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靈寶宗

接連趕了幾天的路,赤螢終於到了一個可以停下休整的地方——靈寶宗。

靈寶宗毗鄰妖獸門,雖然是在修士的地界上,卻是有名的妖獸地盤。

如果說半月陵是個做各種人的買賣的地方,那麼,毫無疑問,靈寶宗是各種妖獸的活躍之地。

和半月陵講規矩的路子不同,在這裡,有錢,你就是老大。

這其中,又以安陽府的妖市最為繁華,皆因為它的包容度實在是大。

赤螢一路走來,見到了許多。

溫柔鄉里,有妖嬈的貓妖揮著手絹和前凸後翹的狐狸精搶客,清冷的水仙坐在雅閣裡,撥動琴絃,底下的灰熊眼睛一眨不眨,耳朵豎得尖尖的。

隔壁酒樓,竹子精正搖頭晃腦,吟詩作賦,一個全身黢黑的書生正倚欄飲酒,不時點評幾句,赤螢猜測,他的本體應該是塊墨,或者是硯臺?

路上,揹著百貨的兔兒精走街串巷叫賣貨品,赤螢瞧著,忍不住買了一串晶瑩剔透的水晶蘿蔔糕,味道竟意外地不錯。

那兔兒精口才更是一流,哄得赤螢莫名其妙又多買了一盒擦牙粉。

不過再多就不行了,赤螢也捨不得。

她銀錢有限,這還是多虧了止息子心疼她,幫她提前兌換好了魔晶,要不然,那換銀錢的店家看她臉生,一準要壓價。

即使是這樣,去到爹爹老家荔都,不知還有多久,保險起見,赤螢還是決定先省著點花。

可是論起混江湖,她還是太嫩了些。

也是倒黴,她仔細挑選出來的物美價廉的投宿點,竟是一家黑店。

夜裡,赤螢被不知名的光源晃醒,她迷迷糊糊醒來,發現枕頭旁邊的包袱裡,隱有微光,那一點瑩白的光蓋過了昏暗的夜色,頻頻閃爍著,似乎在向她示警。

是參糜!

赤螢相信糜糜果,參糜是它百年修煉所得,必不是凡品,所以,他很快清醒過來,抓起手邊的包袱,小心挪到門邊。

這時,門上傳來鬼祟動靜,深更半夜,絕非善意。

開門的聲音稍大,惹得同行的另一人用氣聲斥罵,“輕聲些,我晚上沒摻多少藥進去”,他說著,似乎想起什麼,抱怨道:“那老不死的,藥賣得死貴,明知道現在生意不好做了……”

“行了,少說些沒用的,幹正事要緊!”

說話的聲音隱去,只有窸窸窣窣擺弄門鎖的聲響。

赤螢大驚,當初進來這家客棧,從店家到後廚幫工,全是羊,他們人手眾多,又都是一副憨厚大老粗模樣,不想竟是自已看走了眼。

她瞭解自已的戰鬥力,正面剛是絕對沒有勝算的,心下一沉,瞥見緊閉的窗戶,赤螢決定賭一把。

平靜的黑夜,因為赤螢的破窗逃離倏地熱鬧起來。

慌亂之間,彷彿四面都響了起來,緊接著,一盞盞油燈亮起,睡夢中的人迷濛著雙眼,脾氣好的只是皺皺眉,壞一點的則直接叫罵起來。

赤螢不知道,這夥人是抱著做完最後一單就跑路的想法。

正巧,小二幫她收拾房間的時候,瞧見了偶然露出的玉葫蘆還有那株一看就價值不菲的白山參。

妖獸沒有專門的醫修或者宗派,因此,在妖市,賣的最貴、流通最快的便是丹藥或者靈草,因此有了這樣一株靈參,至少未來十年他們可以吃喝不愁。

而這些,初入此地的赤螢是毫不知情的,她甚至不知道自已身上有什麼值錢的玩意兒,竟惹得這幫老山羊就算暴露身份也要窮追不捨。

因為不熟悉地形,她一路逃跑,竟然走到了一條死路。

小路的盡頭只有一戶人家,金碧輝煌的,難怪周圍少有人家,這家連圍牆都是玉的,觸手生溫,門口還有兩尊威武的石獅,在黑夜中,它們的眼睛竟發著金光,像活了一樣。

“死丫頭,跑的真快,去哪兒了?”

