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們或吃喝,或作什麼,一切都要為上帝的榮耀而行。

——《哥林多前書》10:31

• 理解世界

人對事物的理解取決於不同情境。2001年9・11事件發生後,每當人們提起它,總會有一個敘事結構。有人說:“這是美國在全球濫用帝國主義權勢的結果。”也有人說:“國外許多邪惡勢力憎恨我們,因為我們的國家自由而美好。”把美國視為正面角色還是反派角色,全在於人們所相信的版本不同,而且人們的反應(包括情緒和行為)也會因所相信版本的不同而大相徑庭。

哲學家阿拉斯代爾・麥金泰爾(Alasdair Maclntyre)在《追尋美德》(After Virtue)一書中描寫了一個經典事例,闡釋了故事的重要性。他讓你想象自已站在公交車站,一位陌生的年輕人走過來對你說:¨“那種常見野鴨的拉丁名為醜鴨醜鴨醜鴨(Histrionicus histrionics histrionics)。”你可能明白這句話的意思,但他的行為舉止卻令人莫名其妙。他是什麼意思?只有瞭解背景,才能理解他的行為。也許這個年輕人是位精神病患者——這能解釋他為何那樣說。也許昨天有一個與你性別、年齡、身高和外貌相仿的人在圖書館詢問過這個年輕人“野鴨”一詞用拉丁語怎麼說,今天他誤以為你就是那個人,這也解釋得通。又或許這個年輕人是外國間諜,“在約好的地點說出了這個蹩腳的暗號,與線人接頭”。第一種情形是悲劇,第二種是喜劇,第三種是正劇。如果不瞭解故事背景,我們就無法理解所發生的事情,也就無從應答了。

全部回應都會出問題,包括你對待工作的態度。

• 故事與世界觀

故事的構成要素有哪些?圍繞敘事結構展開的優秀學術分析眾多,這裡只是簡單討論一下。故事始於生活的平衡被打破。主人公竭力恢復平衡與和平,敵對勢力卻拼命抵擋,故事情節隨之展開(或劇情愈加“豐滿”)。最終,衝突過後平衡恢復(或徹底被打破),故事就此結束。

可見,故事中最不可或缺的要素是一個使生活脫離最初軌道的難題。如果說“小紅帽給祖母帶了些食物,她們一起吃”,這個描述雖然美好,卻很難成為故事,因為沒有情節。故事還要有恢復美好秩序的觀念與可能性。“小紅帽來到祖母家,突然大灰狼闖了進來,把她和祖母都吃掉了”——這就比較有戲劇性了,但還不能算為故事。由此可見,故事應當描寫生活本來應有的樣子,解釋平衡是如何被打破的,並提出讓生活重歸正軌的解決方案。

故事的意義正在於此。雖然有些故事僅供娛樂消遣,但事實上,級事在人類的思考中佔據基礎性地位,決定我們如何理解並活出有意義的人生。“世界觀”一詞源自德語單詞Weltanschauung,意指我們解釋全部現實的綜合視角。世界觀並不只是一套哲學觀點,它本質上是一部原型敘事或故事梗概,描寫(a)人類在世上應怎樣生活,(b)是什麼打破了最初的平衡,和(c)如何補救。出若非找到人生重大問題之解,沒有人可以真正活得精彩。因此,為了解答上述問題,我們要引介一個世界故事的視角,即用一種世界觀解釋事物的敘事。

眾所周知,世上萬物都出了嚴重問題。無論是誰,都不會說自已的生活本應如此,何況整個世界。我們的內裡出了問題。似乎沒有任何事物可以令我們感到快樂滿足,我們只能體驗轉瞬即逝的快感。我們之間也出了問題。這個世界充滿貧窮、戰爭、苦難和不公。整個世界彷彿被什麼東西擊中而失去了平衡。但究竟是什麼東西?誰是罪魁禍首?怎樣才能解決?當你開始回答這些問題時,一個故事便應運而生,而你要活出這個故事。我們總是熱切追尋和排演那些有望使世界重歸均衡的故事。

麥金泰爾認為,人類行為是一種“表演敘事”。每個人心裡都在上演一個賦予生命意義的故事回——無論是為環保等正義事業奮鬥,還是諸如尋找真愛等個人追求;或是出身貧賤、不被認可卻不懈努力而獲得成功;或是一部關於自由與平等的故事,你帶著全家逃離壓迫,踏上一片嶄新計程車地,開始新的生活;亦或是一齣戲劇,你用自已獨特的性別、文化或政治身份,與社會偏見進行抗爭。無論是哪一種,你都將自已置身於ー個更宏大的故事中,相信如果有更多人加入到你的隊伍中,世界會變得更美好。你可能在設想,如果大家都解放思想、積極進取,勇於反抗壓迫勢力,這個世界就會大不ー樣。或許你還相信,如果我們堅守已被確認的絕對道德,世界就會更加美好。無論哪一種情況,人們都視自已為主人公——為引領世界重歸正軌而努力的善良人。

