以及籃子裡,等著來購買它們的客人。

“這裡,好甜。”

她抬頭望去,一個少年逆著光,站在店門口,她看不清少年的模樣,但她感覺少年正在笑。

“是的客人,我只賣甜麵包,我這裡的麵包都很甜。”

“只賣甜麵包?”

“是的。”

“為什麼不賣鹹麵包?”

“因為我喜歡甜麵包。”她驕傲地揚著笑臉,回答地理直氣壯。

少年明顯一愣:“只是因為你喜歡?”

“是啊,”她擼起袖子,繼續剛才被打斷的工作,“因為早晨的甜味能讓我一天都充滿幹勁!”

少年看著他,有些恍惚的樣子。

“我買一個麵包。”

“好嘞!”

少年輕輕地咬下一口麵包,卻突然熱淚盈眶。

“你怎麼了客人?”她很奇怪,也很擔心。

少年擦了擦眼角的淚,抬起頭對著她笑:“我只是……太羨慕了……”

“誒?”

“謝謝,你的麵包很好吃,讓我很幸福。”

她揚著笑臉,最滿足的,就是自已的麵包被人稱讚的時候。

太陽昇起來了,店裡也變得亮堂起來。

“你笑起來真好看。”少年不吝嗇地誇獎著她,她害羞地摸摸臉,擺了擺手:“你才好看。”

少年又咬了一口麵包,舔了舔嘴唇上的奶油,對著她笑:“我叫吳鬱,你呢?”

“我?”她把麵包擺上櫥窗,對著自已豎起大拇指,“我叫舒雲,是個麵包師!”

那個叫吳鬱的少年,在往後每一天的清晨,都會來到舒雲的麵包店買一個甜麵包,然後隔著櫥窗互相交談幾句,舒雲再目送他離開,一來二去,兩個人也熟悉了起來。吳鬱的見識很豐富,說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也不為過,他經常會給舒雲講一些有趣的事,惹得舒雲咯咯直笑。

舒雲從來沒問過吳鬱的身份,在她看來,朋友就是朋友,不需要別的雜質,做人就要活的真誠一些。

但她卻沒想到,這樣美好的相遇,最終會成為她災難性的滅亡。

一直秉承著“人要善良”的信條的梁舒雲,在被王國軍帶走的時候,心裡一點也不慌張,她沒有做錯什麼,所以她相信國王會還她一個公道。

只是……她錯了。

國王的答案是——斷頭臺。

舒雲睜開眼,一顆晶瑩地淚珠就順著引力流進了髮間。

“我……”剛想開口,卻發現自已喉嚨火辣辣的疼。

就在這時,一個老婆婆推開門進來,惹得木門發出了“吱呀吱呀”的聲音。

“你醒了?”老婆婆驚奇地發現舒雲睜開了眼睛,放下手中的竹籃子,疾步走到舒雲的床邊,小心翼翼地把她扶了起來,示意她不要說話。

舒雲環顧了四周,這是一個充滿年代感的地方,木質的房間,木質的傢俱,木質的器皿,所有的事物無不散發著古老的氣息。

老婆婆用棉花沾了些水放到舒雲的嘴邊潤了潤他的嘴唇:“這裡是我家,不要懷疑了,你還活著。”

舒雲瞪大了眼,難以置信地看著對面的鏡子,纖長的手指顫抖著摸上自已白嫩的脖子,在那裡,有一條猙獰的疤痕。

是她曾經死過的證明。

老婆婆遞了一張紙和一支筆給她:“想說什麼就寫下來吧。”

“我不是死了嗎?”

“你確實真的死亡過。”老婆婆用手比劃了一下,“頭和身體分離。”

“您救了我?”

“可以這麼說。”老婆婆看著情緒明顯很激動的舒雲,“看來你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啊。”

“曾經有個少年,在門外跪了三天三夜,求我救你。”

7.

