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冬回了養老院,於泉忙著應酬,現場監督,時常會打電話跟於冬聊著天。

三月間,於冬姑父向震心肌梗塞突然離世,於冬急忙從養老院趕至老家。安撫好於信,幫著辦理向震的喪事,通知殯儀館接送,向北一家和於毅一起回來了。

殷殷期盼的於毅,站在於冬面前時,於冬一時語塞,說不出話。於毅也沒有言語,錯開於冬,走到於信面前,抱了抱,輕聲安慰著她。

晚上,人靜之時,於冬敲了敲於毅的門,無人應答,正準備離去,房內低低傳來“進來吧”。推門進去,於毅原本躺在床上,此時端坐好等著他。

於冬小心翼翼地走到他面前的椅子上,坐下來,找著些話說,“明天,你姑爺爺要火化。”

“我知道,剛在外面聽到了。”於毅冷冷地回著。

“那個,你過得怎麼樣?”於冬試探著問。

於毅淺笑了一聲,“你不是連家都不要了,再問我有什麼意思呢?”

於冬明白於毅心中依舊充滿著怨氣,也知道解釋無用,怯怯地說,“那個,你早點休息吧。”

兩個人默默地坐了一會,於冬慢慢地站起身來,看了看面無表情的於毅,緩緩地開門離去。

於毅看著他的背影,想著向北跟他說的話,“你爸自你媽去世後,一直住在養老院,一個人也挺孤獨。”

當時的他淡淡地回著,“他在哪裡,跟我有什麼關係,他自已選擇的結果。”

將近兩年的時間,於冬似乎又蒼老了些。他小心翼翼的樣子,又有些讓人於心不忍,於毅心中升起些惘然。

一大家子,分散在各地,只有在這種重大事情發生才會相聚。親人全到齊後,火化遺體,舉辦追悼會、告別儀式。選了墓地,下葬好向震,回到家裡,大傢伙團聚在一起。沉重的氛圍瀰漫著空間,平時只有於信和向震兩個人在家。如今親人都相聚,獨獨少了朝夕相伴的老伴。看著向震的畫像,於信不免淚痕滿滿。

“媽,你跟我去美國吧。你一個人呆在鄉下,我們也不放心。”向北靠著於信坐著,安撫著她。

“哎,我不想去,那麼遠,我又不會講英語。”於信擺擺手,低低地聲音還夾雜著悲傷。

“這樣吧,”於冬打斷地向北進一步勸說,“姑姑,你跟我一起去市裡吧,我現在也一個人,都有個伴。”

於信看了看身邊的於冬,哭泣著伸出手打了他幾下,“你說,你姑父跟我這麼多年,突然間他就這麼走了,留下我一個人。你呢,好好地書婉不珍惜,毅兒也在國外,弄得自已一個人孤苦無依,你可真是......”

於冬沒有躲閃,任留著於信說著、打著,他心裡知道,這是做給於毅看。本來大家都還沉浸在傷感之中,於南忽然間笑了。

“你說我們幾個兄妹,就大哥被打得最多。小時候被伯伯打,後來被我爸爸打,晚年又被姑姑打,明明是他最乖,最孝順。”

於信擦了擦眼淚,“是啊,北北在國外,難得回來一次。你一直在外地忙著,也很少回來。只有你這個哥,經常回來看看我們。你爸爸生病的時候,是他顧前顧後的。可是,你們都整家整家的,他就一個人吶。”說著,雖然有些氣,卻心疼地摸著他的背。

“別說了,姑姑,我小時候不都是你們照看著。這樣吧,你跟我去市裡,彼此做個伴。”見著於信沒有反駁,又問向北,“北北,你們和毅兒什麼時候出發?”

“我們明天下午的飛機。”向北回應著。

“這樣吧,明天姑姑收拾著東西,我們一起出發。北北你放心,我會好好地照顧姑姑。”

“什麼話呢,難道我怕你對我媽不好嘛,我得感謝你。”

“不用這麼客套,毅兒也麻煩你好多年了。”於冬說著這話時,看了看於毅,於毅依舊是一言不發地遠遠地坐著。

“侄子也是兒子,那我跟著你去市裡看看。”於信一直都很喜歡於冬,也答應了。

一旁沒怎麼說話向北的兒子聽著他們講著,笑著說,“媽媽,這是不是你們說的春秋戰國時期的質子交換政策,都把自已最親的人交給彼此照顧。”

