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餘安那裡回來的陸小梅正往自已家走去,路上聽村民們說,在村前邊兒石橋那兒見到個年輕小夥,大高個,得有二十來歲,猛地一看,長的有些像那絕了戶的餘家小子。

小梅卻並不在意,仍記得三年前的事情發生後,村民們七嘴八舌討論此事,有扼腕嘆息,更有幸災樂禍者。昏迷的小梅在家中醒來,被嚇得滿臉驚恐的孃親指著鼻子臭罵:

“你想死別連累我們,丟人現眼的東西。”

咒罵聲不絕於耳,若不是看小梅在床上躺著,定少不了一頓打。 第二天出門幹活,議論紛紛的村民們見到小梅便噤聲不語,大多用怪異的眼光瞥著小梅。

在農村,有一套屬於它自已的規則,而小梅此舉,叫出格,因此必然會被指指點點。

來到家裡,見父親正在柴房燒飯,小梅來到父親身旁幫忙。

“去院子那兒了?”父親沒有轉身,便開口問道,因為家中只有父女兩人燒飯。

“嗯。。”

陸寶聞言放下手中鍋鏟,蓋上鍋蓋。轉過身,眉頭微皺:

“以後。。。不要去了,免得讓人說閒話。”

陸小梅身體一顫,抿起嘴,沒有回應。

陸寶欲言又止,最終輕嘆一口氣,蹲下身去添柴。

小梅心中明瞭,不出意外,父親又妥協了!

總是這樣,只要母親稍稍發火,父親便緘口不言。

她有時想,這個家到底是出了什麼問題?

是父親的錯嗎?

好像不能全都怪他。

是母親嗎?

好像也不能。

那到底是誰呢?

難道是自已的錯?!自已真的不該生出來?

每每細想,思緒便如一團亂麻,連個線頭也揪不出來。

忽然,蹲在菜盆前忙碌的小梅身體猛地前傾,要不是兩手及時撐在菜盆裡,這一下定要栽倒。

“洗手!洗臉!”

身後響起稚嫩的聲音,陸小梅知道是弟弟回來了。

“虎子,別這樣推你姐。”

“哎呀知道了,,煩。”陸虎語氣不耐煩的回道。

陸小梅擦了擦濺到臉上的水,站起身,打了盆水,將擦臉布放進盆中,而後才對弟弟輕聲道:

“你大了,自已洗了吧。”

他十多歲的年齡,當然可以自已洗。

只見陸虎兩眼緊緊盯著他姐姐,用威脅的語氣一字一句道:“我就要你給我洗。”

陸小梅見弟弟就要發作,想到一番鬧騰後,定會惹來孃親,到時根本都不用解釋,肯定是自已的不是。

“小梅,給你弟洗洗吧。”父親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靜默中,三人都不再說話。

只見小梅彎下腰來,低著頭,將手伸進盆裡。秀髮垂覆面龐,沒人看到她是怎樣的表情。

陸虎臉上露出得意神色。

女兒不回自已的話,陸寶也不生氣,心中慶幸沒鬧起來,轉過頭繼續燒火。

一家人吃罷晚飯,陸小梅正收拾碗筷。

“小梅,放下,娘有話對你說。”

呂英坐在板凳上,見陸小梅慢吞吞,低著頭走到身前。

“杵著幹啥?!桌子上的收拾掉!瞎啊?”

呂英見陸寶坐在一旁不動,當即便罵,又轉過頭看向小梅:

“小梅,娘給你訂了門親,是鄰村的王家二小子。”

陸小梅又顫慄起來。

“給你打聽過了,那人家還不錯,你看你也快熬成老姑娘了,,,差不多就把這事辦了吧。”

陸寶低著頭端起碗筷走出房屋。

陸虎則站在門口,踮起腳尖踩著地上四處逃命的螞蟻,對屋內的事情漠不關心。

陸小梅低著頭,一句話不說。

“跟你說一聲,你心裡也有數,過兩天人家父母過來,瞧瞧好日子。”

見女兒又悶在那兒一副受氣模樣,呂英當即煩躁起來,揮揮手將其趕走。

“我不想嫁。。”

一聲弱弱的回應。

正要出去的呂英聞言回過頭來,兩眼眯了起來,走到陸小梅身邊,

“你說什麼?”

聲音不大,卻令陸小梅渾身一緊。

陸虎饒有興趣地盯著二人,期待接下來姐姐會怎麼回答。

“我。。。我想待在家裡,幫幫娘。”

呂英聞言,當即雙手放到陸小梅緊繃著的雙肩上。

“傻姑娘,終究還是要嫁人的。你看看咱們村裡,哪有到了這年紀還不成家的,你頭上又這麼大個疤,娘能尋個正常人家不容易,知道麼。”

陸小梅除了在餘安身邊話多一些,平日就是悶葫蘆,更不用說此時,根本不知道用什麼說辭來拒絕。

“娘,我。。。”

“我給你臉了是不是!”

