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風雨至

“母親,我回來了!”

赤螢抱著糜糜果,幾乎是日夜兼程,總算是半月之期截止前趕了回來。

可迎接她的卻是一座空屋,木門被暴力踹開,只留了一半顫顫巍巍地掛著,院子裡一地凌亂,好不悽慘。

赤螢扶起倒地的木凳,正要往裡檢視,忽然停步。

太靜了。

赤日村實在是太安靜了,大白日的,雞鳴犬吠皆無,她一路風塵僕僕,竟然一個人也沒有碰見。

烈日灼心,赤螢心中隱隱生出不好的預感來。

糜糜果已然昏睡過去,赤螢將它藏進包袱,小心繞過散落的器具,屋中也沒有幸免,一團糟。

床頭還有母親未喝完的半碗藥,天氣炎熱,早已乾透了,只在碗沿留下了一圈深褐色的印子。

廚房像是個戰場,蝗蟲一樣的敵人,所過之地,連一粒米都沒留下。

赤螢抹了一把灶臺上積的灰,無意識地捻了捻手指,心念一動,她迅速折返回去。

沒記錯的話,母親有一個很寶貝的木頭匣子,做工並不精細,可母親向來愛惜,因為那是父親親手做的,父親的書稿或者生前常用的小玩意兒也被母親儲存其中,她說以後這些東西是要帶進棺材的。

正因寶貴,所以母親絕不會輕易捨棄。

止息子並不是閉塞視聽的愚人,有他照應,與沒有一種可能,他們提前聽見風聲,然後逃了?

方才還沒留意,看到灶灰了,赤螢才想起廚房的違和之處。

廚房的地太乾淨了。

雖說炊具什麼的都七倒八歪的,可是乾糧食材在這樣兇猛的搜查中會一粒米也不漏嗎?

思緒萬千,但萬幸,母親的木頭匣子已不翼而飛。

赤螢又去鄰近幾家,情況大差不差。

她放下心來,起碼沒有人傷亡,他們應當是有準備的逃跑。

只是,這短短几日,究竟發生了什麼?

是魔差又來過了?他們目的何在?

“怎麼這麼黑呀?”

糜糜果咕噥著,從睡夢中醒來。

赤螢拆開肩上的包袱,攤平在桌面上,“糜糜,現在出了點岔子,我得去找我母親,你能幫幫我嗎?”

糜糜果攤手,為難道:“找人我不行呀,救人我倒是很在行!”

赤螢心說著正中我懷,她托起糜糜果,可憐巴巴的,“好糜糜,我母親被魔氣所傷,性命垂危,等我找到她,求你一定幫我救救她好麼?”

糜糜果是一個單純善良的小朋友,它胖手一揮,“這有什麼要緊的,我早就說過了,只要還留著一口氣,就沒有我救不活的人!”

它還生怕赤螢不信,反覆強調,“你放心好了,我真的超厲害!”

說話間,它已經利落地順著赤螢的胳膊爬上她的肩,拍拍肩膀,“出發吧,走穩點哦,小心別摔了我……”

赤螢大喜,又口頭許它許多好處。

糜糜果哼哼兩聲,拒絕了她畫的大餅,狡猾的人類小女孩,它可是能聽見她的心聲的!

可惜,不知怎的,離開小重山之後,它總是精力不濟,沒多久,就又陷入了休眠狀態。

止息子是個醫痴,所用的藥材,大半都是半月陵買回來的,但是很多時候又不能滿足他的需求,為此,他特意請村民在小重山山腳下荒蕪處,選址造屋。

屋後還有一處空餘,也被他拾掇出來,請了村裡的姑婆幫忙打理藥田,也算是給他們多了一項營生。

山路難行,少有人踏足。

儘管如此,赤螢還是細心察覺到沿路都有被人為清理過的痕跡。

赤螢一路小心謹慎,等到了目的地,只見木屋院門緊閉,但留神細聽,還是可以聽見不明顯的抽氣聲。

有人在示意眾人噤聲。

“是我,止大夫?”