蒂亞生來就是一名女巫,女巫不全是壞人,也有許多好人,比如蒂亞就是,她特別喜歡幫助別人,她美麗、熱情、善良,就像天使一樣關照著前來求訪的人,於是她被人們稱頌為林間仙子。蒂亞有一位好朋友叫柯蕾伊,也是一名女巫,雖然心地善良,卻不像蒂亞那麼熱情開朗,柯蕾伊有點不拘言笑,總是板著臉,被人稱為冰山美人。雖然經常被蒂亞抱怨她不解風情,但兩個人的感情真的很好,她們一起住在落日森林深處的小木屋裡,一起幫助迷途的人,一起種花,一起歡笑,一起做許多事情,直到有一天……

“你說你要嫁給他?”柯蕾伊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已的好友,蒂亞羞紅著臉,牽著那個男人的手,滿臉幸福地點了點頭。柯蕾伊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來。自已應該怎麼做?

可不管柯蕾伊要怎麼做,蒂亞最終都和那個男人走了。

那個男人是蒂亞在林間閒逛時救起的,當時柯蕾伊還調笑說蒂亞該嫁人了,卻沒想到那麼快……

蒂亞走的時候,柯蕾伊沒有多說什麼,只是把蒂亞母親委託給她的護身符交給了蒂亞,那是能凝聚人魂魄的一件法器,必要時可以救她一命。沒過多久,就聽聞國王大婚,新任王妃是一個美麗善良的新娘,隔年,王妃就誕下了第十位王子,王妃給他取名為“吳鬱”。柯蕾伊想著,或許,蒂亞會幸福的,只是沒想到,只是七年,蒂亞那顆象徵著女巫的星星就隕落了。

那天,柯蕾伊喝下藥水,強行讓自已變成了一個七八十歲的老婆婆,能讓一個二十芳華的少女喝下這樣的藥水,她的內心該是多絕望啊……

柯蕾伊在等,等當時七歲的小王子找上自已,然後帶著他遠離紛擾的塵世,讓他幸福地長大,像個普通人一樣,娶妻生子,度過他平凡卻充實的一生,然而她沒有等到七歲的小王子,她等到了十七歲的王子。

“柯蕾伊阿姨,求您了,求您救救她!”十七歲的少年跪在柯蕾伊的門外,抱著一個頭顱,和一具沒有頭的屍體。

“你明知道她已經死了!徹底死了!”

“我知道!可是我不想放棄!”

“我沒辦法救她。你明知道對她來說死亡才是解脫!”

“她的魂魄還在!”

柯蕾伊氣結,那是蒂亞的護身符!

“那是用來救你命的東西!”

“如果她死了,我也不想活了。”

“你!”

柯蕾伊生氣地摔門進屋,任由那個少年跪在門口。

他一跪,就是三天三夜。

第三天,柯蕾伊疲憊地開啟門,答應了吳鬱的請求。

“我會把她的魂魄放進鏡子裡,然後修復她的身體,但是記住,在我修復完成她的身體之前,鏡子絕對不能碎!否則,她就真的沒救了,因為附身符,只能用一次而已。”

吳鬱抱著鏡子回去了。他小心翼翼地躲過了所有人,他開始裝出荒唐的樣子,騙過了所有人,他從來不讓別人碰他的鏡子,他在等,柯蕾伊告訴他,寄生在鏡子裡的人,有一定的機率會恢復意識,但不會有任何記憶。

終於,在一個佈滿繁星的夜晚,他等到了。

8.