Stevenson)在其經典之作《人性七論》(Seven Theories of Human Nature)中,列出了幾位頗具社會影響力的傑出思想先驅關於人性的見解。柏拉圖認為我們的主要問題源於肉體極其軟弱;卡爾・馬克思則歸咎於不公平的經濟制度;弗洛伊德認為是慾望和良心之間內在的無意識衝突;薩特則歸因於我們尚未意識到自已是完全自由的,因為並不存在任何客觀的價值;斯金納( Skinner)認為我們沒有意識到自已完全受環境制約;康拉德・洛倫茨(Konrad Lorenz)則歸結於人類進化過程中與生俱來的攻擊性。每種理論都是一個故事——講述我們哪裡出了問題以及相應的補救辦法。每種對現實的解讀都對社會、研究和工作領域產生深遠影響。任何一種世界觀,一旦它主宰了某種文化,就會極大地影響人類的生活,即便不認同該世界觀的人亦在所難免。

我們都在生活中出演有關個人和社會敘事的戲劇,主要舞臺就是日常工作。我們的世界觀將工作擺在一段歷史、一項使命、一個追求以及系列主角和對手的背景之下,藉此將我們工作的戰略意義提升到新的高度。在日常生活層面,我們的世界觀會影響我們的人際關係與決策。

我們從本書的序言部分獲知,凱瑟琳・阿爾斯多夫得到了一個新故事,就是福音。這故事與矽谷的主流敘事截然不同,後者的主旋律是盲目樂觀並狂熱地渲染科技改變世界的能力。我們在上一章提到兩位公司的廣告經理,他們的工作環境倡導自我表現、荒淫縱慾和紙醉金迷為人生意義所在,適者生存、優勝劣汰是畢生事業之法則。但福音教導我們生命的意義在於愛上帝、愛鄰舍,生活的準則是彼此服侍。乍聽起來,這樣的對比過於抽象,但當上述兩位經理將獨具匠心的廣告語訴諸筆端,其對比就實實在在地擺在眼前了。

• 福音與其他世界觀

如前所述,任何世界觀的構成都需要提出並回答以下三個問題:

1.事情本該如何?

2.現存的主要問題是什麼?

3.解決方案是什麼,怎樣實現?

史蒂文森論人性那本書將基督教列為各種“理論”之一,但他指出了基督教與其他理論的不同之處。他寫道:“如果上帝造人是為了與人類建立團契相交的關係;如果人類的悖逆破壞了與上帝的關係,那麼只有上帝可以饒恕人,並恢復這種關係。”也就是說,聖經的世界觀從根本上將自然、問題和人類的救贖理解為一種關係。我們被造是為了與上帝建立關係,我們因得罪上帝而失去了這種關係,透過上帝的救與恩典,我們得以與上帝和好。

柏拉圖、馬克思、弗洛伊德將被造世界的一部分視為主要問題所在,另一部分視為主要解決方案。在他們各自的故事中,主角和反面角色都由有限之事扮演。因此,馬克思主義認為我們的問題源於貪婪的資本家不願與人民分享經濟產品。相應的解決之道是建立一個極權國家。弗洛伊德則認為我們的問題源自壓抑在內心深處的對快樂的渴望,惡人的角色由社會中壓抑人性的道德“守門人”扮演,比如教會,解決之道是完全的個人解放。還有很多人的世界觀或多或少受到希臘人和柏拉圖的影響。他們相信這個世界的題源自那些不守律法、自私自利的人,他們不持守傳統道德觀,毫無責任感。解決之道是“重振”社會中的宗教、道德和美德。

哲學家阿爾伯特・沃爾特斯寫道:

我們常常挑出上帝美好創造的一部分,認定它——而非罪的漫透——為反面角色,這是十分危險的。我們錯在將善惡二分法視為創造本身所固有的......將美好創造的某些事物視為邪惡的(根源)。在歷史的長河中,“某些事物”從不同角度被理解為......肉身及其情慾(柏拉圖和眾多希臘哲學)、與自然對立的文化(盧梭與浪漫主義)、社會和家庭中的權威人物(心理動力學理論)、經濟力量(馬克思)、技術和管理(海德格爾與存在主義)......據我所知, 聖經的獨特之處在於它拒絕將被造的某一部分妖魔化為萬惡之源,或是神化為解決之道。其他一切宗教、哲學和世界觀都或多或少陷入(偶像崇拜)的網羅,即沒有將創造和墮落加以區別。這個陷阱對於基督徒而言(同樣)是無時不在的危險。

