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首之人聞到濃郁的油味,又見扁擔,當即對餘眾點頭。

“幾位這是。。。” 餘安父親張開雙臂將妻子護在身後,緊張問道。

沒等餘安父親將話說完,一群黑衣人紛紛抽刀,對著二人劈砍下去。

“不要!!!”

餘安悲吼,煞眼含淚。

似乎聽到餘安吼聲,眼前畫面中,刀停在半途,天地寂靜,萬物停止。

“不要。。不要。。” 餘安口中不停叫著。

只感到身體再次失重,陷入黑暗中。

再次睜眼時,已回到谷中。

“出去後,當如何?”

老道聲音依舊不喜不悲,溫淳如玉。

卻不能再安撫住少年。

餘安兩眼發紅,臉上浮現切骨恨色:

“血債,當用血償!!!”

郡守府,又是該死的郡守府!

“再然後呢?”老道對此回覆並不意外,接著問道。

餘安聞言愣了好一會兒,心中有些微寒,以為老道提的是那事,垂眼低聲回應一句:

“小子努力提升修為,以報答您。”

只見老道自顧說道:

“若你有幸達到脫凡之境,便可去酆都尋你雙親,那間主人與你師傅乃是故交,或可為你破例,讓你們一家團聚。”

低落的餘安聞言驚詫抬頭,眼中冒出希冀之色,這才明白老道用意。

“小子定會努力修煉,以報答道爺爺授法之恩!!”

老道士嘴角上揚,“這會兒又道爺爺?你這廝,恐是想著早日修成,好一家團聚吧?”

餘安雙手尷尬地不知放在何處,躲避老人目光:

“順便,順便。。”

老道挑眉含笑,直到看得餘安渾身難受時,開口道:

“不管你是出於什麼目的,記住,惟有到了那個高度,才有希望做成這兩件事,否則一切空談。

另外,修行功法乃我輩修士性命之根本,不可輕易洩露。你所練之法,更是當今禁忌,一旦暴露,怕是會有些麻煩。”

“嗯,小子記住了。”餘安用力點頭,復又有些急切地問道“道爺爺,酆都在什麼地方?”

“修為到了,自然會知道,現在告訴你無甚意義。”

老道說完,展開右臂伸出食指。

只見指頭方寸大小的空間處,憑空泛起漣漪。

老者食指一探,整個指尖消失不見,似乎有微弱的破碎聲響起,卻不見其物,隨後便看見老者輕輕划動手腕。

一條等人高的口子被老道士撕開,口子內黑漆漆一片,一股詭秘滄桑的氣息撲面而來。

餘安靜靜地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並不感到驚駭,或者說一點都不覺得奇怪。

一個月後,他將在某個無人的夜晚哀嚎不已,後悔當初沒有纏著老道,傳他個一招半式的厲害法術!

無知者無畏。

“走吧。”

“等一下,”餘安想起一事,伸手阻攔著,見他默了默,而後開口道,“我去和小白告個別,谷中三年,它很照顧我,如今離別,當告知於它。”

不曾想這邊剛說到小白,小白就到。

只見它從遠處小跑而來,嘴中叼著銀白色的蛇頭,細看之下,通體竟有七尺多長,也不知道這個小傢伙怎麼捕到的。

“嗚嗚。。。”只見小白來到二人身前,將那大蛇屍體放下,而後坐在地上高高抬起腦袋,不無得意。

“呵呵,可算是被你抓到了,可以啊小傢伙,個頭不大,挺厲害啊。”

餘安笑呵呵蹲下身來,輕輕撫摸著小白。

小白當即眯起眼睛,站起來輕輕蹭著餘安。

“此獸早年誤食谷中奇果,故而開智,頗通人性。也因此不再願與同族一般茹毛飲血,久而久之,便獨身於谷中。你若有意,可問它是否願意與你一起去那源界。”

餘安聞言眼前一亮,笑得開心,隨即一把將其抱起,雙手快速撓著脖頸兒:

“它願意的。”

被抱起來的小白不見掙扎,就這麼乖乖縮在餘安懷裡,只當餘安在伺候自已。

老道士見狀笑著搖頭:

“也罷,此方天地大道規則殘缺不全,天下生靈雖有特性,卻始終無法修煉,被大道拒之門外。它待在這谷中也不過是徒增個頭,最終白骨一堆罷了。出去後興許還能得些機緣,既然你如此熱切,便一起走吧。”

“就是就是!”餘安呵呵笑道。

只見老道袖中出現一個小小的碧綠瓷瓶,地上銀蛇血肉自動破開,一顆赤紅蛇膽脫離而出,裝入瓷瓶中。

見瓷瓶飄向自已,餘安伸手接住,耳邊響起老道聲音:

“其膽有療傷之效,致命傷勢,僅一滴便可。”

餘安聞言面露喜色。

旋即眼睛又丟溜溜一轉,欲言又止,憋了半天,試著開口道:“這谷中神草。。。”

老道士聞言略顯無奈:

“此草乃應時而生,每年僅發一棵,自你進入谷中,療傷時用掉三千多棵,又當做吃食吃掉了近六千棵,如今谷中僅剩百餘棵了。”

後話沒說,但意思很明顯。

一聽被翻了老底兒,餘安當即不敢再開口,尷尬站在原地,準備好的一番煽情此時也不好意思講了。

“山高路遠,此行珍重。”老道士溫溫說著,率先告別。

餘安亦開口道:

“餘安此生不忘道爺爺再造之恩,若有幸不死,必竭力踐行諾言。”

說罷,餘安雙膝下跪。

“不必如此。”

老道施法控住餘安,不讓跪下。

然餘安目光堅定,一聲不吭。

“唉。。”見此情景,老道士當即卸了法力。

噗通。

餘安跪了下去。

半晌,,

餘安站起身來,抱住小白,手握長槍,走向黑洞。

在洞口處站定,看向老道,微微點頭。

老道面露微笑,手中拂塵朝餘安甩出一團白光,白光罩住餘安後,漂浮著進入黑洞中。

“諸天炁蕩蕩~”

白色光團中餘安最後聽到老道的聲音

。 。 。 。 。

陸家村

餘安家中

陸小梅坐在院子裡,望著屋簷下春歸的燕子怔怔出神。

三年前,正在農忙的陸小梅,無意間聽到地頭上村民們的談話,得知餘安因偷盜郡守府財物,拒不認罪,又襲殺差役人員,罪大惡極,已就地伏誅。

村民們對此紛紛表示懷疑,卻礙於官府人員,無一人敢去詢問。

陸小梅聽後,當即感到天旋地轉,扔了手中鋤頭,便奔向餘安家裡,來到門口時,村民們已經被趕來的辦案人員驅散,透過門口,陸小梅遠遠便看到倒在血泊裡的餘安。

陸小梅不顧一切地衝向前去,欲要去到少年的身邊。

剛到門口,便被那動手殺了餘安的官差用刀柄砸到額頭,暈了過去,前額的傷疤一直留到現在。

十四五歲,這個年齡出嫁的姑娘比比皆是,看著同齡的姑娘陸陸續續都成了親,陸小梅心中自然也有自已的想法。

小時候的自已又矮又黑,時遭同村孩子嘲笑欺負,便是餘安一次次幫自已出頭,那鼻青臉腫的樣子至今仍在腦海中。

父親是個性子軟弱的人,他幼年時爺爺便死了,只留母子倆相依為命,早年家中便較為貧苦,據孃親呂英說,娶她時,扛了兩袋面,一捆棉花,在當時也算是一份中規中矩的財禮,那媒人將家中光景描述的倒也不差。

誰知嫁過來後,便被家中潦倒的情景驚住了,客人走罷,家中竟連一碗米也不曾剩下,婚事所用,不僅花光了積蓄,還欠了債。

呂英這輩子都不會忘記,到陸家的第一天晚上,吃的是麩皮!

在那世道里,出了嫁的女子,後半生是好是壞,不就是看夫家麼?悔婚那是想都不敢想的,其他且不說,小梅姥爺就能打斷呂英的腿。

一是老爺子在乎名聲;二是收了嫁妝後,二老便匆匆張羅起來,拿去給兒子娶妻所用,怎可能再退回去?

那幾年,家中連匹粗布也是裁剪不起,懷著小梅時,小腹眼看大了起來,衣服穿不上了,沒法子,只得將幾件舊時衣裳拆開縫湊起來,卻惹來婆婆的白眼,似乎在埋怨呂英浪費料子。

小梅出生時,婆婆嫌棄的眼神令呂英的心寒到了谷底,寒冬臘月,尚在月子裡的呂英便起來操勞,伺候一家老小,給小梅洗尿布,整夜整夜的睡不好。

一次,操勞過度的呂英在柴房燒著飯,不知何時睡了過去,焦糊的味道招來了在屋裡躺著的婆婆,見到當時情景,老太太拿起腳邊枝條便向呂英抽了過去,將其打得連連後退,躲在柴垛裡。

心中本來就積攢如此多的怨氣,加之這一次實在是困得難受,才不覺間打起了瞌睡,憤怒的呂英爆發了,頓時哭罵了起來,所有難聽的,不堪入耳的話語統統回敬給眼前的老嫗。見呂英竟敢頂嘴,這還得了!老太太抽得更加用力,呂英只得抱頭哀嚎,口中不忘咒罵。

好在陸小梅他爹此時回到家中,見此情景趕緊將老太太拉開,在堂屋安慰自已老孃,老太太氣不過,便朝柴房叫罵:

“誰家的媳婦不是這麼給公婆教過來的?就你金貴,打不得罵不得?還敢頂嘴,你反了你了,想上天?!”

