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月走了進來。

腳步竟是有些不穩,險些摔倒。

林沉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觸及到冰涼的衣料,他意識到少年居然渾身溼透。

“怎麼這麼晚才回來,你沒有打傘嗎?”他讓柯月坐到了沙發上,連忙從衛生間裡取出毛巾,替少年擦去頭髮上的雨水。

鼻尖湊近少年的衣領時,他聞到了一絲淡淡的酒味兒。

“你喝酒了?”他蹙眉。

“沒有。”柯月有氣無力地說著,“只是,去參加了酒會……”

陸知之推翻杯子時,有些酒沾在了她的衣服上,又經過大雨的沖刷,已經很淡了,沒找到林沉依舊能敏銳地察覺到。

少年整個人像是剛從水裡撈出來的一樣,衣服溼透,冰涼地貼在面板上。

這樣下去不行。

“你先回房間換身衣服,我幫你把頭髮吹乾吧。”

“好。”柯月疲憊地點了點頭。

他又扶著柯月上樓。

少年似乎是累極,坐在椅子上,一言不發。

“你衣服在哪,我給你取出來吧。”

她隨手指了一個櫃子。

於是林沉按照指示翻找出了一身乾淨衣服。

他拿著衣服走到了少年面前,看著那人疲憊的樣子,不禁有些心疼。

“柯月。”他還是有些不放心,“你一個人能行嗎?”

“要不我幫你換……衣服?”

見少年不說話,林沉想了想,伸手,想先把外套替她脫下來。

哪知還未觸碰到衣角,柯月就突然抬頭,扣住了他的手腕。

“你出去。”聲音沙啞,卻依然冷靜,她清醒了過來。

“我自己來。”

林沉的眼眸暗了暗。

“好……”他有些無奈,“那你換好了衣服,叫我……我在外面等你。”

他起身,把房間裡的空調開啟,又不放心地看了少年一眼,這才出去。

林沉走後,良久,柯月揉了揉太陽穴,才從沙發上站起身來。

慢條斯理地解開了襯衣釦子。

冰涼的衣服從右胳膊上剝離的那一刻,她皺起了眉頭。

又開始疼了。

……

林沉靠在門板上,嘆了一口氣。

這到底出了什麼事啊……

他到樓下開啟了飲水機,又取了條幹淨毛巾。抬腕看錶,已經過去十分鐘了,但是柯月還沒有從房間裡出來。

在門口又等了幾分鐘,見還是沒有動靜,他嘗試著敲門。

“柯月,你換好衣服了嗎”

沒有回應。

“教練?”

他把耳朵貼在了門上,房間裡安安靜靜的,沒有一點聲響。

不太對勁……想到上次少年發病是的樣子,林沉來不及細想,連忙找到備用鑰匙,開門時,手都有些顫抖,險些對不準鎖孔。

一進門,就看見少年躺在床上,緊閉著眼睛,頭髮埋在了雪白的枕頭上,像是在忍受著什麼,額頭上滲出了細密的汗珠。

他的心一下子就亂了,快步走到床邊。

“柯月,你怎麼樣?”

許是聽見有人說話,躺在床上的白髮少年微微睜開了眼睛,卻也依然無神,如同一潭再也不會流動的死水,沒有焦距。

這樣的眼神,刺痛了他的心。

察覺到柯月的臉色有些不太正常,他連忙把手搭在了少年的額頭上,哪知剛一觸碰,炙熱的溫度幾乎要讓他條件反射地把手指縮回去。

怎麼這麼燙,他深深蹙起了眉頭。

“教練。”林沉嘗試著把少年扶著坐起,又在她背後放了一個靠枕,讓她倚在床頭,“醒醒,你好像在發燒。”

如果柯月還清醒著的話,可能會對林沉再度擅闖房間的行為表示不滿。

但她現在已經無暇思考其它。

她有些迷茫地撐起了額頭,“我……在發燒?”

“嗯,你在發燒。”林沉耐心地說道,“你生病了,我們先把頭髮吹乾好嗎?不然會更嚴重。”

少年有些恍惚地點了點頭。

此刻的情況令他不敢耽誤,迅速找到智慧溫度計為柯月測了測體溫。

℃。

這已經算是高燒了。

因著柯月的身體狀況,林沉不敢給她亂吃什麼退燒藥。他想了想,下樓去接了一大杯溫水,又從冰箱裡取出一個冰袋。

“來,先喝點水。”他把水杯遞到了少年手上。

柯月伸手接過,卻因為手指沒有力氣,竟是連杯子也拿不穩,眼看著水就要灑出來。

“小心!”林沉眼疾手快地扶住了杯子,但是水還是灑出來了些許,低落到了少年的手背上,亮晶晶的。

幸好,水並沒有很燙,他仔細地把水漬擦乾,抬眸,看見少年此刻半躺在床上,虛弱無力的樣子,他只得無奈地嘆了一口氣,起身,斜坐在了床上,攬過少年瘦弱的肩膀,讓人靠在自己懷裡。

然後端起水杯,輕輕送到少年的唇邊。

“小月兒,喝點水。”

少年依然有些昏昏沉沉的,也就沒有注意林沉是如何稱呼她的。

有些乾澀的唇觸碰到了溫熱的水,下意識地就喝了一口。

她只覺得喉嚨乾燥無比,頭暈的厲害。

此刻,她仿若成了在大漠中跋涉的旅人,突然覓得一汪清泉。她近乎貪婪地吮吸著杯中的甘霖,因喝的太過急切,微微有些嗆住,猛咳了起來。

林沉連忙放下了杯子,一下一下地拍著她的背,幫忙順氣。看著少年蒼白的嘴唇漸漸變得水潤起來,他稍稍鬆了一口氣。

“還想喝水嗎?”