再來思考基督教的獨特性。唯有基督教世界觀將世界的問題歸結於罪本身(我們與上帝的關係破裂),而非世界的某一部分或某一特定群體。解決之道是上帝的恩典(我們靠著基督的作為,恢復與上帝的關係)。既然世人都犯了罪,我們就不能簡單地將世界區分為英雄與壞蛋(否則我們就既屬於前者,也屬於後者)。若不瞭解福音,我們或許會天真地幻想烏托邦,或者憤世嫉俗、毫無盼望。我們或許會妖魔化某些並非十惡不赦的事物,來解釋不堪的現實;或是神化某些並不完美的事物,幻想其帶領我們走出困境。這就是除基督教以外其他世界觀的終極邏輯。

基督教的故事情節完美地賦予了事物意義,甚至有助於我們理解其他世界觀講述的故事中所蘊含的真理。基督教故事情節(世界觀)包括創造(計劃)、墮落(問題)、救贖和恢復(解決方案):

一切都是良善的。上帝創造了這個世界,起初一切甚好。世界的本初並不存在惡。沒有任何事物與生俱來就是惡的。正如托爾金在評論《指環王》三部曲中的主要反派人物時說,起初“連索倫也並非如此”。你可以在任何事物中發現“創造之美”。

一切都墮落了。世間萬物都受到罪的侵蝕,無人能獨善其身。我們豈能說情感和情慾是不可靠的,理性才無可指摘?肉體是敗壞的,靈魂才是良善的?日常生活是褻瀆上帝的,宗教儀式才合乎體統?以上皆為謬論,但非基督教的故事情節必須變相採用這種論斷,攻擊甚至醜化被造物,從而為罪開脫。

一切終將被拯救。耶穌將要拯救靈魂和肉體、理智與情感、人類與自然。世上沒有任何事物是無藥可救的。

福音講述的是一個真實的故事:上帝創造的完美世界被罪惡侵蝕了,上帝藉著耶穌基督將其救,自已付上了極重的代價,有一天他會再來,更新一切被造之物,結束一切痛苦和死亡......恢復世上絕對的和平、公義和喜樂,直到永遠。福音世界觀廣袤的內涵一上帝的性情、物質創造的良善、個人價值、人類與萬物的墮落、愛與恩典的首要地位、公義與真理的重要性、救贖帶來的希望——波及一切,尤其是我們的工作。

舉例來說,我們的朋友比爾・庫爾茨(Bill Kurtz)剛參加工作時是一名學校行政管理人員,福音故事——這個世界本應如何、出了什麼問題、對未來的憧憬和希望使他意識到要為內城貧民窟教育提供更好的遠景。所有個人生命中破碎的故事——家庭問題、失眠和營養不足、街頭幫派和室內毒品——都加劇了校園裡叛逆和無藥可救的景況。許多孩子對待學校的態度是“何必多此一舉”。比爾想將福音故事的希望融入工作當中。

今天的城市教育圍繞應當怎樣教育、教育存在的主要問題和亟待改進之處存在許多爭論,而這些爭論背後是不同的故事線索。事實上,教育本身被視為貧困和體制性不公等社會頑疾的救星。在嘗試不同教育策略的過程中,學生是長期分析研究的課題。比爾發現福音幫助他全面瞭解了學校面臨的問題,也帯給他解決問題的希望,他努力應用教育領域中的優秀實踐經驗,卻避免將其偶像化。

比爾採用整體性的策略,用福音來塑造校園文化。2004年,他在丹佛市建立了一所公立特許高中,服務不同的學生群體。他逐個年級地樹立起共擔責任、同享成功的校園文化。每天清晨,學生和老師齊聚一堂開早會。大家一起為那些踐行學校價值、有服務精神的師生頒發每週一次的獎勵並進行表揚,同時分享他們中間充滿正能量的故事。對於違規的行為也有相應的處罰。為了幫助違紀學生改正錯誤,要求他們公開道歉。大家相互監督、彼此幫助,以更好地實踐學校的核心價值。無論老師或是學生遲到,都要向其餘師生致歉。比爾意識到學生天性中有被瞭解和承擔責任的需要;他營造出良好的氛圍,任何人都不至於掉隊。儘管優秀教師的作用十分關鍵,比爾將學校的成功歸結為校園文化和其共同且獨特的目標——確保學校每一位高中生都可以被四年制大學錄取。今天,這所學校已經發展為六所學校組成的聯盟,遍佈丹佛全市,且都是當地頂尖學校。