這句一出,原本憂傷的氣氛緩和了很多。

於信緩緩地說,“以前,我跟哥哥他們,一起長大,又住得近,經常見見面,打打電話。有什麼東西,兩個哥哥也經常想著我,給我送點。現在你們這一輩,也就小的時候一起玩鬧,長大後各分東西。隔著那麼遠,一年都見不到幾次,有什麼事情更要好好地相互照應著。年輕的一代人,也長大了,都是打斷骨頭連著筯,終究是一家人。冬兒也好,南南也好,還有北北,都是看著長大的。如今我們老的老,去的去,你們要好好地把下一代養好,教育好。”

於冬接過她的話,“姑姑,知道了。我跟南南,北北也經常通通電話,聊聊家常。”

於南也附和著。

晚上,向北幫著於信整理完行李,就來到了於冬的房間。

於冬剛打完電話交待於泉,將月湖收拾好,整理出一間房子給於信,養老院那邊辦理結算手續。

“哥,媽就麻煩你照看了。”向北見於冬放下了手機,開口說道。

“不用這麼見外,她是我姑姑。再者毅兒在國外,你也一直幫著照看。”

“哥,毅兒還年輕,你得給他時間緩和緩和,我會多關注他的。”

“好,我知道了。對了,明天我們一車坐不了,南南說過來接我們先到市裡,他再回去。”

“嗯,好。”向北點點頭,看著於冬,不禁問起來,“哥,你當年到底和嫂子是發生了什麼事情?”

於冬愣愣地看著向北,他不知道該如何去解釋,也無法說明。

“算了,你早點休息吧。我覺得再怎麼樣,你也不會是那麼無情寡義之人。”見著於冬難以言語,向北站起身來,說:“那我出去了,你早點休息啊。”

這個世界原本就不是完美的,總有些遺憾與缺角,對於冬來說,追求與現實就像是左手和右手,雖然都在身邊,也如此接近,卻永遠相反。

於泉收到於冬的電話,一早就來到月湖小區,收拾好自已的東西,叫了家政公司的人過來收拾房間,又去了家居市場,選了一張上等的床,購買了一些生活用品。等於冬和於信到達月湖小區時,房間收拾差不多了。

於冬帶著於信熟悉了周邊的環境,兩個人在月湖小區住下來。於泉工作比較忙,於信來了,也比較放心於冬有伴,偶爾會過來。

於信為人開朗,年紀大了為人更加豁達,跟著於冬兩個閒散人,總是東跑跑西跑跑,吃吃喝喝,玩玩樂樂,兩個老小孩似的。於泉發現了新的好吃的,或者好玩的,總是告訴於冬,讓他們倆小孩去嘗試。忙完了工作,也會帶他們去稍遠一點的地方遊玩,於信不拘小節,總能湊一起融樂。向北在國外時常會發影片,打電話過來關心於信,也會講講於毅的生活和工作情況。於冬和於信兩姑侄都在相互治癒著彼此。

於信第一次見到於泉,於泉帶了一束花,一些禮品。禮品於信沒怎麼注意,看到花時,於信臉上笑著像個年輕的小女孩,連忙叫上於冬插入花瓶裡。後來一起去逛商場,本來是於冬挽著於信,於泉傍著於冬。走著走著,於信走到他倆中間,挽起於泉的胳膊,嘴上說著,“年輕一點的還是有面子一點。“逗著他倆哈哈大笑。

“姑姑,我也才五十多,怎麼就沒面子了。”於冬被她的行為逗樂了。

“沒事,姑奶奶,我挽著你走。”於泉主動牽著於信的手。

“你不要叫我姑奶奶,叫我姑姑,‘姑姑’好聽一些。”於信覺得姑奶奶稱呼有些怪。

“不是,姑姑,泉兒叫我‘爸’,叫你‘姑姑’不太合適吧?”於冬簡直被這個老小孩樂開懷了。

“那以後讓他叫你‘於冬’吧。”於信傲嬌地說,“反正不能叫我‘姑奶奶’,弄得我好像挺難伺候的。”

“好好好,叫你‘姑姑’。”於冬也只能作罷。

於泉牽著於信,於冬挽著另一邊,把這個‘姑姑’當作小孩子寵著。於泉沒想到於冬家庭那麼家教森嚴,居然有一個這麼可愛的姑姑。

前前後後,於信在於冬那住了兩年多。身體好時,於泉出差,於冬去公司上班,於信還能幫著買菜做飯。患病後,於冬請了護工照顧她,偶爾會抱怨打針疼,吃藥苦。有時候會偷偷打電話給於泉,找些安慰或者叫他買甜品給她吃。病逝前幾天,於信嚷嚷著要回老家。於泉開車,於冬扶著她,還帶著請的護工一起送她回家。