少年搖搖頭。

於是林沉喂她吃了一片抗風寒感冒的藥,替少年把頭髮擦至半乾後,又把剛取出來的冰袋輕輕纏在了少年的額頭。擔心她的面板會凍傷,還在地下墊了一層軟紗布。

“我去取吹風機來。”

很快,林沉又回來了,他坐到床邊,插上電源,調了合適的風速之後,一手舉著吹風機,另一隻手張開,五指埋入了柯月的一頭白髮之中,順著暖風輕柔地梳理著髮絲。

髮梢還帶著些水珠,有的被風吹得拂過了少年的鼻尖,使她好看的眉頭微微皺起。

“怎麼了,是不是哪裡不舒服?”看到她的表情,林沉立刻停下了動作,有些緊張地詢問。

“癢。”少年轉頭看向他,神色略有些不滿。

他不禁有些哭笑不得,“小月兒聽話,不吹乾的話,會頭疼。”

少年哦了一聲,便垂眸不再出聲,任由他動作了。

呃,他突然覺得,生病的少年還,蠻……蠻可愛的?

哪有人發燒了還這麼安靜的,半點不鬧,就只是乖乖地坐著,發著呆。

他把風速調低了些,輕柔的暖風吹拂過臉頰,帶動了逐漸變得乾燥的髮絲,少年似乎有些昏昏欲睡,慢慢閉上了眼睛。

待到頭髮完全被吹乾,林沉站了起來。

“好了。”他輕聲說道,“我去把吹風機放下。”

柯月沒有出聲,甚至連眼睛都沒有睜開。

然而在他轉身的那刻,衣角處卻隱隱傳來了阻力。

他回頭,卻發現少年不知何時睜開了眼。

而他所感受到的阻力,正是因為柯月用手拉住了他的衣服。

“林沉……”她定定看著面前的人,桃花眼竟是有些微紅。

“我疼。”

林沉強壓下心頭的酸意,深呼吸,他強迫自己扯出一絲微笑,溫柔地詢問道:“哪裡疼?”

“手……

“我的右手臂好熱,像火燒一樣。”

少年怔怔地看向自己的右手,出神地說著:“我感覺,我的手,好像不是自己的了……”

“但我還是覺得好疼……”

她的表情突然有些扭曲,神色痛苦,連帶著聲線都有了一絲顫抖。

“林沉,真的好疼啊……”

一時間,汗如雨下。

看到柯月突然痛苦的樣子,林沉心跳的劇烈,他連忙輕輕握住少年的右手,卻發現,儘管這人明明是在發燒,額頭燙的厲害,可這整條右胳膊,卻是冰涼無比。

他深呼吸,輕聲安撫著少年,“別怕,小月兒,有我在。”

可她還是好痛苦,緊咬著嘴唇,眼白處漸漸浮現出血絲。

就在幾乎要忍不住的時候,耳邊突然傳來了一段熟悉的旋律。

那旋律,好似從靈魂深處,飛躍了整整十二年的光陰,在她耳畔淺唱低吟。

她奇蹟般地安靜了下來。

林沉輕輕地哼處曲調,一如十二年前的每個失眠的夜晚,為她演奏的舒伯特小夜曲一半。

仔細觀察著少年的狀態,發現眼底的紅血絲逐漸褪去後,林沉鬆了一口氣。

確保柯月不會像上次那樣陷入瘋狂之後,他下樓,取出自己前幾天早已燙洗了的中藥藥包。

用水打溼,放入微波爐加熱了之後,他再次上樓,輕輕地把少年右臂的衣袖捲起,然後把藥包貼在了傷口處,又用紗布纏好。

藥包溢位的溼潤熱氣煨湯著柯月右手臂的面板,一時間,整個房間裡都彌散出淡淡的藥香味兒。

然後林沉又找出她平時所用的精神類藥物,打上吊瓶。

冰涼的藥液滲入血管裡的那刻,她還是蹙起了眉頭。

好疼……

然而林沉立刻溫柔地對她的右臂按摩了起來,一路避開傷疤。

藥包的絲絲熱氣噴灑在肌膚上,順著毛孔被吸收,漸漸的,竟是有了些微麻的感覺。

隨著穴位被按壓,右臂冰涼的溫度竟是有了回升,居然……不怎麼疼了。

“這是中藥外敷用法。”林沉笑著對她解釋道,“我找人配了一個專門溫養神經,止疼的方子。”

“這是第一次用,效果會明顯些,到最後用的多了,可能就不會有太大的作用了,不過這傷如果再發作,就不會這麼疼了。”

“然後就需要另外開方子了。”

“小月兒。”他關切地詢問道,“現在,有沒有好一些?”

如水的清亮眼眸溫柔地注視著她,泛著和黑夜一樣深沉的顏色,卻不像夜色那般壓抑,反而閃著光,宛若靜靜躺在珠寶櫃裡的黑歐泊。

柯月恍然間覺得,自己好像找到了一片星光。

她想看的更清楚些。

於是她傾身,靠近。

左手緩緩地撫上了面前那人的臉頰。

“小月兒……?”林沉有些疑惑,眨了眨眼睛。

“別眨眼……”少年蹙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