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桌程言飛藉著問題的茬,和身後的周巽聊起了天。

“哎,阿巽,馬上考學了,你打算去哪個城市啊?考哪所大學啊?”

周巽埋在臂彎的頭緩緩抬起,即使在這種緊張的學習氛圍裡,同學們都沉浸在複習中,只有他周少爺沒有半分著急。

他轉動著脖子,活動活動筋骨,說:“去省城,報個工商管理的學校。”

“省城?”程言飛確認的又問了一遍:“本地的省城啊?”

“嗯。”周巽應聲說。

“不是吧巽哥,你這成績,北上廣隨便你挑啊,幹嘛留在省城?我這個成績,那是沒得選擇才留下來。”

教室裡討論問題的人挺多,二人說話的聲音不算太小聲,褚寧在一旁聽的很清楚。

“花錢唄,”周巽說,“有錢能使鬼推磨,你家不缺錢,想去哪個城市都行。”

“關鍵是不能對號入座啊,”程言飛說,“我這塊料,粉不上人家的牆,連門檻都邁不進去,不是浪費錢嗎,可你不一樣,你這條件,去省城就是埋沒了人才。”

“巽哥捨不得你,留下來陪你啊。”周巽說的一臉真誠。

“陪我?”程言飛才不信,他眼珠一轉,笑嘻嘻的又說:“阿巽,不會是喜歡上哪個姑娘了吧,為了愛情捨棄自已的事業?”

“瞎說什麼呢,好好複習你的課吧。”周巽說完繼續趴在桌上睡覺了。

程言飛“切”了一聲,又問了一旁的褚寧:“哎哎,褚寧,你呢?考哪個城市?聽阿巽說,你想做一名老師,老師的話,得上師範學院吧。”

從開學以來,褚寧一直在糾結這個問題,他其實想去大城市看看,畢竟城裡提供的選擇更多,可是,周巽心裡,是打定主意要留下來了。

他該怎麼辦呢?

隨心?

可他的心,到底在哪兒?

“褚寧,”沒見人回話,程言飛又問了一遍:“犯魔怔了?問你話呢?”

“我也去省城,”他說,“跟我哥一起。”

晚上吃了飯,褚寧在屋內複習功課,周巽洗了澡,提著錄音機來到褚寧房內。

“有磁帶嗎?”周巽將錄音機放在桌上問。

“嗯?什麼?”

“你不是要練習聽力嗎?有磁帶嗎?”剛洗了頭,周巽拿著毛巾在頭髮上擦拭。

“哦,有的,今天下課去老師那兒借了一盒。”

周巽背靠在桌沿,今夜的他,神色有些黯然。

“褚寧,”他忽而開口說,“談談?”

“嗯?”褚寧知道周巽想說什麼,“談什麼?”

“你今天說去省城唸書的事,你怎麼想的?”

“就是想去那兒唸書,”褚寧拿出磁帶,撥弄著錄音機上的按鈕,“怎麼了?有什麼問題嗎?”

“你不是想做一名老師嗎?你不是想考教資嗎?你不是想去大城市看看嗎?”周巽一連三問。

“對,我是想,但是…”

“那你去省城幹什麼?”周巽打斷他的話說,“那麼多城市不夠你挑?你非得留在這兒?”

“省城怎麼了?”褚寧的話裡,顯然已做好了決定,“省城也有教師的院校,也可以考教資,我怎麼就不能留下來了?”

“對,省城是可以讀,”周巽開始疾言起來,“但是,在省城唸了大學之後,分配工作的地點只能在本市之內,運氣好了分到市中心,運氣不好就只能在鄉下,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褚寧說的直接,“鄉下也挺好的,我想…”

“褚寧!”周巽開始急了:“我留下來,不止是因為要堅守責任,最重要的一點,是我的心在這兒,而你不一樣。”

搭在錄音機上的手一頓。

“你在趕我走嗎?”褚寧忽而問:“周巽,你想讓我走,是嗎?”