• 福音與商業

福音世界觀對你如何工作有著全方位的影響——既深刻又平凡,既具戰略性又具戰術性。任何一項工作或多或少都受到不同世界觀和相應偶像的影響,從而賦予某個偶像以最高價值,卻未能充分將我們的罪或上帝的恩典考慮在內。福音應用在各行各業,其細節是無限豐富的。所以,在救贖主長老教會,數百名信徒每個月聚會一次,討論福音在各自工作中如何發揮作用。這些內容足以寫成一本書。此處擇取幾個領域,簡要概述福音的作用。

商界中存在哪些偶像?金錢和權力首當其衝。但不要忘記,偶像是被我們注入了終極價值的好東西。企業的利潤和影響力如果善加利用,是實現美好目標的正當方式——對於創造新產品服務客戶、給予投資者充足回報、合理支付員工工資來說,都是至關重要的。同樣,收入是對所付出勞動的正當回報,是養家餬口所必需的。但這不是我們的身份和救贖,也不是安全感和安慰的根源。經歷過上帝恩典的基督徒員工或商界領袖明白,“你們不是屬於自已的;因為你們是用重價買來的”(林前6:19-20),所以他們能夠自由地借工作而榮耀上帝、愛鄰舍和服務公共利益。在救主長老教會,我們認為這一觀點對城市生活至關重要,因此我們與企業家合作,提供培訓課程,幫助他們思考如何用福音拓展商業投資的視野。無論是以盈利為目的的企業、非盈利機構還是藝術投資,我們都引導企業家看到服侍他人的願景,幫助他們認識到如此工作就是在反映上帝對這個世界的心意。

我們找出並分享了優秀商界領袖——既有基督徒,也有非基督徒——的案例,他們成功地平衡了各方利益,包括股東、客戶、員工、供應商及周邊社群。米爾頓・赫爾希(Milton Hershey)於1903年創辦了好時巧克力公司,第一次將牛奶注入巧克力棒。好時的蒸蒸日上帶動了周邊鄉村牧場的興旺。當美國陷入大蕭條,商業活動分崩離析之時,好時作出了不裁員的承諾,並且在城鎮興辦了公共工程,調動員工興建樓房、遊樂園和酒店。晚年的赫爾希與妻子(他們一生無嗣)還為孤兒創辦了一所寄宿學校,在社群支援下教給孩子們實用的生活技能。負責經營該校的基金會持有好時公司大量股權,時至今日,這所學校的資金主要來自股票的分紅和增值收益。

曾幾何時,商家為社會謀福利不言自明。過去十年間這一理念被重新重視起來,這要歸功於近年出現的一系列商界醜聞。新聞集團執行長魯珀特・默多克(Rupert Murdoch)的兒子詹姆斯・默多克(James Murdoch)2009年在愛丁堡衛報傳媒電視節上莊嚴宣佈:“利潤是(媒體)獨立的唯一可靠、持久和堅固的保障。”隨著新聞集團在英國的子公司爆出竊聽醜聞,詹姆斯・默多克的姐姐伊麗莎白・默多克三年後在面對同樣的觀眾時坦言,她的弟弟“遺漏了一點......沒有合理目的的利潤是造成災難的罪魁禍首”。她接著說,“就我個人而言,在過去一年中我學到最重要的教訓之一就是,企業必須基於清晰的目標,討論、確立並制度化一套最嚴謹的價值理念。”

儘管這樣的觀點日趨主流,市場的隱含規則依然是:掙錢是人生的主旋律;商業在本質上意味著商人要積累財富和支配權利;在法律框架內實現利潤最大化即是終極目標。這是因為罪流淌在每位工作者的血液裡,蔓延在每個企業的文化中。因此我們看到河流汙染、服務低劣、待遇不公、態度輕慢、毫無希望的工作、踐踏人格的官僚主義、暗算陷害以及爭權奪勢。現實鞭策著我們將福音運用到商業中。

一家經營狀況良好的公司是持守福音觀還是秉承市場的流行觀念,從表面來看也許不會立即顯出差別,但內在的差距就十分顯著。以福音觀為核心的企業在服務客戶時會有獨到之處,他們會減少樹敵和巧取豪奪,追求卓越和品質,即使遵循高道德標準會損失利潤,也要維護道德秩序,將福音貫穿於整個企業組織,融入員工的日常行為中。對於以福音觀為導向的公司來說,利潤只是主要目標之一。

我的朋友唐・弗洛(Don Flow)用福音觀取代了汽車經銷行業普遍的世界觀。典型的汽車經銷商思路是盡其所能將每臺汽車以最高價賣出,銷售人員的獎金基於判斷並討好出價最高的客戶。唐的理念是向每一位客戶重點介紹優質汽車的效能。他發現,女性和少數族裔總是比擅長談判的白人男性支付更高的價格。於是他統一了所有的汽車價格——不討價還價——確保價格公平。