陸小梅父親站在老太太身邊,口中只是不停唸叨:“別說了,別說了,再氣壞了身子。”卻未曾去看自家婆娘一眼。

那一夜,呂英便是在柴房待到天亮。

沒人知道她心裡在想什麼。

第二天一早,只見這婦人神色如常,眼神稍顯漠然,向婆婆低了頭認了錯。

此事算是揭了過去。

哪知沒過多久,老太太在村口石橋那兒摘野菜時,身子沒由來地一軟,腳下一滑,不慎跌到河裡,撈上來時身體都已經浮腫了。

呂英聽到時,只笑了笑。

席子一卷,下地掩埋,便草草了事。

按說家裡少了一個人的口糧,又不用受氣,呂英總算熬了過來吧?

她卻放不下了,

過去了麼?

她心裡過不去!憑什麼!

老太太一死,呂英便迅速將家裡為數不多的錢財全部裝在自已口袋。

小梅父親自知這些年虧欠呂英,且又不喜與人爭執,事事不決,以前聽老孃的話,如今自然是聽婆娘的。

呂英如同老太太當年那般,成為了村子裡最會罵架的女子,張牙舞爪,撒潑打滾,抓臉扯發。所有同她爭吵的,說她閒話的,她都將爭鬥到底。

她變得尖酸,刻薄,無理取鬧,家裡說一不二。她所有的強勢和潑辣,都用來維護自已已經扭曲的自尊。

看向陸小梅的眼神充滿厭惡,彷彿小梅的存在是在時刻提醒她,曾經的自已是多麼狼狽和懦弱。

生氣時便會對小梅齜牙咧嘴,極盡嫌棄:“你就不該來!”

沒人知道這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後來,家裡添了弟弟,小梅記得,那天蹲在牆角,看到母親得知生了男孩後,喜極而泣,哭聲中百味雜陳。

但對於小梅而言,可不是好事,自那以後,除去每天上地幹活外,還要照料弟弟,有時襁褓裡的弟弟睡著睡著,突然嚎哭起來,便會惹來孃親打罵。

勤懇的父親將家裡的債還上了,光景也一天天稍好起來,但小梅的處境卻沒變,有了弟弟,更加如此,吃喝穿衣皆是緊著弟弟。孃親說,指望誰都不如指望兒子。

就是這樣,她在這樣的童年裡,餘安的存在,對於小梅而言,不僅僅是兩小無猜而已,他餘安是小梅惟一的快樂。在陸家村,只有餘安會護著她,不會說她家的閒話,還會帶著她玩耍。

每日忙完,和餘安在一起的時間裡,對她來說,是最開心的時光。

他爹孃去世的那段時間裡,整天魂不守舍,又要養活自已,起早貪黑,肩膀上的血痕就一直沒消過,陸小梅看在眼裡,心疼壞了。

一忙完,總是想趕緊來到餘安家裡,看看他怎麼樣,看看有沒有什麼要幫忙。

呂英看到後嘴上譏諷著,不讓再去,哪怕提早幹完了活兒也不許。

幸而父親說餘家有恩於自已家,這些年幫了自已家很多,人家爹孃沒了,便不來往,要被村子的人戳脊樑的。母親聞聽此言,才罷休。

這是陸小梅最感激父親的一次。

後來。。他不在了。

即使餘安不在,即使屋子裡都已經落滿了灰塵,陸小梅仍舊時不時來到餘安家中獨坐一會兒。

陸小梅將整個院子打掃得乾乾淨淨,

卻獨獨不敢踏進房間一步。

今日本沒想來,只是下了田,走到家門口時,聽到父母爭吵,其內容令她驚慌失措。

孃親給自已找了個夫家,財禮給得不錯。

父親則嫌棄那人家裡窮苦,女兒嫁過去要吃大苦。

再後面,陸小梅便不知道了,她已轉頭跑開。

在餘安院子裡哭了又哭。

自已不是早就想逃離這個家麼?

也不是什麼壞事。

可是一想到今後都不能再來這院子,她便又哭了起來。

陸小梅抬頭望著天邊,淚眼婆娑,輕輕呢喃:

“怎麼辦呢?”

一朝禍起兩茫茫,

空餘茅舍度春秋。

寄聲欲問愁心事,

惟有年年春燕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