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駕崩,太子謀逆被斬,鎮國大將軍與其獨女護國獻身。

西蒼國也是變了天了,祁淵成為歷史上做皇帝最短時間的人,只做了三天,就立大皇子的嫡子為新帝,孟哠為攝政王輔佐朝政。

玉樓五樓。

“你倒是出了名了。”狐子蕭手裡一時不停的把玩一個月牙形狀的滄海暖玉。

祁淵嘆了口氣:“早跟你說過,我不是做皇帝那塊料子,當初與你合作也單純為了月月。”

狐子蕭摸著手裡的玉沒說話。

當初,本就計劃好了玉樓助祁淵一臂之力登上皇帝之位,祁淵也承諾放兩人遠走高飛。

他從不喜歡露面的玉樓樓主整日親自行走於朝廷各大勢力之間,就是為了能早一點讓祁淵坐上那個位置,早一點帶她離開。

可……終究還差一點。

倘若現在她還在就好了。

祁淵再也不拿著那把扇子了,從前總是不喜歡孤單,時時刻刻身旁都要跟著一個人,黑臉老酒鬼的病好了,丹胭脂也回大漠了,他也不再讓酒鬼跟著他了。

只是偶爾去她曾經去過的馬場騎騎馬,一個人,莫名有些空虛。也經常去能看見東宮大門的那個閣樓上回想著她嫁進東宮的那一眼,這輩子已經娶過她了。

過於思念時,他會從皇宮走到將軍府,再從將軍府走到皇宮,探著頭往空無一人的將軍府看,想回想起她的背影,她的笑容。

這棟將軍府現在雖然屬於它的名下,他從不敢進她的聽雨小樓,就像他一直小心翼翼的愛著她,不敢半分逾越。

只是黑影跟狐子蕭整日往裡面跑,黑影就坐在屋頂喝酒,狐子蕭就坐在聽雨小樓的窗邊喝她還未喝完的上品鳳凰單叢。

兩人還會時不時打上一架,不管是因為貓還是什麼原因,兩人受傷都沒有人給擦藥了。

雖是這樣,狐子蕭還是越來越滄桑。

年關將至,狐子蕭就靜靜的坐在她的屋裡,再也不能點她的穴了,再也不能抱著她睡覺了,床上留下的她最後的味道,是勝過天下的睡眠良藥。

新年已過,再過段時間春天也就到了。

“老和尚,還能看清嗎?”

雖還未初春,他就早早的來了。

“公狐,老衲早就瞎了,但我知道是你一個人來的。”懷海大師的飯量日益減少了,年齡帶來的毛病都顯現了出來。

兩人都沒有說話。

“你把這丫頭放哪了?”老和尚說起話來也有些費力了,時不時還要咳上兩聲。

“一片梨花樹林中。”

她說過,她再不想回到皇宮,她喜歡梨花,她喜歡外面,她喜歡可以看星星的地方。

狐子蕭又摸了摸整日把玩的月牙玉佩,月兒,我這就帶你去大漠。

“你走吧。”懷海老和尚閉著眼睛打坐,“這場情劫她終究沒能熬過去。”

“是她不想熬了,她太苦了。”狐子蕭眼裡蓄滿了淚,“我想救她,可是她的眼睛,分明不想待在這裡了,全都是痛苦。”

“他父親倒是個多情的。”

狐子蕭笑了笑,淚順著眼角流下來,“月兒也是多情的,走之前給他身邊的每個人都安排好了”

“是她讓你來看我的?”懷海的眼睛睜開來。

“她讓我初春來,我這樣子恐怕活不了多久了,過一天像是熬了十年,我想早些帶她去大漠看看落日再回來與她在一起。”

“你師兄呢?”

狐子蕭歪頭想了會,“他那個閒情雅緻的江湖隱士,等他再回來,我大抵是要長毛了。”

良久,和尚終於說話:“去吧公狐,我們的緣分就能到此了。”

狐子蕭彎腰行了個禮:“保重。”

懷海大師沒說話,眼神渾濁的不知道能不能看得清,還是盯著門口的人消失,蒼老的眼角落下一滴淚:“小月兒,說好的初春來看我,怎麼就走了,說好的給我老頭子送終呢?”

——————

這一路他什麼也沒帶,只要那個時時刻刻都暖著的月牙玉佩,走了好久,看見了大漠。

太陽接近地面,正是黃昏。他摸著玉佩坐在月牙湖旁邊,看著一排孤獨的大雁從紅黃的頭頂飛過,所有氛圍都恰到好處,可是,“月了,你怎麼就離開我了呢?”

“月兒,這是你一直想看的日落。”

“月兒,我沒騙你,我帶你來了,可是……”

他再沒了往日的平靜,哭的泣不成聲:“月兒……月兒……你騙了我……你騙了我……說好的我們一起的……你為何只丟下我一個……”

狐子蕭斜著身子倚在半棵枯樹上,看著火紅的落日消失在天邊的盡頭,繁星滿了天,他提了口氣,摩挲著手裡的玉佩:“月兒你看,你最喜歡看的星星。”

他沒了力氣,他又看見了第一次見面的那個小乞丐,那個風光無限的南安郡主,那個看女人也會流鼻血的小書生,那個彷彿坐在自已身邊的月兒。

他彷彿看見了她,他高興的笑了笑,彷彿抱著她,在幸福中睡去……

“醒醒……醒醒……”肩膀被人推搡著,他皺著眉睜開了眼,看到的是扛著藥箱的草木花,身後是空無一人的沙漠,似有凌晨的光輝灑在地上,他看了半天也沒找到她的影子。

“子蕭你怎麼跑這來了?”草木花擔心的替他把脈,卻被他甩開,他從地上站了起來,迷茫的走了幾步,可只有孤單的荒草。

“你為什麼要叫醒我!”狐子蕭提著力氣吼了句,但還是有氣無力。

“子蕭,發生了什麼?”草木花站了起來,“怎麼一個人躺在這裡?小扒手呢?”