當然,唐作為公司所有者有權改革創新。但多數人沒有這樣的自由。資歷尚淺的員工可以先了解企業使命,如果認同就用心對待、不斷追尋。當員工表現出玩世不恭和事不關已的漠然態度時,企業領導也會感到不知所措,結果導致其缺乏恪守企業價值觀的動力。如果企業價值觀正確,你的投入和承諾對老闆來說正是亟待的鼓勵。

從事商業活動的基督徒,不能僅僅滿足於誠實守信、不與同事發生性關係;甚至也不應止於傳福音、在辦公室帶領查經。其真正意義在於打破常規,思考福音的意義,尋求上帝對你的工作和生活的旨意,思考你在企業中可以發揮的作用。

•福音與新聞業

我們必須思考基督教世界觀對各行各業的影響,這種影響往往不易察覺。例如,當被問到“福音對你從事新聞報道有何影響”時,你可以說“沒有,我只是客觀地報道事實”。但世上並不存在“沒有立場的觀點”。新聞報道的選材也可以反映出一個人的價值取向和對事件重要程度的判斷。正因如此,我們很容易看出每篇新聞報道的編輯策略和偏見:這個激進,那個保守;這一篇過分推崇創新,那篇盲目崇拜財富,這篇又強調自我決斷。如果記者狂熱追求甚至迷戀成功,那一定會影響其報道選材和行文方式。

故事裡面不能沒有英雄和壞蛋。優秀記者可以儘量客觀地報道事實。但作者對某些事實濃墨重彩、對某些事實輕描淡寫甚至按下不表,以及如何搭建故事線索,都服務於作出了善惡假設的敘事背景。只要留心就不難看出這套敘事對故事發展的影響。曾有人一針見血地指出,新聞業同其他職業一樣,具有某種“宗教”屬性,有一套“教義”和習俗,由某種“神職人員”貫徹實施。

基督徒記者怎樣才能不去同流合汙?我認為,基於福音的世界觀因其既沒有神化也沒有妖魔化任何創造,可以透過獨特的方式幫助記者在報道和寫作時公正客觀、摒棄偏見。我們之前討論過,其他世界觀往往厚此薄彼,過分強調這個、輕視那個。因此,持守其他世界觀會比堅持福音世界觀的記者更傾向於盲目樂觀或無端地憤世嫉俗和多疑。

舉個簡單的例子。危難之時,信奉因果報應的當代世界觀很快就將問題歸咎於某人某物。卡特里娜颶風席捲新奧爾良市之後,關於這場災難的新聞報道鋪天蓋地,且很快就演變為對海堤建築工人和聯邦政府應對不力的批評。我並不是說城市規劃的缺陷和政府機構反應遲緩不值得報道,但指責被造物是人的本能,不符合福音精神。福音告訴我們,是墮落導致了自然和人類的敗壞。真正的福音“故事”是救贖和更新。福音記敘體的高潮是奉獻和忍耐,而非怠慢。

•福音與高等教育

安德魯・德爾班科的經典作品《大學:過去、現在與未來》(College: What it Was, IS and Should Be)解釋了我們文化中的主流世界觀如何引致高等教育危機。他指出,舊的世界觀(基督教和希臘羅馬思想)認為,重要的知識需要由青年一代重新發現和解讀,他們仔細斟酌古老文字,汲取人生智慧。今天,我們更多地受到啟蒙運動觀點的影響,將經驗和科學知識視為終極真理。“這種衡量知識價值的方法......對人文學科構成了極大的威脅——至少人文主義者在定程度上仍對重新措辭傳承真理的方法感興趣,而非採用革故鼎新的方式推動真理。” 路易斯也表達了相同的觀點:

對古時的智者而言,首要問題是使心靈符合客觀實際,解決之道是知識、自律和美德。對於應用科學而言......關鍵是讓現實服從於人的意願;解決之道是技術 。

德爾班科指出,這種世界觀的改變對西方社會的人文學科研究產生了直接的負面影響,而人文學科對培養“公民的反思”能力至關重要。他在書中感嘆,大學教育對於窮人來說已經越發遙不可及了。為了頂尖大學的少數名額展開的激烈竟爭,意味著只有精心準備、接受過私人輔導和入學諮詢、得到家庭資助的學生才有機會獲得。貧民社群的學生不敢奢望擁有同樣的支援和贊助。漸漸地,頂尖教育使得精英階層得以世代延續,而其他人則被排斥在外。不僅貧困生進入名校越發困難,連中產階級與頂級學術機構之間的鴻溝也日漸擴大,這些機構相較於普通百姓的價值取向和日常體驗而言,顯得傲慢且不接地氣。形成這種趨勢的根本原因在於“英才教育”理念(精英制度)——因為這些學生是“最優秀、最聰明”的,所以他們理所應當進入名校。德爾班科在《紐約時報》專欄文章《自命不凡的教育?》(A Smug Education?)中寫道,這種指控不無道理——當學生被一流名校錄取,相較於未被錄取的學生,他們被灌輸了優越感,這培養出學生“沾沾自喜、自我陶醉”的情緒。

