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相,本座說過,聖庭不是你殺人藏屍的地方。”白日裡打過照面的死對頭此刻正一臉不悅地看著他,冷漠出聲。他背光而立,披散的青絲被凜冽的寒風不斷撩起,潑墨於雪中,彷彿即將乘風而去。

他的目光從一地的屍體上掠過,臉色愈發沉了幾分,眼眸深處卻又流露出幾分悲憫。

君卿俯下身將匕首從屍體上拔出來,擦淨血跡後收入袖中,這才勾了勾唇笑道:“白清渠,爺若不將他們引到聖庭,傷的可是無辜百姓。怎麼,心懷蒼生的國師大人不向善了?”

白清渠沉默地同他對視了半晌,率先移開目光。他往前走了幾步,抬手之間,銀色的光芒傾瀉而下,霎時在這一片昏暗之中化作一道門,逝者的魂靈穿過這道門就可渡過忘川,步入輪迴。而軀殼則散作飛螢,隨風而逝。

君卿眼看著他做完這一切,終於懶洋洋地開口:“便是隱世眾世家,能輕而易舉開啟人界與冥界通道的也屈指可數。白清渠,你到底是什麼人?”

“與你無關。”

將通道關閉之後,白清渠不明顯地踉蹌了一下,等眼前恢復清明後,他才蹙眉斥道:“聖庭重地,速速離開。”

說話之間,沒人發現本不該出現在這個季節的雷雲正在迅速聚集,暗紫色的電光在雲間蛇形遊走。

“轟隆”一聲,驚雷劃破天幕,電光乍現,整個都城都被照得清清楚楚,連地面也在顫抖。

雷聲響徹天地的一瞬間,白清渠頓時變了臉色,本就蒼白的面色呈現出一種死寂的慘白。

他在恐懼,連指甲陷入肉中滲出點點血跡都毫無知覺。

極度的恐懼令他控制不住地顫抖。

第二聲驚雷接踵而至,帶著毀天滅地的氣勢,巨蛇一般的閃電照著聖庭狠狠地劈下來,卻又在聖庭上方突然銷聲匿跡。

震耳欲聾的雷聲在識海炸響,他用神魂修補蔽天陣,如今蔽天陣所承受的一切就原原本本反饋給了他,避無可避。

君卿在蔽天陣的庇護之下全然沒有察覺到肆虐的雷劫,只是隱隱感覺白清渠不太對勁,出聲問道:“喂,你怎麼了?”

“趕緊離開。”白清渠轉身,竭力嚥下喉間湧上的腥甜,暗紅的顏色在眼底蔓延,理智與清明逐漸被難以名狀的混沌吞噬。

“滾!”沙啞的嗓音裡帶著無法壓制的瘋狂。

雷聲接連不斷地炸響,靈神激盪,最深處的恐懼與陰暗被喚醒。

平白無故被人罵著讓滾,更別說這人還是與他相看兩生厭的死對頭,哪怕這死對頭方才替他解決了一個不大不小的麻煩,君卿自詡脾氣還沒好到這種地步,頓時拿出了他那囂張跋扈的紈絝氣勢,“這淮京城還沒有爺不能去的地兒,你讓滾就滾?真當這淮京是你堂堂國師大人的一言堂?”

可此時,白清渠已全然聽不清他在說什麼了,最後一絲清明也在震耳欲聾的雷聲中消失殆盡。

“落到如此境地,卻還想著庇護一群螻蟻。”白清渠緩緩抬起頭,飄渺不定的目光落到不遠處在天雷下依舊靜靜轉動的渾天儀上,倏的露出一抹殘忍的笑意來,“卑劣而無能的種族,還是順應天命毀滅的好。”

說完,他似乎全然忽視了君卿的存在,在電閃雷鳴中緩步向渾天儀走去,原本設下的陣法隨著他的腳步寸寸瓦解。

君卿雖存了挑事的心思,但此刻也看出了不對勁,他不精陣法,雖不知這所謂的蔽天陣究竟有何作用,卻也清楚大周這三年來的安定完全倚仗此陣。如今白清渠突然將聖庭四周的護陣撤掉,實在是不對勁。

“你要做什麼?”