一滴水珠在潔白的紙上濺開,舒雲伸手去擦,卻幾乎灼傷了自已的手。

猶豫了半晌,舒雲一筆一劃地寫著,別樣地認真:“我不值得他這麼做……”

柯蕾伊收走了舒雲手裡的紙和筆,淡淡地開口,語氣卻十分的和藹:“孩子,值得不值得,不是你說了算的。”

見舒雲迷茫的眼神,柯蕾伊摸了摸他的頭髮:“只要他覺得你值得,那你就是真的值得。”

舒雲的身體其實還沒有修復好,部分中樞神經依舊損壞得很嚴重,所以當柯蕾伊看到舒雲醒過來的時候,很吃驚。現在舒雲沒法開口說話,只能簡單地動一動,甚至無法站起來行走。柯蕾伊暫時只能確保她還活著,接下來的恢復就得依靠藥物和她自身的痊癒了。

一年的時間裡,舒雲依靠著女巫的藥物慢慢地好起來了,她現在已經可以簡單地說幾句話,可以自由地行走了,但還不能奔跑和歌唱。說起來舒雲有一副好嗓子,以前吳鬱就特別愛聽她哼小曲兒。

舒雲和柯蕾伊相依為命,身體好的時候,她會幫柯蕾伊打理她最愛的花花草草,也會試著烤幾個她最愛的甜麵包;有時候靜靜地聽著迷途人的經歷,然後為他們指明方向;有時候還會招待前來看望柯蕾伊的克洛。

克洛是柯蕾伊幾年前撿到的孩子,寂寞的柯蕾伊就收養了他,克洛也懂得知恩圖報,即使有時他不在森林,也會經常來看望柯蕾伊,會為她帶來物資和食材,是柯蕾伊和外界的唯一聯絡。

舒雲會在空餘的時候看一看藍天白雲,看一看起霧的森林,有時候也會想一想他的未來,想一想那個少年。

“也不知道他過得好不好……”

“這麼擔心的話,為什麼不去找他?也不讓我打聽訊息?”克洛咬著狗尾巴草半躺在樹幹上。森林裡難得會有一大片空地,舒雲喜歡在這裡曬太陽。

“你知道的,我的身體還不允許我離開這裡。”舒雲仰著頭閉上眼,用面板去感受暖暖的陽光。

“那為什麼不讓我打聽訊息?”

“我害怕聽到他過得不好,我會心疼。”

“你還真是難伺候啊……那,”克洛隨口吐掉尾巴草,坐起身,“為什麼不讓我告訴他你還活著?”

舒雲轉過頭看著克洛,眼神有些飄忽:“我不能耽誤他,他是該心懷天下的人。”

“哦?”

舒雲沒再去看克洛,他微微勾起唇角,抬著頭,斑斑駁駁的光形成不明的形狀映在他的臉上,讓舒雲忍不住眯起了眼,像一隻慵懶的貓咪:“吳鬱他……就像天上的太陽,溫暖,熱烈,普照著大地,但又高高在上無法觸碰。我呀,只是地上的螻蟻,只要看著他,就心滿意足了。”

“可我一點也不想心懷天下。”低沉的嗓音帶著懾人的磁性在舒雲身後的不遠處響起,惹得舒雲幾乎石化。

“克洛,”舒雲聽到了克洛的壓抑的笑聲,乾笑了兩聲,想要逃避現實,“我好像出現幻覺了……”

“舒雲,”克洛忍不住大笑出聲,“十王子的訊息早就鬧得滿城皆知了,想不打聽都難。”克洛笑著起身,一步一步向後退去:“十王子被選為王位的繼承人,一個月前國王去世,十王子繼承了王位,但最近呀……聽說國王失蹤了,暫由六王子代國王處理國內事宜。”

聽到身後漸近的腳步聲,舒雲認命地轉過身,看著自已眼前這個熟悉得可以刻進心裡的少年,不禁有些心虛:“你怎麼來了……”

“如果不是柯蕾伊阿姨傳信給我,你是不是就不打算告訴我你還活著的訊息了?”吳鬱抱著胸站在舒雲面前,眼中有怒氣,也有委屈,“你知不知道我這一年有多想你……”

“吳鬱……”

“舒雲,”吳鬱伸手,輕輕地把心心念唸了一年的人攬進懷裡,貪婪地感受著她的氣息,“我不是做國王的料,六哥才是。”

9.

