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時分,顧珩疼得起來打了一支鎮定劑,輾轉許久,體內的燥熱和筋骨的刺痛才有所緩解。

床頭櫃上的手機震動一聲,他趕緊捻起看了眼,小白狗發來一條訊息。

禾沂:[你睡了嗎?]

顧珩:[還沒。]

禾沂:[跟前臺打個招呼,我上去找你。]

顧珩手一頓,沒想到他居然找過來了,隨後在輸入框裡輸入:不是在生物課上學了發熱期Alpha會亂咬人嗎?怎麼還來?

他猶豫片刻,又將一串字刪得一乾二淨,大晚上的,真把這傻子嚇跑了就不好了。

指尖輕劃,他撥通了前臺的電話,幾句話便跟值班小姐姐說明了事情原委。他嘆口氣,從禾家到顧家,這小少爺從小養尊處優的,就算他聞不到資訊素,也總歸會聞到空氣裡隱隱約約的黴味,也不知道會撐幾分鐘就捂著鼻子跑了。

誰知那人走進來,卻一直在沒話找話。

“顧珩,這是你用過的鎮定劑嗎?怎麼不丟進垃圾桶?”

“你就吃這個啊?明天給你帶些好吃的來!”

“顧珩,你要在這裡待多久啊?”

顧珩目不轉睛地盯著這個在這狹小的房間裡繞來繞去的人,終於忍不住打斷了他:“你怎麼不敢看我?”

“哈哈,我哪有啊。”禾沂尷尬地撓撓頭,總算停下腳步,遠遠看著顧珩,“那個,你還好嗎?”

“如你所見,理智尚存。”顧珩靠在床頭,歪著脖子,饒有興致地盯著眼前這個渾身寫著不自在的人,“怎麼找過來的?”

“Alpha發熱期這麼危險的事,班主任那兒應該會對Alpha的行蹤做個登記,我去問了,果然,你向你們班主任報備過。”禾沂依舊站在遠處不明的光亮裡。

“你從家裡偷跑出來的?”顧珩有些擔憂。

“我根本無法從我媽媽眼皮子底下偷跑,幸好我好哥們兒洛煜去我家接我出來,把我送了過來。”禾沂嘆一口氣。

“那怎麼來了又不敢靠近我?”顧珩單手撐著下巴,盯著他。

“沒什麼,只是第一次見你這個樣子,我怕做出什麼不當的行為,傷害到你。”禾沂慢吞吞地挪動步子,許久才湊到顧珩面前。

顧珩撐著下巴懶懶地仰頭,額上的薄汗在燈光裡猶如鍍了一層細閃,鴉羽般的眼睫翹起來,目光如火般灼灼,他輕笑一聲:“還以為你是怕我標記你呢。”

“開什麼玩笑?我都沒分化呢!”禾沂搓了搓後頸。

“分化了也不會咬你的,放心。”顧珩依舊漫不經心地歪著頭瞧他。

禾沂想,顧珩這態度像個從容的大人在調戲窘迫的小朋友,他並不樂意接受,卻又無力反駁。

他跨一步坐到了床上,轉移話題道:“我今晚睡哪兒?”

“只有一床被子,打不了地鋪,恐怕只能跟我擠一擠了。”顧珩回他。

“要多一床被子,你還打算讓我打地鋪唄!”禾沂憤憤地踢掉了拖鞋,行雲流水地滾到了床上,“我洗過澡了,直接睡啦!”

“嗯,睡吧。”顧珩自然地鋪開空調被,躺進了被窩裡。

“有什麼需要就叫醒我,我本來就是來陪你的。”禾沂也跟著躺好。

“嗯。”

隨著輕聲的一句回應,床頭燈被掐滅,房間裡瞬間被黑暗擠壓填充,讓人感到煩悶不暢快。

“你睡了嗎?”禾沂小聲詢問。

“怎麼?想聊聊人生?”顧珩的音量也不大。

“聊個五毛錢的吧。”禾沂側過身對著他,被子簌簌作響。

“那夠聊半小時的了。”顧珩感覺到了脖頸處輕微的熱氣,轉過身背對著旁人。

“你這麼便宜啊?”那熱氣依舊私有若無地掃過來。

“嗯,想聊什麼?”顧珩挪遠了一點。

“我想想……”禾沂湊過去一點,權衡著用詞,“你討厭我嗎?”

“嗯?你覺得我會因為父母的事討厭你嗎?”顧珩定定地睜著眼,看向無盡的黑暗。

“是會這麼想。”禾沂耷拉著腦袋,在枕頭上蹭了蹭,似乎在表達自已的無奈。

“不討厭。”顧珩乾脆地道,“所以你也不必因為愧疚總來找我,不管你媽想對我怎樣,你都沒有義務護著我,我們本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禾沂的腦袋不再蹭枕頭了,如果他有狗耳朵,此時一定狠狠垂了下來,本來聽見顧珩說不討厭自已還挺開心的,沒想到下一句就是果斷地推開自已,他有些難為情地開口:“其實……也不全是因為愧疚。”

顧珩沒有回應他,被子簌簌動了兩下,似乎在等他說下去,他便接著說:“我沒有爸爸,聽爺爺說,我媽媽在聽說你媽媽懷孕時,賭氣似的選了優秀的Alpha基因,人工受孕懷上了我,來路不明的我從小就被多方媒體拿來做文章,媽媽為了保護我,一直把我養在郊外別墅裡,沒讓我出過門,八歲時,禾家終於和川寧達成了深度合作,媽媽為了讓我體驗集體生活,決定送我去學校上學,雖然此後的生活是學校家裡兩點一線,但我當時依舊很興奮,我終於能看到外面的世界了。第一次去學校,我又驚又喜,生怕出了差錯,會被媽媽剝奪上學的權利。”

禾沂頓了頓,似乎要講到難為情的部分:“當時你作為學生代表,和學校領導、老師一起來辦公室接見了我和媽媽,可能是看出我的緊張了,你跟我說‘別害怕,我是川寧小學部學生會主席,以後有任何困難都可以找我’。”禾沂學著小顧珩冷冷的語調。

“有這麼回事嗎?”顧珩疑惑道。

“你果然不記得了!”禾沂在黑暗中摸索著拍了他一掌,“你當時還誤以為我是女孩子呢!”

“是嗎?那倒有可能。”顧珩想,畢竟現在也挺漂亮的。

“雖然你不記得了,但是對於當時的我來說,我彷彿被學生會長罩了!而且之後每年學生會長都是你當選,我真的會安心不少!所以,現在看你被欺負,我也勉為其難幫幫你罷了。”

“原來是這樣。”顧珩輕揚的語調似乎藏著笑意。

禾沂其實還記得,那是他第一次出門看到外面的世界,車流、建築、人潮……所有鮮活的畫面都美得令他心潮澎湃,而這個對他說“別害怕”的小男孩,要比他那天見過的所有景色都好看。

當然,他不會說的,說了不知道又會被嘲笑成什麼樣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