他撕心裂肺,眼淚順著滄桑的臉頰流下下來,說話哽咽:“師兄……月兒她,她為什麼離開我,明明,明明都要成功了,她為什麼不活下去……”

草木花突然像瘋了一般衝了上來,扯了一把已經站不穩的狐子蕭,聲音帶著質問:“你說什麼?小月兒怎麼了?怎麼了!你說話啊!”

“師兄,月兒她……她不要我了……”狐子蕭像個做錯的孩子,看像帶著怒氣的草木花,“我盡力了……可是她的眼裡根本沒有活下去的慾望……她的眼裡只有解脫…我放她走了……”

“呀!”草木花一腳將那半截枯木踢的粉碎,氣的胸脯發抖,“誰傷害的她?你告訴我誰傷害的她?我要給她報仇!”

“已經死了!是太子。”狐子蕭又想起什麼,眼神變的像從前那樣一般凌厲。

草木花呆在原地思慮了半晌,提起了地上的藥箱,咬著牙說了三個字:“回京都。”

狐子蕭的身子有些不行了,明明舊疾沒犯還是一日一日的消沉下去。

京都玉樓。

狐子蕭頹廢的半坐在床上,什麼也不做,只是呆呆的看著屋頂,眼淚一直流。

自鎮國大將軍之女之後,京都的頭一個新聞:關押叛軍南洵的監獄被闖了,定在秋後問斬的南洵以及幾十個同僚被人殺死在獄,其死者皆是被銀針或樹葉一擊致命,連查房的侍衛也只是看到了一個青衫男子的背影。

“子蕭,把這個藥喝了。”草木花將一碗藥端到了他的面前。

他眼神空洞的看著屋頂,臉上的淚痕從未乾過,也不說話。

草木花無奈又惆悵的:“師弟,小月兒已經走了,你總不能一直這樣不吃不喝吧?”

他還是不為所動,也沒看那碗藥一眼,嗓子已經有些說不出話來了:“師兄。”

草木花俯下身湊到他耳邊。

“師兄,你把我們埋的酒挖出來吧,月兒走之前不叫我獨喝,你回來了,將它挖出來吧。”狐子蕭已經沒了生氣。

“行,師弟,你等著。”草木花答應著就往外走,直到了門外才敢流出淚來。

那時侯明明活蹦亂跳的告別,為何就成了最後一次相見了。

三人一起埋下的酒,現如今只有他一人挖了。

見到那壇酒,狐子蕭總算有了點力氣,強撐著下了床,坐到了桌前,還是不吃飯,默默的喝那壇酒。

“子蕭你還是少喝一點吧,都讓你喝完了,我喝什麼!”草木花玩笑似的搶過他手裡的水杯。

“給我師兄。”

狐子蕭無神的看著草木花,連爭吵的力氣都沒有了,“我再喝最後一杯。”

草木花皺著眉看面前毫無生氣的狐子蕭,內心雖不願意,還是默默的給他了。

真未開玩笑,他又飲了一杯酒,邊放下了酒杯,呆呆的靠在柱子上看屋頂。

草木花看在眼裡,他一生醫死人肉白骨,他這個樣子,卻又不知道該怎麼樣才好。

心病難醫。

他本就喜歡流浪江湖逍遙自樂,也不太懂得珍重的感情,就連淚水也被隱藏在酒中,默默喝下。

“師兄。”

靠在柱子上的狐子蕭喊了一聲。

“師弟。”

草木花飲下杯裡的酒,在轉頭的一瞬間帶走了臉上的淚。

“師兄。”

“我走了把我放在那裡。”

“梨花林裡。”

草木花再也忍不住了,淚水不斷順著臉頰流下,勉強說出了聲。

“好……”

初夏,微雨,涼。

梨花純情,永不分離,悲傷痛苦。

風吹落殘花,就像那年她離開的初雪一般。

草木花帶著斗笠,青色的髮帶被壓的貼著頭髮,頗顯的有些孤寂。他闖蕩江湖的寶貝箱子再也不帶著了,腰間多了個酒葫蘆。

長嘆了口氣,伸出手指摸了摸墳前的無名碑,仰頭灌了口烈酒。

梨花微雨中,那青衫男子寂寞的離開了,似翩翩公子,卻再無那份逍遙意。

不知過了多久,墳前又來了一個修長的黑色身影,那人拿著傘,帶著半邊面具,身後還揹著一把劍。

“小姐,這次我沒忘帶傘。”

看梨花飛舞了許久,雨停了,他還是打著傘,失意了許久。

“小姐,我走了。”

“我去再回去江南看看,等我。”

“我走了,蕭兄。”

天空已經放晴,那人還是打著傘,揹著劍消失在梨花林中。

只留一片殘花霎時隨風而起,漫天飛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