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一顆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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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餘安那裡回來的陸小梅正往自已家走去,路上聽村民們說,在村前邊兒石橋那兒見到個年輕小夥,大高個,得有二十來歲,猛地一看,長的有些像那絕了戶的餘家小子。
小梅卻並不在意,仍記得三年前的事情發生後,村民們七嘴八舌討論此事,有扼腕嘆息,更有幸災樂禍者。昏迷的小梅在家中醒來,被嚇得滿臉驚恐的孃親指著鼻子臭罵:
“你想死別連累我們,丟人現眼的東西。”
咒罵聲不絕於耳,若不是看小梅在床上躺著,定少不了一頓打。 第二天出門幹活,議論紛紛的村民們見到小梅便噤聲不語,大多用怪異的眼光瞥著小梅。
在農村,有一套屬於它自已的規則,而小梅此舉,叫出格,因此必然會被指指點點。
來到家裡,見父親正在柴房燒飯,小梅來到父親身旁幫忙。
“去院子那兒了?”父親沒有轉身,便開口問道,因為家中只有父女兩人燒飯。
“嗯。。”
陸寶聞言放下手中鍋鏟,蓋上鍋蓋。轉過身,眉頭微皺:
“以後。。。不要去了,免得讓人說閒話。”
陸小梅身體一顫,抿起嘴,沒有回應。
陸寶欲言又止,最終輕嘆一口氣,蹲下身去添柴。
小梅心中明瞭,不出意外,父親又妥協了!
總是這樣,只要母親稍稍發火,父親便緘口不言。
她有時想,這個家到底是出了什麼問題?
是父親的錯嗎?
好像不能全都怪他。
是母親嗎?
好像也不能。
那到底是誰呢?
難道是自已的錯?!自已真的不該生出來?
每每細想,思緒便如一團亂麻,連個線頭也揪不出來。
忽然,蹲在菜盆前忙碌的小梅身體猛地前傾,要不是兩手及時撐在菜盆裡,這一下定要栽倒。
“洗手!洗臉!”
身後響起稚嫩的聲音,陸小梅知道是弟弟回來了。
“虎子,別這樣推你姐。”
“哎呀知道了,,煩。”陸虎語氣不耐煩的回道。
陸小梅擦了擦濺到臉上的水,站起身,打了盆水,將擦臉布放進盆中,而後才對弟弟輕聲道:
“你大了,自已洗了吧。”
他十多歲的年齡,當然可以自已洗。
只見陸虎兩眼緊緊盯著他姐姐,用威脅的語氣一字一句道:“我就要你給我洗。”
陸小梅見弟弟就要發作,想到一番鬧騰後,定會惹來孃親,到時根本都不用解釋,肯定是自已的不是。
“小梅,給你弟洗洗吧。”父親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靜默中,三人都不再說話。
只見小梅彎下腰來,低著頭,將手伸進盆裡。秀髮垂覆面龐,沒人看到她是怎樣的表情。
陸虎臉上露出得意神色。
女兒不回自已的話,陸寶也不生氣,心中慶幸沒鬧起來,轉過頭繼續燒火。
一家人吃罷晚飯,陸小梅正收拾碗筷。
“小梅,放下,娘有話對你說。”
呂英坐在板凳上,見陸小梅慢吞吞,低著頭走到身前。
“杵著幹啥?!桌子上的收拾掉!瞎啊?”
呂英見陸寶坐在一旁不動,當即便罵,又轉過頭看向小梅:
“小梅,娘給你訂了門親,是鄰村的王家二小子。”
陸小梅又顫慄起來。
“給你打聽過了,那人家還不錯,你看你也快熬成老姑娘了,,,差不多就把這事辦了吧。”
陸寶低著頭端起碗筷走出房屋。
陸虎則站在門口,踮起腳尖踩著地上四處逃命的螞蟻,對屋內的事情漠不關心。
陸小梅低著頭,一句話不說。
“跟你說一聲,你心裡也有數,過兩天人家父母過來,瞧瞧好日子。”
見女兒又悶在那兒一副受氣模樣,呂英當即煩躁起來,揮揮手將其趕走。
“我不想嫁。。”
一聲弱弱的回應。
正要出去的呂英聞言回過頭來,兩眼眯了起來,走到陸小梅身邊,
“你說什麼?”
聲音不大,卻令陸小梅渾身一緊。
陸虎饒有興趣地盯著二人,期待接下來姐姐會怎麼回答。
“我。。。我想待在家裡,幫幫娘。”
呂英聞言,當即雙手放到陸小梅緊繃著的雙肩上。
“傻姑娘,終究還是要嫁人的。你看看咱們村裡,哪有到了這年紀還不成家的,你頭上又這麼大個疤,娘能尋個正常人家不容易,知道麼。”
陸小梅除了在餘安身邊話多一些,平日就是悶葫蘆,更不用說此時,根本不知道用什麼說辭來拒絕。
“娘,我。。。”
“我給你臉了是不是!”