值得注意的是,哥倫比亞大學教授指出,常春藤盟校的創始人是“嚴謹的新教徒”,他們相信“得救的標誌不是高傲自大,而是認識到我們在上帝眼中是何等渺小......上帝施恩於他所喜愛的,不是因為我們配得上帝的恩典,而是因為上帝的無限憐憫”。德爾班科自身不是基督徒,他希望我們的世俗文化可以找出一些基本原則,讓精英們謙卑下來。他頗具洞見地認識到,基督教世界觀可以抑制人們對成功和財富的迷戀,這將極大地促進社會團結。但是現如今,我們文化中的基督教思想——無人配得美好的生活,一切財富、オ乾和權力都是上帝的恩賜——絕大部分已經消失殆盡,而“精英制度的陰暗面”比以往造成更大的社會不公。

這應當引起所有基督徒教育工作者和從事思想文化領域工作之人的高度重視。或許未來幾十年,天主教和新教的大學將成為維護並復興人文學科的先鋒,正如中世紀時期修道院搶救古典文獻一樣。基督徒教育工作者應被福音激勵,不畏巨大的經濟壓力,推動高等教育的公平準入。

•福音與藝術

藝術界無疑也有自已的偶像。與其他領域一樣,藝術家也將經濟效益視為終極目標,並順勢而為。總體來說,那些討好觀眾的作品往往故弄玄虛、矯揉造作,或是充斥著色情與暴力。有些人不屑於為掙錢而進行藝術創作;他們堅持把自我表現、原創性和自由作為工作的最高準則。但其自義的態度卻透露出他們被某些隱含的世界觀所支配,而這些世界觀都有自已定義的魔鬼、偶像、英雄、正統觀念和對救贖的追尋。對公眾最不屑一顧的藝術家所創作的藝術作說得委婉些——很缺乏美感和帶給人希望的力量。

基督教對藝術家的工作有何影響?這足夠寫成一本書了,還會有續集。一言以蔽之,福音世界觀為藝術家(正如為記者)提供了既樂觀又現實的獨特人生視角。相較於其他世界觀,福音幾乎是對人性最悲觀的。這種情況並不是由某階層或群體造成的;人人難辭其咎。每個人都有最醜惡的一面,如果沒有上帝的幫助,我們根本無法改變自已,甚至看不到自身真實的光景。但福音基於上帝藉著基督所施行的救贖,使我們此時此刻可以由衷歡喜,不僅對天堂有盼望,還可寄希望於物質創造的全面更新。因此,以福音為根基的藝術家既不會多愁善感,也不會陷入絕望的深淵。

例如,電影《迷失東京》(Lost in Translation)講述了生命至終是虛空,但我們可以從友誼中得到些許安慰;電影《小豬寶貝》(Babe)鼓舞我們,只要敢於顛覆傳統、堅持不解,小豬也能做牧羊犬。這兩種故事只要講述得巧妙,基督徒都可以體會,因為從福音角度看,無論故事是天真爛漫還是憤世嫉俗,總有正確的方面。生活在這個墮落的世界的確毫無意義,我們的夢想一再破滅,我們敬重的人有時暴戾偏執,然而善定勝惡。從基督教角度看,這兩種故事的共性在於把錯誤歸咎於罪以外的事物,又將救贖寄望於上帝以外的事物,這就把問題過分簡單化了。福音故事的豐盛意味著集消極與積極兩種世界觀之長,將兩者織成一幅更大的錦繡,誰也不能主導整幅畫面。基督徒藝術家擁有更寬廣而平衡的視野,因此幾個世紀以來創作出眾多偉大的藝術作品。

•福音與醫療

讓耶穌基督的福音帶領我們的工作,就需要留心澘伏於我們心中的文化和職場等社會環境中的偶像及其影響。以醫療為例。幾年前,我對幾位從事醫務工作的基督徒作了一項非正式調查。我問他們:“當前有哪些因素使基督徒感到從醫十分艱難?主要的試探和考驗有哪些?”他們的回答令我驚訝,也讓我深受啟發和幫助。

其中一個問題比較個體化,即在職場的巨大誘惑中失去自已的身份。英國傳教士鍾馬田(Martyn Lloyd-Jones)原本是倫敦一名成功的醫生。在一次致醫學院學生和醫生的演講中,他直言不諱地說:“我曾有幸見過許多人,將來他們的墓碑上很可能刻著這樣一句冷酷的墓誌銘......'生而為人,死為醫生!'(醫護人員)面臨的巨大挑戰是在職業生涯中迷失自我。這是醫生面臨的試探......\"另ー位英國醫生補充道:從醫的誘惑是它掌控並奴役了你的生活。這不易察覺,因為......一種道德上的自我激勵,你傾注這麼多時間、責任、精神壓力去挽救他人的性命。這種偶像崇拜有很多自我開脫的理由。身為醫生比起股票經紀人來說,更容易自我感覺在道德上高人一等......對於某些人而言,還有一種被需要的感覺和從影響力中獲得的權勢......