呂英突然瞪大了眼睛,語氣尖銳起來,欲要吃人。

“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丟人現眼的東西,隔三差五往死人院子跑,人都死了幾年了,你要不要臉?!”

陸小梅瑟瑟發抖,呂英見此情景,以為自已仍舊拿捏著。

“把我嫁了,然後拿財禮給弟弟成家用,是嗎?”

啪!!

呂英當即揮手扇去。

“要不是你當年抽風,給人家打破了相,怎麼會拖到現在!啊?哪個正常人家能看得上你?”

絕口不提財禮一事。

陸小梅捂著臉,眼眶含淚。

“難道不是孃親一直想將我賣個好價錢,才拖到現在嗎?”

呂英被問得啞口無言,實在是意外,一向溫順的女兒竟有如此一面。

這次呂英沒有動手,只是發狠地看著小梅,陰惻惻說道:

“吃我的,穿我的,養你這麼多年,到頭來你就這麼想我!好啊。。好啊。

你不嫁是吧,那你就在家待著吧,我看你在這個家待不待得住!!”

說到最後,聲音已經尖銳無比。

陸小梅緊閉著嘴,儘量不讓自已哭出聲來,她又何嘗不知忤逆孃親是什麼後果,只是一想到某人某處,她便痛得揪心!

見女兒直直站在那兒,不停地哭,令她恍惚間又想起了當年的自已,也是這般。

眼中厭惡更甚,當即怒罵。

“滾!”

陸小梅流著淚出去了,來到自已的屋子。

說是屋子,其實是早年搭的豬圈,生下陸虎後,屋子裡那張木床實在擠不下,因而陸寶將這豬圈修修補補,讓小梅睡在了這兒。

陸小梅坐硬板床上,無聲流淚。

此時,在柴房的陸寶來到屋內,站在小梅身旁,許久,才緩緩開口道:

“那人家。。雖然落魄了些,但人不壞。你過了門。。應該不會再受氣。”

陸小梅猛然抬頭,直勾勾地盯著父親的眼睛,臉龐灑滿淚花。

一言不發,無聲質問。

面對女兒灼灼淚眼,陸寶不自覺移開目光。

嘆了口氣。

“爹。。。虧欠你了。”

陸小梅望著默默轉身而去的陸寶。

曾經你說虧欠沒有享過一天福的奶奶,後來又說虧欠孃親,如今又對我說。

你但凡有點一家之主的樣子,拿得住主意,又怎麼會變成這樣?

然而直到人走出去,陸小梅終究還是忍住了,沒說出那傷他自尊的話。

院子裡響起弟弟陸虎安慰孃親的聲音,後者連連誇讚自已的好兒子。

陸小梅躺到床上,側著身子將自已蜷縮起來,任由眼淚流淌。

皎月爬上辰幕,照得大地慘白。

一天的勞累再加上精神的消耗,使陸小梅睡了過去。

夢中,她笑得甜蜜,見到兒時的餘安,正蹲在自已對面,教自已識字呢。

又見到餘安走在自已前面,手中拿個樹條,朝路兩旁的植被抽打著。

前方的人兒漸漸越走越遠,自已越來越跟不上,欲伸手呼喚。

直到背影徹底消失。

陸小梅醒了過來,眼角溼潤。

睡夢胡亂伸出的手在牆角觸到一絲冰涼。

手掌在靠牆床角處摸索著,最終在草蓆下摸出一些類似紙片的東西,和一個巴掌大的鐵餅,另有用紙包起來的圓圓的東西。

陸小梅疑惑,當即起身來到柴房,拿上火摺子和一把乾草回到屋內,點燃。

入眼的是十餘張錢票,和一塊金餅。

長這麼大沒見過這麼多錢財,陸小梅被震驚地合不上嘴巴。

別說陸小梅,整個陸家村見過的也沒幾個。

如此靜默許久,陸小梅才回過神,又看到掌中一個紙包的東西,感覺有一些熟悉,又因光線昏暗,看不太真切。

陸小梅小心翼翼撥開紙皮。

一塊糖!

陸小梅瞳孔緊縮,呼吸急促起來。

捏著糖塊的手死死扣在了心口上。

她長這麼大,只吃過一顆糖。

是餘安給的,紙包的圓珠狀,棗紅色。

如手中物。

一模一樣。

白天村裡人說,有個年輕人。。。二十來歲。。像你。。。

是你嗎?

你在哪兒?

想到此處的陸小梅突然神色慌張起來。

雖然沒有見到餘安,陸小梅卻已經確認,這一定是餘安所為。

你在哪兒?

你為什麼不見我呢?

沒有人來回答陸小梅的疑惑,屋子裡只有燃燒著的微弱火苗在起舞。

溫熱而絢爛。

另一邊,已經身處天溝的餘安正在一洞中盤腿而坐。

陸小梅的床上的東西,確實是他放進去的。

這還要從前一天晚上說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