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完針會得到糖果獎勵這件事,顧珩小時候,好像聽同學說過。

但他從小以家族企業繼承人的身份被培養,父母從未給過他獎勵,如果考核拿了99分,父親不會在意他為這99分付出的努力,而是質問他那剩下的1分為什麼沒拿到,母親會勸慰他別傷心,但最終會加上一句“你父親是為了你好”。

被顧正延掃地出門後,母親終於看清父親本質是個只愛自已的懦弱之人,她對父親絕望,卻把所有精神壓力一股腦傾倒在了顧珩身上,不知哪天起,她竟比任何人都看重顧珩的失誤,她期望顧珩快速強大,她期望有人能為她復仇,她不再允許顧珩犯錯。

當禾沂舉著一顆糖果在顧珩眼前晃悠時,顧珩感到一瞬間的恍惚,他問:“為什麼打針要吃糖?”

“給乖孩子的獎勵嘛。”禾沂見他半天不接糖,不耐煩地嘆了口氣,收回了手。

“怎麼了?耐心終於耗盡了,以後不會纏著我了……”

顧珩話沒說完,一塊剝好的糖果塞到了嘴邊,他聽見禾沂嘀咕:“真是的,還要我幫你剝好才吃。”

也許是醫務室的窗戶沒關,夏日燥熱的風吹亂了顧珩的腦子,他鬼使神差地伸出了舌頭,將晶瑩剔透的糖果捲進了嘴裡,而那隻遞糖的手受驚般逃走了,他看見禾沂的耳尖敷上淺淺一層緋紅,隨即炸毛似的嚷著:“你會不會吃東西啊!”

顧珩彎起嘴角,瞧著著他像一隻小狗,就挺想摸摸狗頭。

“這位小同學,你也該回去上課了吧?”值班老師走近,打斷了微妙的氛圍。

“哦……那他呢?”禾沂指了指顧珩。

“Alpha基本每年都會有一次發熱期,他的發熱期本來就快到了,我給他打了抑制劑,雖然能減緩躁動,但無法直接避免,所以顧同學要儘快居家隔離,以免影響學校其他已分化的孩子。”值班老師遞過來幾盒鎮定劑,“顧同學,你應該也清楚,Alpha發熱期受激素影響,侵略性和攻擊性都會增強,稍有不慎,還可能精神崩潰,散失理智,這幾盒鎮定劑可以起到一定舒緩疼痛、保持理智的效果,你發熱期間,記得定時使用。”

顧珩拿好鎮定劑,邊走邊給班主任打了個電話請假,雖然已經打了抑制劑,他還是感覺走路發飄,踩在雲上似的,輕一腳重一腳,他輕晃著回到教室,拿上書包準備離開時,發現禾沂還跟在身後。

“你不去上課嗎?”顧珩的嗓音更沉了。

禾沂在他身後幾步遠的距離出聲:“我這不是擔心你出事嘛。”

顧珩停了腳步,轉過身去:“那你離我那麼遠幹嘛?害怕我嗎?”

“不是怕你打我什麼的。”禾沂有些訕訕,“就是生物課上說,發熱期的Alpha見誰都咬,我……”

顧珩輕挑著眉,忍不住逗一逗眼前人:“放心,你都沒分化,我對你……沒興趣。”

禾沂霎時窘迫地紅了臉,他扭著頭不屑道:“你就算感興趣,本大爺還不伺候呢!”

看到了想要的效果,顧珩輕快地笑出了聲,他看了眼手機,回家的公交車十分鐘後有一趟,這學校雖大得要命,但好在這棟教學樓離後門公交站不遠,現在趕過去還來得及,他和禾沂道了“再見”,匆匆忙忙離開了。

再回頭時,這段時間一直很粘人的小狗沒再跟上來。

上課時段,這路公交沒什麼人,空空蕩蕩車內點綴著兩個大叔和兩個學生。

他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繃緊的脊背卻怎也放鬆不下來。

窗外車水馬龍,人來人往,或有來處,或有歸處,只有他宛如浮萍被車流推著走,他的嘴角不知什麼時候已重重沉下了,又要一個人度過發熱期了。

離開顧家後,他和母親租了一個兩室一廳的出租屋,顧珩想著,發熱期就算躲進房間裡不出門,對楚鹿吟應該還是會有威脅,他不知道到時自已會不會抓狂,但楚鹿吟現在的精神狀態太脆弱了,如果被他的發熱資訊素刺激,非發瘋不可。

下車後,他遊蕩到一家離家不遠的酒店,用Alpha證件辦了入住登記,打算獨自挺過發熱期。

入住的房間並不明亮,可能是通風不好,空氣裡揚著一點淡淡的黴味,好在床單被褥看起來還算乾淨。

腺體的刺痛感越發明顯,眼前蒙了一層霧氣般,糊著眼睛,看什麼都不清晰。

體內的血液好似在持續升溫,他打了支鎮定劑,趕緊去衝了個涼水澡,也依舊沒有改善。

沸騰的血液衝撞著四肢百骸,熟悉而又恐怖的感覺侵佔了顧珩的大腦,他分化成雙腺體Alpha已有三年,這期間,每一次發熱期他都被丟進顧家後院的一個單獨的小屋裡,像被拋棄的瘋狗,在黑暗裡放肆發狂。

發熱期於他而言,是被孤獨侵蝕的恐懼,是無法控制自已的絕望。

此刻,他明顯感覺到已經能控制住理智了,但依舊要在黑暗中獨自承受孤獨。

眼前越發模糊,顧珩狠狠揉了一把眼睛,眼球似要爆裂般腫脹,腦袋卻又像被人打了幾棍子,又重又暈,他也不知是鎮定劑起作用了,還是疼得失去知覺了,就那樣倒頭暈睡在了床上。

不知睡了多久,再醒來時,窗外的城市已是一片燈火闌珊的夜景。

他爬起來泡了碗麵,發熱期大致為期一週,他買了些方便充飢的食物,這一週都不打算出門。

端著面無聊得嚼幾口,想看眼時間,才發現手機已經沒電關機了,翻找到充電器充上電後,訊息彈窗簡直要被擠爆了。

看來是進入發熱期的事被傳開了,老師同學都發來了問候。

他劃拉幾下訊息列表,點開了一隻小白狗頭像,禾沂的訊息已經躺滿了一整屏。

禾沂:[你在哪兒啊?我放學後去看看你!]

禾沂:[買了些好吃的,本來想拿給你,才記起你回家了,所以放你課桌裡了,回來吃!]

禾沂:[但是你桌裡好多東西啊,你前桌說都是追你的Omega送的?你怎麼不吃啊!]

禾沂:[不是吧哥?到底多少人追你啊?就過了兩節課,我的東西已經被擠到地上了。]

禾沂:[你前桌說,平時沒這麼多人敢送禮物給你,都是趁你不在學校,才敢偷偷表白的,還問我是不是也是來偷偷表白的?你說你前桌是不是瞎啊!!!]

禾沂:[你怎麼還不回我?你沒事吧?]

……

可能是真的著急了,他還打了幾個語音電話。

顧珩感覺脊背如刀割的疼痛感似乎被遺忘了一瞬,他呼了口氣,挑了一個問題,回訊息。

顧珩:[有什麼想吃的,你就挑走吧,把你買的放進去,我要吃。]

禾沂:[祖宗,你終於回訊息了!我以為你暈倒了呢!你現在在哪兒啊?我去看看你。]

顧珩:[沒必要。]

禾沂:[就知道你不會說的,我自有辦法。]

雖不知道他又要做什麼,但顧珩不得不承認,他因為這句話,心中揚起了一點雀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