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的兵荒馬亂,直到天將明時才堪堪消停下來。

避雪齋內,燭火通明。

一個年齡不過金釵左右一身丫鬟打扮的姑娘不時往內殿看上幾眼,實在是等不住了就拿銀籤子去挑香爐裡的香灰,又或坐立難安在殿內來來回回地走動,總是耐不住想弄些動靜出來。

“半夏你別晃了,你晃得我眼睛都花了。”疲憊的音調在一旁響起,白秋棠癱坐在太師椅上終於忍不住出聲,卻又盡力收著音量,生怕吵醒了內殿昏睡著的那位。

“大人傷得這麼重,又一直昏睡不醒,奴婢著急嘛。”

“你著急有什麼用?要不你去把她叫醒?我這個大夫都不著急,你急什麼?”白秋棠將手中的書轉了個方向蓋在臉上,四仰八叉地仰在椅子上,聲音從書下傳出來,“你要閒不住就去守著外面熬藥的爐子,我打個盹兒,一宿沒睡她不醒我要死了。”

正說著,內殿突然傳出幾聲壓低的咳嗽聲。

大人醒了!

半夏剛要轉頭去叫打盹兒的白秋棠,就見原本說著不急的人像陣風似的捲過,再回神時眼前就只剩下了一角被風吹起的衣袂。

白秋棠前腳剛踏進內殿就看見原本昏睡著的白清渠伏在床邊竭力想要壓抑住咳嗽,不斷有猩紅的液體從她捂著唇的指縫邊滲出來。

見狀,白秋棠急忙衝著跟在他後面的半夏交待道:“你去看看藥煎好了沒,煎好了立刻端進來,另外我前幾天制好的藥丸子你取兩丸化了一同送進來,快去!”

半夏跟在白秋棠後面自然也看見了內殿的場景,當下也來不及擔心,急忙準備去了。

白秋棠快步走到白清渠身邊,臉色凝重地從隨身攜帶的針灸包裡抽出幾根金針,手法利落地在她頭頂和後背的幾處穴位下了針。

金針扎入的瞬間,白清渠便抑制不住地一顫,眉心死死地擰起,露出痛苦的神色。

好在半夏很快將藥端了進來,待她服了藥,白秋棠又為她施了針,才好不容易平復了下來。

但白秋棠的臉色卻半分也沒有緩和,他替白清渠診了脈之後又立刻寫了張方子,交給半夏去抓藥。

“要是真覺得活著沒意思就告訴我,我給你開副藥,保管藥到命除,乾淨利落。”一番折騰後白秋棠終於坐下來,一邊給自已倒茶一邊沒好氣道。

“說吧,怎麼回事?要不是有玉魂草,你這會兒大概都在奈何橋上排隊了。”白秋棠擰著眉問她。

白清渠倚靠在軟墊上,一雙如沉夜般的眸子虛弱地半闔著,由於面色太過蒼白,原本精緻的五官顯出一種令人憐惜的破碎感。

“修補蔽天陣時遭了反噬。”她語速緩慢,帶著顫抖的氣音。

白秋棠卻對她這番說辭有幾分懷疑:“你以前也多次修補過蔽天陣,從來沒像這次這樣嚴重,到底怎麼回事?”

白清渠沉默了片刻,視線輕飄飄落在白秋棠眼下的烏青上,“尋常的法子已無力再支撐蔽天陣的運轉,我祭了神魂。”

“祭了神魂”幾個字一出,白秋棠立刻像被點燃了的炮仗,罵人的話在嘴裡繞了一圈兒,實在是沒憋住,“白清渠,你厲害,你了不起,你就只會折騰我!”

“你今天敢拿神魂祭陣,明天是不是就敢捨生取義了?四年!整整四年!我好不容易才把你從閻王手裡搶回來,你要是不想活你早說啊!我當初就該讓你死在山裡邊兒,每年清明給你上柱香大家都省事!”

他被氣狠了,罵到激動處,上到皇帝下到百官都被他問候了個遍。

“那群飯桶自已沒能耐,你還要護他們,世上那麼多將死之人,你顧得過來?人各有命的道理,難道還要我來教你?”

白清渠對他這番大逆不道的言論恍若未聞,只是垂著眼眸,鴉羽般的卷睫如蝶翼一般顫動不止,“白秋棠,我本就為眾生而來。”

白秋棠盯著她看了半天,眼裡充斥著不解、憤怒、痛惜諸多情緒,終是妥協地嘆了口氣。

他還能說什麼呢?

從四年前在山崖下撿到一身是傷的白清渠開始,他就知道白清渠一心想求死,若不是因為天災導致生靈塗炭,白清渠一心要救世,才有了活著的念頭,現在哪兒還有名滿四海的國師大人,早就成了邊境小城外的一抔黃土了。

“小白。”白秋棠的聲音帶著虛脫的沙啞,“我不能保證每次都搶得過閻王,我原想著,找到了玉魂草,若是小心將養,多少能再多續幾年的壽命,可現在,玉魂草已經用了,若是再……我便束手無策了。”

“你要做什麼,我無權干涉,但至少,為了芸芸眾生,為了我,你要盡力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