“你早就知道我還活著?”

“嗯,”吳鬱嚼著舒雲遞過來的糖果,有些漫不經心,“鏡子碎了一週以後我就收到了柯蕾伊阿姨的信件,說你還活著,但是身體需要靜養,所以我沒來找你,至少,我要把所有的事情處理完了才能來找你。”

“事情?”舒雲皺眉,突然想到剛才克洛說的繼位,“你繼位成了國王?”

“嗯……算是吧,用了點小花招。”吳鬱不在意地聳聳肩,“我跟六哥聯手了。”

舒雲瞪著眼吸吸鼻子,王位的爭奪真是太可怕了……

鏡子剛碎的那會兒,吳鬱整天都渾渾噩噩的,人也瘦了一大圈,直到六王子帶著一封信敲開了他的房門。

“弟弟,這是你的信。”

吳鬱看完信,幾乎喜極而泣,但又對這個六哥有著提防:“你這是在拉攏我嗎?”

六王子卻笑了笑,很直接地承認了:“沒錯,我在拉攏你。可能你不知道,父王他這麼對你,其實一直都是對你的磨礪,父王他時日不多了,他希望你能成為一個能獨當一面的國王,他最愛的兒子,一直都是你。”

“可他害死了我最愛的人,兩次。”

“你沒有發現嗎?十個王子裡,能力最強的人就是你,孤獨的人註定會有大作為,而國王註定是孤獨的。”

“可我不想做國王。”

“我知道,所以我想拉攏你。”

“什麼意思?”

六王子是除了吳鬱以外,王子中最優秀的一個,但王位早已被吳鬱預定了。他知道吳鬱無心王位,所以他要拉攏他。

“只要你幫我,你就可以和你愛的人一起生活,過普通平凡的日子。”

“你要我做什麼?”

“演一場戲。”

吳鬱答應了六王子,在國王面前恢復了正常,表現出了對王位的佔有慾,而國王以為吳鬱終於回心轉意,在觀察了一段時間後,就放心地把王位交給了自已最小的兒子,同時還殺光了自已其他的兒子,當然,六王子在吳鬱的幫助下死裡逃生。

沒過多久,國王就去世了,吳鬱著手當了幾天國王,就把事物全權交給了六王子,在發現六王子確實適合這個位子以後,吳鬱就離開了。

“王室還真的沒一個好人。”舒雲狠狠地咬了一口麵包,替吳鬱憤憤不平。吳鬱伸手捏了捏舒雲掐得出水的小臉,笑的很滿足:“舒雲你真是太可愛了~都是為了自已的目標而已,六哥還算是一個好人。”

舒雲揮開吳鬱的手,有些不安:“吳鬱,你真的……”

“舒雲,”吳鬱嘆了一口氣,“我不適合那個位子。國王註定是孤獨的,而我受不了孤獨,我還是個心軟的人,這是大忌。更何況,沒有你在,我要什麼天下?”

“吳鬱……”

“舒雲,你不能那麼狠心,我已經失去你兩次了,我不能再忍受第三次。”

舒雲盯著吳鬱認真有委屈至極的臉看了很久,終於妥協了。

“那你失蹤的事打算怎麼辦?”

“隨他去吧,反正我以後,不再是國王,也不再是十王子了。”

“那你是誰呢?”舒雲歪頭,有些好笑。

“我呀,”吳鬱牽著舒雲的手坐在草地上,心情無比輕鬆,“我是吳鬱,只屬於舒雲的吳鬱。”

我的心很小,裝不下天下那麼多人,只裝得下你一個。

舒雲聽著,咯咯直笑,罵他傻:“那我是不是隻屬於吳鬱的舒雲呀?”

“當然啦!”

看著不遠處笑容滿面的兩個人,柯蕾伊也淺淺地笑了,走進屋關上了門。

蒂亞,你的兒子,很優秀哦,像你一樣。

午後,陽光正好;童話,剛剛開始。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