身後磨刀霍霍,腳步聲漸近,她無路可逃了,只能小心翼翼靠近,她想去求助。

年幼時,赤螢有段時間沉迷於人間話本,赤練一向寵愛妹妹,外出時總會帶上幾本回來哄她高興。

印象裡,人間的大善人家中,也總是有兩尊石獅子,雖兇,但主人家卻很是友善,經常布棚施粥,文人會寫下“達則兼濟天下”的句子。

也許會有好心人幫助我?赤螢樂觀地想著。

那對雙生石獅的目光始終牢牢地盯著赤螢,見她前進,它們的目光逐漸由好奇變成了警惕,金色的眼眸炯炯如火炬,從喉嚨深處發出的低吼,似乎在警告。

“求求你們放我進去,有人在追我,他們也許會殺了我,求求你……”

赤螢神情可憐,可該前進的腳步卻一絲沒有亂,只要那對石獅沒有攻擊的傾向,她就會厚著臉皮進去,大不了到時候再給主人家賠禮道歉。

雖然這樣做似乎有點無賴,但是性命關頭,誰還管得了這些?

當她真正踏上這座富麗堂皇的府邸,無形中,一股神秘力量的波動使她產生了一瞬間的炫目。

腦海中閃過了一些零碎的、不屬於她的記憶片段。

她看見了——一片幽藍的大海,波濤卷天,翻騰著,好像在憤怒,周圍有數不清的哭喊,男人、女人、老的、少的,天空中聚集著一團黑雲,慢慢擴散,好像要吞噬掉所有的天光。

他就要成功了。

赤螢看到的最後一幕,是一雙驚恐的眼睛。

它陡然看向她,那一眼,穿過了所有漫長的時光,直直地刺向赤螢,痛苦、絕望,又似乎看到了一絲渺茫的希望。

它求救一般,奮力叫道:

“緹螢!”

赤螢頭皮發麻,你是誰?

緹螢?

一個十分耳熟的名字。

她是誰?

這又是誰的記憶?

太多的問題,赤螢想問,可是身子一軟,就要往後倒。

身後飄來一縷神秘幽香,她倒進一個堅實的懷抱中。

赤螢下意識就要反抗,那人在她耳邊“噓”了一聲,帶著她旋身一轉。

他似乎並非惡人。

迷濛中,赤螢眼前一黑,意識到他們躲進了一個狹小的空間裡,也許就在府邸邊上。

沉重的大門吱呀一聲,開閉的聲音近在耳畔,有人出來了?

可赤螢並沒有聽見腳步聲,只聽見追逐而來的幾隻羊妖畏懼地叫了聲“夫人”,他們躑躅不前,權衡一番,還是沒有再更近一步。

恰此時,夜風吹拂,刺骨的冷中隱約藏著一絲幾不可聞的熟悉氣味。

赤螢微愣,她急於探究,一把掙脫身後男人的束縛,追逐而去。

身後,男人挑眉,像是發現了什麼有趣的事情,嘴角勾起一抹興味的笑,懶散的眉眼因為這一點盈盈笑意乍然姝麗起來。

墨色的夜裡,那婦人身量纖細,一派弱柳扶風姿態,府邸門前的金色燈籠將她單薄的身影死死摁在地上,她行色匆匆,昏黃的光影搖曳,最終她的影子消失了。

一片死寂中,唯有婦人快步離去的腳步聲,倏然又多了一聲脆響,如冬日大雪壓倒青枝一般。

小道上,一前一後總共三人,目光自然而然的,皆匯聚於那處。

婦人轉身,她身體莫名的僵硬,一身皮肉像是後天縫補上去一樣,但赤螢和身後的跡吾卻更關注地上的物什——

一根,白骨?

赤螢突然站定,瞳孔猛地一縮,這個味道……

她不會忘記的。

地下洞穴裡,那鋪天蓋地的濃郁味道霎時又一次猛烈地襲擊了她的嗅覺。

跡吾站在她身後,斜睨她一眼。

他當然也聞到了這不同尋常的血腥味,他打量著赤螢煞白的臉,嘴角翹起,又笑了。

於是,他繞過赤螢,步伐輕盈,瞬息便來到婦人身前。

對著女人驚恐到不斷顫動的臉,他的笑容不斷擴大。

跡吾彎腰拾起地上的東西,神色如常地遞過去,他笑得單純,緩緩道:“夫人,你的骨頭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