正因為那些助人的職業(包括牧養事工和從醫)如此崇高並耗費精力,從業者不免感覺高人ー等。雖然醫護人員長時間處於高強度的壓力下挽救生命,他們仍會遇到許多忘恩負義、不講情理、固執已見的人恩將仇報,甚至將醫生推上法庭。這會引發精神危機。一位醫生寫道:

人們會因此變得憤世嫉俗,失去生活的熱情。面對生命中種種不如意和死亡,你需要建立一種自我防禦機制,抽離情感,保持距離,確保頭腦清醒。

有幾位醫生對我說,只有福音使人意識到悄悄潛入性格中的驕傲、憤世嫉俗與冷漠。一位醫生說:“從醫早期,你傾注了大量時間投入工作,以至於禱告生活完全枯竭了。這是致命的。只有耶穌真真切切住在你裡面,你才能在他裡面常常喜樂,不再以醫務工作為自身價值的全部體現;遇見那麼多忘恩負義之人時內心オ不致變得剛硬。”

調查還顯示,醫生承受著來自文化的壓力。位與我通訊的女士向我推薦了《新英格蘭醫學雜誌》上刊登的《上帝在床邊》(God at the Bedside)一文。作者是一位醫生,他發現病人的健康狀況與信仰習俗密不可分,然而“當今時代,宗教和科學被認為“涇渭分明,各佔山頭”。他發覺病人患病的部分原因是內疚恐懼的情緒,而信靠上帝是病癒的原因之ー。他所接受的訓練在這樣的現實面前顯得力不從心。他寫道:“醫生始終對邁出嚴謹的臨床醫學、跨入屬靈世界持有審慎態度,這也無可厚非。”

鍾馬田博士在致醫務人員的講話中表達了相同的觀點。二十世紀二十年代晚期,鍾馬田在聖巴德醫學院擔任著名的霍德爵士(Lord Horder)的助理。一次,霍德爵士讓當時還是住院醫師的他重新整理病歷記錄並分類。鍾馬田自創了一種新的分類體系,不再按人名而是按診斷和治療方法分類。整理過程中他驚訝地發現,霍德爵士超過半數的診斷記錄上寫著“工作過於勞累”、“飲酒過量”、“不愉快的家庭和婚姻生活”這類評語。到了周未,鍾馬田找個機會詢問霍德爵士對此有何看法。霍德爵士回答說,估計只有三分之一左右的病人是因為嚴格意義上的醫學問題來看醫生,其餘人的病都是由於焦慮和壓力、不良生活選擇、不切實際的目標和理念而引起或加劇的。當然,問題嚴重的可以去看心理醫生,但大部分沒有必要。霍德爵士因此總結說,醫生應當謹守本分。鍾馬田對聽眾說,聽了霍德爵士這番話:

......整個周未我們都在爭論!我的觀點是要對病人(全人)負責。霍德爵士說:“唉,那你就錯了!如果我們不做那麼多,這些人依然願意付醫費,就隨便他們好了。我們可把精力投入到醫學真正能解決的那三分之一患者身上。”但我的觀點是(如果考慮其全人),所有患者都應納入醫學範疇。他們全都病了。至少並不健全!他們看醫生(可能不止看過一位)是來尋求幫助的。

鍾馬田的意思不是說醫生可以憑一已之力解決所有問題,但他們可以同諮詢師、提供專業幫助的人士一道,全方位地對病人進行診療。人類集靈性、道德屬性和社會屬性於一身,任何面被愚蠢或是錯誤的信念、行為和選擇所誤導,都可能產生連鎖效應,導致身體或情感的崩潰有些患者最初雖然是由身體原因致病,但到頭來單靠藥物卻無法康復。

那次對話發生在1927年,隨後出現的兩種趨勢使霍德爵士與鍾馬田當年探討的情況更趨惡化。第一種趨勢是專業化分工大量湧現。幾乎沒有一位專業人士可以奢望為病人從頭醫到腳。另一重要趨勢是所謂“進化的社會建構論”的影響力日盉增強,該理論認為“現實各個層面的各個方面,都可以從進化論得到唯一解釋”。實際上,全人這一理念正在消失。我們的意識和情感、選擇和慾望、目標和樂趣,都逐漸被基因結構所決定。人由身、心、靈三部分組成的傳統觀念一去不復返了,只剩下由思想、情感和精神三方面神經系統組成的身體。這種人性簡化論加之醫生和醫院承受著的巨大經濟和法律壓力,使得醫務人員對於診療全人持謹慎態度,儘量“少管閒事”。