呂英突然瞪大了眼睛,語氣尖銳起來,欲要吃人。
“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丟人現眼的東西,隔三差五往死人院子跑,人都死了幾年了,你要不要臉?!”
陸小梅瑟瑟發抖,呂英見此情景,以為自已仍舊拿捏著。
“把我嫁了,然後拿財禮給弟弟成家用,是嗎?”
啪!!
呂英當即揮手扇去。
“要不是你當年抽風,給人家打破了相,怎麼會拖到現在!啊?哪個正常人家能看得上你?”
絕口不提財禮一事。
陸小梅捂著臉,眼眶含淚。
“難道不是孃親一直想將我賣個好價錢,才拖到現在嗎?”
呂英被問得啞口無言,實在是意外,一向溫順的女兒竟有如此一面。
這次呂英沒有動手,只是發狠地看著小梅,陰惻惻說道:
“吃我的,穿我的,養你這麼多年,到頭來你就這麼想我!好啊。。好啊。
你不嫁是吧,那你就在家待著吧,我看你在這個家待不待得住!!”
說到最後,聲音已經尖銳無比。
陸小梅緊閉著嘴,儘量不讓自已哭出聲來,她又何嘗不知忤逆孃親是什麼後果,只是一想到某人某處,她便痛得揪心!
見女兒直直站在那兒,不停地哭,令她恍惚間又想起了當年的自已,也是這般。
眼中厭惡更甚,當即怒罵。
“滾!”
陸小梅流著淚出去了,來到自已的屋子。
說是屋子,其實是早年搭的豬圈,生下陸虎後,屋子裡那張木床實在擠不下,因而陸寶將這豬圈修修補補,讓小梅睡在了這兒。
陸小梅坐硬板床上,無聲流淚。
此時,在柴房的陸寶來到屋內,站在小梅身旁,許久,才緩緩開口道:
“那人家。。雖然落魄了些,但人不壞。你過了門。。應該不會再受氣。”
陸小梅猛然抬頭,直勾勾地盯著父親的眼睛,臉龐灑滿淚花。
一言不發,無聲質問。
面對女兒灼灼淚眼,陸寶不自覺移開目光。
嘆了口氣。
“爹。。。虧欠你了。”
陸小梅望著默默轉身而去的陸寶。
曾經你說虧欠沒有享過一天福的奶奶,後來又說虧欠孃親,如今又對我說。
你但凡有點一家之主的樣子,拿得住主意,又怎麼會變成這樣?
然而直到人走出去,陸小梅終究還是忍住了,沒說出那傷他自尊的話。
院子裡響起弟弟陸虎安慰孃親的聲音,後者連連誇讚自已的好兒子。
陸小梅躺到床上,側著身子將自已蜷縮起來,任由眼淚流淌。
皎月爬上辰幕,照得大地慘白。
一天的勞累再加上精神的消耗,使陸小梅睡了過去。
夢中,她笑得甜蜜,見到兒時的餘安,正蹲在自已對面,教自已識字呢。
又見到餘安走在自已前面,手中拿個樹條,朝路兩旁的植被抽打著。
前方的人兒漸漸越走越遠,自已越來越跟不上,欲伸手呼喚。
直到背影徹底消失。
陸小梅醒了過來,眼角溼潤。
睡夢胡亂伸出的手在牆角觸到一絲冰涼。
手掌在靠牆床角處摸索著,最終在草蓆下摸出一些類似紙片的東西,和一個巴掌大的鐵餅,另有用紙包起來的圓圓的東西。
陸小梅疑惑,當即起身來到柴房,拿上火摺子和一把乾草回到屋內,點燃。
入眼的是十餘張錢票,和一塊金餅。
長這麼大沒見過這麼多錢財,陸小梅被震驚地合不上嘴巴。
別說陸小梅,整個陸家村見過的也沒幾個。
如此靜默許久,陸小梅才回過神,又看到掌中一個紙包的東西,感覺有一些熟悉,又因光線昏暗,看不太真切。
陸小梅小心翼翼撥開紙皮。
一塊糖!
陸小梅瞳孔緊縮,呼吸急促起來。
捏著糖塊的手死死扣在了心口上。
她長這麼大,只吃過一顆糖。
是餘安給的,紙包的圓珠狀,棗紅色。
如手中物。
一模一樣。
白天村裡人說,有個年輕人。。。二十來歲。。像你。。。
是你嗎?
你在哪兒?
想到此處的陸小梅突然神色慌張起來。
雖然沒有見到餘安,陸小梅卻已經確認,這一定是餘安所為。
你在哪兒?
你為什麼不見我呢?
沒有人來回答陸小梅的疑惑,屋子裡只有燃燒著的微弱火苗在起舞。
溫熱而絢爛。
另一邊,已經身處天溝的餘安正在一洞中盤腿而坐。
陸小梅的床上的東西,確實是他放進去的。
這還要從前一天晚上說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