聽見動靜,白清渠停下腳步,以一種緩慢得有些詭異的速度回頭,猩紅的眼瞳中倒映出撕裂天幕的紫色電光。

空洞而冰冷的目光,帶著居高臨下的蔑視,彷彿那只是一隻微不足道的螻蟻。

只一眼,他便移開了目光,繼續向聖庭中央的渾天儀走去。

君卿擰緊了眉,幾步追上白清渠,擋在他面前,面上是少有的凝重:“你不是白清渠,你到底是誰?”

他和白清渠鬥了這麼多年,早就對他的秉性一清二楚,眼前這個絕不是白清渠。

隱世之中有一種陰邪的轉生術法,名為奪舍。一些身隕的修士會選擇吞噬掉修為低於自已的修士的神魂,佔據軀殼,繼續行走於世,但此法陰損,向來為隱世眾世家所不恥。

倘若真是奪舍,那眼前這個頂著白清渠軀殼的人,便不能再留了。

殺意湧動,可還沒等君卿有所動作,一道驚雷凌空劈下,連帶著地面都跟著著抖了幾抖。他只看見白清渠的動作突然僵住,空洞的目光緩慢凝實,血色逐漸消退,又在下一刻捲土重來。幾番僵持之後,似乎是白清渠的意識終於佔據了上風,他一把抓住君卿的胳膊,嗓音喑啞而急切:“保護聖庭......”

話音剛落,君卿眼睜睜看著他毫不猶豫一掌擊在自已心口,接著便如一隻折翼的飛鳥般跌落下去。

君卿愣怔了一瞬,在白清渠身邊蹲了下來。自從偽裝被白清渠看破,花姨已經催過他好幾次,讓他早日除掉白清渠,以免節外生枝。眼下只要他伸出手就能擰斷那截纖長脆弱的脖頸,大週上下再不會有人知曉他的身份,而太子也會失去最大的倚仗。

實在是一舉兩得的買賣。

君卿如此思忖,卻又遲遲沒有動手。

“讓爺保護聖庭,你倒是會使喚人。”君卿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看在你幫爺毀屍滅跡的份上,爺今日就放你一馬。”

尖銳明亮的哨聲穿過風雪,盤旋遠去。

不多時,兩個黑色的影子冒著風雪出現,停在君卿面前,恭恭敬敬行了個禮:“主子。”

君卿直起身,拋玩著手中的骨哨,衝著倒在地上的白清渠抬了抬下巴:“把他綁回去。”

......綁?怎麼綁?

兩人你看我我看你,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震驚。

他們主子和國師鬥了這麼久,終究還是忍不住對國師下手了嗎?

“主......主子,這次不是您先動的手吧?”其中一人實在沒忍住,試探著問道。

別的先不說,相府的財政可再經不起折騰了。

國師素日裡雖是生人不近,但到底還算是脾性好的,可國師身邊那位大夫可就難搞了。這些年他們主子像中了邪似的想著法子找國師的麻煩,今天當街縱馬阻攔國師的車駕,明天找幾個地痞流氓滿大街散佈關於國師大人的謠言,國師大人神仙性子不同他們主子計較,但那位大夫卻是個虎的,直接一紙訴狀告到御前,他們主子被罰了半年的俸祿,國師那邊則是賞了些珍奇寶物以示安撫。

這種事若是一兩次也就罷了,偏偏他們主子擺明了是要和國師不死不休,國師那邊告御狀同樣勤勉,日子一久,連陛下都習以為常,若是哪日又收到國師府的訴狀,便依著慣例一邊罰一邊賞,這俸祿都罰到三十年後了。

所謂羊毛出在羊身上,國師府上大半個家底應當都是出自他們主子身上。

誰知君卿笑了一聲,理直氣壯得很:“此處就我們二人,不是我動的手是誰動的手?讓你們綁就綁,少廢話。”

不講道理!

囂張至極!

兩人好不容易繃住神情,努力維持住身為侍衛的本分裝聾作啞,心裡卻在瘋狂腹誹:“您是真不怕國師大人哪天一怒之下直接給您超度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