於泉準備離開的時候,於信拉著他的手說,”小泉,你再叫我一聲姑姑。”

於泉坐在她身邊,握著她的手,輕輕地叫著“姑姑。”

於信看了看他,點點頭,微弱地說,“我知道你也很忙,有工作有家庭,有時間的話多陪陪冬兒。毅兒還是不願意搭理他,姑姑拜託你,務必要多照顧照顧他。”

“我知道了,姑姑。我會的,你放心。”於泉緊緊地握住了她的手,點點頭,看了看在旁邊眼圈紅了的於冬。

送於泉出來,於冬跟在身後叮囑著他,路上注意安全。

“爸,北北姑姑什麼時候回來?”於泉問。

“明天就到了。姑姑看樣子也就這幾天的事情。”

“那小毅會一起回來嗎?”

“北北說他動了一個闌尾炎手術,這次回不來,他也不想我去看他。”於冬低聲地回著。

於泉轉過身,拉起於冬地手說,“沒關係。至少北北姑姑在那邊,我們能知道他的情況,只要他過得好就行,是不是。”

於冬點點頭,“你早點走吧,公司還有事情。”

“好,那我走了。你也要自已注意身體,注意休息。”

“知道了,路上注意安全。”看著於泉的車遠走了,於冬回到了房間。

於信晚上開始昏迷,於冬陪守在身邊,握住她的手嘮叨著,“北北明天就回來了,你最喜歡熱鬧的,等等她好不好。”這個可愛的老小孩,看著他長大,由小寵到老,如今也要看著她離自已而去,心中萬分不捨。

於信等到向北回到家,安詳地離開人世。於冬幫著向北一起料理了於信的後事,又去拜祭了父母。長一輩的老人,一個一個地送他們離開,至親的父母卻成了遺憾終身。他這一代人,都各分東西,南南和北北今後會更少回來,老家好像再也沒有人讓他如此牽掛著奔波了。

他一個人返回了市裡,陪了他兩年嬉嬉笑笑的老小孩,也回到了自已的爸爸媽媽,哥哥身邊,活在人世間的他,像是被遺留下來的。於泉問了他回來的時間,叫了保潔將月湖小區收拾乾淨,晚上特地等他回來,一起去外面吃了飯。

“爸,週末我們出去走走。”倆人吃過飯,在小區附近買了點水果,閒逛著。

往日裡,於信總是說個不停地在他們耳邊,兩個人安靜地走了一會,於冬說道,“人生就是一場一場相遇,又一場一場地離別。他們一個一個地離開,像是參加聚會一樣。想來是等他們都安排好了,才會來接我。”

“爸,悲歡離合,人之常情。我還在你身邊,我會一直陪著你。”

“嗯。走吧,繞到河堤上走走。”

兩個人穿過馬路,走上臺階,來到小河邊堤上。如同往日,穿梭在來來往往的人群。於信在的時候,經常會嘰嘰喳喳地講話,說著城市裡人的穿著,高樓裡的燈光閃爍,路邊小攤的各色零食。

喧囂的人群,於冬講起了自已的故事,“我小的時候,可喜歡我叔叔和姑姑了。我爸爸是個老教師,總是嚴格地要求我。每次打我或者罵我,叔叔會攔著,姑姑幫我說好話。別看我爸爸一臉嚴肅,對這個妹妹可寵了。只要姑姑一開口,我爸爸沒有不答應的。當時家裡還只有我一個小孩的時候,叔叔和姑姑一出門,必帶上我。回來也必帶著好吃的,好玩的給我。我記得叔叔跟嬸嬸約會的時候,還經常帶著我去呢。你知道嘛,以前小孩總喜歡坐在大人肩膀上看電影,看戲,我的記憶裡都是坐在我叔叔的肩膀上。他經常帶著我去他工作的地方,去他朋友家裡,去外面玩。後來他們都結婚了,還是很寵著我,他們小孩有的,我也有。有時候還特意留給我。”回想起這些,於冬不免有些感傷,他們兩個走的時候還記掛著我。”

於泉沒有說話,一直默默地陪著他走著。在這個黑暗的晚上,陪著他一起思念著曾經生命中最重要的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