赤螢上前,隔著門低聲道。

門那頭熱鬧起來,吱呀一聲,開啟一道縫,一隻眼睛望出來。

見到赤螢,他眼中立馬展露出驚喜的神采來。

“真的是螢姐姐,她回來了!”

聽著聲音,赤螢認出是隔壁的羅溪,就是那天去給她報信的小子。

門栓抽開,院子滿滿當當,站的都是人。

幸好赤日村的人口不算多,前年又走了一批,人就更少了,不然此時,只怕止息子的小院子還裝不下這許多人。

短暫的驚喜過後,人群重新安靜下來,個個神情疲累,一副萎靡不振的樣子。

只是赤螢顧不得多想,解開身上的包袱,她沒見著止息子,只能忙忙詢問村長,“村長,我母親如何了?糜糜果,糜糜果我找來了!”

村長臉色灰暗,他嘆氣,無言指向屋內,“去吧,孩子,去見你母親……”

他滄桑的眼裡,有悲苦、有憂愁、有憐憫,唯獨,不見欣喜。

赤螢抓著包袱的手一頓,她似乎預感到了什麼,一顆心漂浮在半空,被苦海浸潤,又陡然蒙上了一層寒霜。

她木著身子,想跑進去探望,但肢體不受控地倒下,羅溪攙她,讓她重新站穩。

赤螢深吸一口氣,對著圍著她的一圈人笑笑。

那真是一個很無力的笑。

眾人沉默,風似乎也聞到了死亡將至的氣息,捲起地上成堆的落葉,墨綠的顏色,可是因為隨風起,無處可依,居然看得人心發堵。

“你來了?”

門被推開,止息子站起來,看到包袱裡的糜糜果,眼神複雜。

“你走以後,羅溪的哥哥回來了,哦,就是和你哥哥同一批被選進魔軍的,不過沒兩天,人就沒了……”

羅家大哥本來是和赤練一起逃回來的,只是逃亡之路難行,他們到底還是洩露了行蹤,當時羅家大哥有傷在身,赤練為了掩護他,主動現身吸引走了魔差。

而他們此行的目的就是回來通風報信。

為什麼這麼多年了,村裡青壯年勞動力有去無回?

主城三位長老或許在理念上多有不合,但是他們總歸是效忠於同一人的。眼下,他們也許是抓住了什麼機緣,藉著開戰的由頭吸納了許多人——普通魔族人、或者魔修,而這一切的目的都是為了將他們煉化成魔氣。

這樣大的需求,背後的目的不敢深思。

如果真是如此,那麼之前那兩個魔差來村裡點人頭的舉動就變得不同尋常了。

“孩子,這天下,恐怕有大事要發生了……”

止息子語帶憂愁,卻對一切的發展無能為力。

“那我哥哥他……”,赤螢的心還顧不上天下,她只看見眼前,母親氣若游絲,面如金紙,“還有我母親……”

眼淚墜在她眼睫,輕易不肯落下。

“糜糜果,糜糜果我已經找來了啊……”

她不知道該向誰控訴,她的委屈、赤日村的委屈、那麼多有去無回的人的委屈、還有他們背後破碎的家庭。

止息子只是搖頭。

如果是之前,那麼糜糜果是絕佳良藥。只是眼下赤母因長子的事受驚,氣血翻湧,反而加速了魔氣的侵蝕,她的身子太虛了,本該靜養,但因為羅家大哥的訊息,村長只能帶領村裡人冒險進山躲避,還是止息子想再等等赤螢,所以最終才短暫落腳在此。

“我給你母親扎幾針,提提氣,你同她說說話吧。”

赤螢站在原地恍惚。

止息子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悄無聲地退了出去。

“螢兒……”

是母親!

赤螢猛地回神,立馬想掀開簾子進內屋,又想起什麼似的,仔細擦乾臉上的淚水,嘴角拼命上揚微笑。

笑的時候,她嚐到了乾裂的唇上瀰漫開來的淡淡血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