基督徒很清楚創造和墮落對人類的影響,因此他們從事醫務工作時可以避免類似的褊狹。基督教對人性的理解是全面而豐富的。我們的肉體是上帝創造的,有一天他會讓我們復活,因此肉身並非不重要!如果說上帝要親自救贖我們的身體(羅8:23),那麼可以說他就是偉大的醫生,醫務工作的崇高性也就不言自明。然而,上帝不只在乎肉體;他同時創造並救贖我們的靈魂。因此基督徒醫生應牢記人的整全性。信仰會鼓勵他們看待病人時帶著謙虛和智慧,而不僅僅視人為一個個軀體。

•基督教世界觀塑造所有工作

當我們說基督徒的工作要建立在福音世界觀之上時,並不是說基督徒要在工作中始終談論基督教教義。有人將福音視為我們工作需要“定睛”的內容,這意味著基督徒音樂家應該演奏基督教音樂,基督徒作家要寫皈依的見證,基督徒商人應為生產基督教主題產品、提供相關服務的企業工作。的確,一些基督徒在這些領域做得不錯,但是如果認為基督教世界觀只能存在於顯而易見的基督教活動之中,那就是誤解了。其實福音像一副眼鏡,可以透過它去“觀看”世間萬物。基督徒藝術家若忠於此道,便不會再執迷於掙錢和赤裸裸的自我表達,反而能創作出最絢爛的作品。基督徒商人若不再視獲利為唯一目標,就會飽含熱情地投身於任何為公眾謀福利的企業。基督徒作家可以描寫追尋上帝以外事物的破壞性,無需直接提及上帝。

聖經雖然不是一部關於經商、修管道、照顧病人的完全手冊,卻涵蓋了文化、政治、經濟和倫理等與生活息息相關的議題。基督教世界觀潛移默化地塑造著我們的文明。特別在西方,工作的深層背景——現代科技的興起、民主社會思潮引發的現代資本主義蓬勃發展、以“人生而自由”為基礎的自由經濟和市場化——很大程度上源於基督教帶來的文化變革。歷史學家約翰・薩默維爾(John Sommerville)認為,西方社會最深入人心的觀念,例如寬恕和奉獻重於顏面和復仇,都有很深的聖經根基。許多人認為(我也贊同)以獨一、全能、位格性的造物主這一聖經觀點為主導的社會,是孕育現代科學的唯一沃土。基督教世界觀的獨特視角和力量遠超出我們所能體會的範圍。

你是否透過基督教世界觀的鏡頭來看待工作?你是否有以下問題:

● 在我生活和工作的環境中,什麼文化佔居主導?什麼是主角和反派?

● 人生意義、道德、起源和命運的基本假設是什麼?

● 我的偶像是什麼?希望什麼?恐懼什麼?

● 我的職業生涯如何重新演繹基督教故事?我的工作在這個故事中是什麼角色?

● 主流世界觀中哪些內容與福音相呼應,我也因此認同並與其為伍呢?

● 主流世界觀中,有哪些部分若沒有基督就無法調和?換句話說,我必須在什麼地方挑戰我的文化?基督可以用怎樣不同的方式完成這個故事?

● 這些故事如何影響了我的工作方式和內容?我怎麼能在工作中既追求卓越,又彰顯出基督徒的與眾不同?

● 在我的職業生涯中,我有哪些機會可以 (a)服務他人;(b)服務社會;(c)服務我的工作領域;(d)培養能力、超越自已,以及(e)為基督作見證?

在基督信仰對工作的影響中,世界觀是最具挑戰性、也是最難付諸實踐的。所有基督徒的文化和工作環境,都有強大的主導性敘事掌管,而這些敘事與福音對事物的看法相悖。汶些敘事的影響潛移默化,以致我們難以察覺。有個美國人初次到海外去時,驚訝地發現自已習以為常的本能與習慣竟是美國特有的,而這些常識竟被外人譏笑。置身異國文化,她擁有了嶄新的視角審視自我;取他山之石,琢自家之玉。

成為基督徒就好比移居異國他鄉,帶給我們看待文明、世界觀和工作的新視角。長遠來說,福音賦予我們看待世界的新眼光,但我們需要慢慢體會並逐漸將其運用到生活和事業中。可以肯定的是,這種學習的終極體驗將永無止息;聖經說,天使也願意詳細察看福音和它所帶來的新奇蹟(彼前1:1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