“不是,我沒說讓你走,我只是想讓你不要有所顧慮,放手去做自已喜歡的事,不要因為任何外在的原因而改變自已的內心。”

從周元盛將褚寧帶回周家那一刻,周巽心裡就接受了這個半路來的家人,他不希望褚寧有負擔,有任何思想上的包袱。

“我沒有,”褚寧說,“我就是想留下來,我喜歡的事是教書,不需要挑地方,做一件事如果還需要挑地點才能去完成,這隻能說明這件事根本就不是心裡真正想做的。”

他的確想留下來,留在柏楊鎮,留在周巽的身邊,他心裡藏著那份心思,就算周巽永遠不會知道,褚寧也想將這份不能言表的感情,埋在柏楊鎮的土壤下。

褚寧將錄音機放在一旁,今晚的練習應該是不能進行了。

“熱愛一件事,”褚寧說,“是隻管放手去做,不需要想的太多,書,在世上任何一個地方都可以教。”

而家,只有一個,周巽,也只有一個。

“周巽,你有一身制酒的本事,隨便到哪個城市都能安身立足,可你還是留了下來,為什麼?你不是捨不得老宅的酒窯,是因為你所選擇的,是你想做的事。”

喜歡,本身就是一種選擇。

周巽立在原地,沉默了許久,確實,褚寧說出了他的心聲,很多人都認為,他留下來是因為那間酒窯,實則不然,他喜歡制酒,酒窯只不過是一方小梘,他想要的,是一席方圓。

“想清楚了?”周巽說,“後悔了可不會給你第二次選擇的機會了。”

“我已經成年了,說出去的話,我會負責。”

“周家不需要你奉獻什麼,”周巽說,“別把自已禁錮起來,那不是你該承擔的東西,明白嗎?想做什麼就去做,別把自已困在這裡。”

“怎麼能是困呢,”褚寧抬頭看著周巽,說的實在:“我明明在逐夢的路上跑著。”

考學的腳步,在夏日的蟬鳴裡悄然而至,三年的埋頭苦學,終於要在一場考試中畫上句號。

老宅外傳來捷報。

周巽和褚寧小跑出了門,接收到了學校那邊的錄取通知書。

“你報的什麼專業啊?”褚寧湊過去問。

“工商管理,你呢?”

“你不是明知故問嗎。”

褚寧拿著錄取通知書,臉上笑開了花:“我們現在是大學生了,感覺真奇妙。”

高中畢業後的暑假,沒有作業的輕鬆感,真舒心。

這天太陽高照,周巽準備去河裡抓蝦,褚寧跟著一起。

他拿著揹簍和防滑手套,說:“昨天下了大雨,河裡有水蝗,要穿水鞋才行,你的水鞋呢?”

“在我屋,我去拿。”

周巽將揹簍塞給他:“你在這兒等著,我反正也要拿,一道給你帶過來。”

他去自個屋裡拿了鞋,轉而去了褚寧屋內,東瞅西望,水鞋在書桌下方。

周巽蹲下身,不小心碰到桌子上的書,“啪”的一聲,一摞書掉在了地上,砸的他頭疼。

他俯身拾起掉落的書冊,一本被摔翻頁的牛皮冊引起周巽的注意。

“這什麼啊?”他忽然想起褚寧來周家第一天,他拾起的牛皮冊就是這本。

是褚寧的日記。

周巽本來不想看的,畢竟是他人的隱私,可是他晃眼一瞧,發現了自已的名字。

他放下手裡的鞋,開始念著日記上面的字:

“七月五日,天氣晴朗的一天,我來到這個陌生的地方,在這裡,我沒有一個認識的朋友,親人。”

“七月十二日,天氣依舊晴朗,在這裡,我認識了一個痞氣竄天的富家少爺,他叫周巽,嘴欠事多。”

周巽一臉不滿:“好小子,明裡嗆我,暗地還寫日記說我的不是,看我一會兒不好好教訓他一番。”

他又翻開一頁:

“七月十八日,我們去了大劇院看了雜技表演,我第一次看演出,很精彩,因為看錶演回家的晚,我們遇到了小偷,對方帶了刀,他為了救我,受了傷,長長的一道口子,我心疼壞了。”

周巽停頓下來:“還算有良心,知道記著我的好,心疼…壞了?這話怎麼看著這麼怪異。”

他又翻開一頁,這一頁比前面幾頁不同,滿滿的一頁。

“今天去參加了一場農村婚宴,有幸和他一起見證一對新人的幸福,我好開心,他幫我教訓欺負我的惡人,替我出氣。”

周巽察覺到不對勁,納悶的說:“怎麼用的都是“他”啊?我名字很上不得檯面嗎?”

他繼續念下去:“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在心底暗暗的喜歡…”

周巽停頓半秒,他眨了眨眼,確定自已沒有看錯:“…喜歡他,喜歡他的眉眼,他的鼻骨,他身上的內個地方都讓我迷戀,我漸漸習慣他的嘴欠事多,習慣他對我挑刺,他說的每句話,他的每個動作,都讓我為之心動,心顫…”

日記的最後一排,周巽鼓著氣唸了出來:“他,那個人,他叫周巽,我喜歡了很久的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