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過了多久,陸知之終於止住了哭泣。

依舊是抽抽噎噎得,不過到底能說清楚話了。

此時她的心頭有太多的疑問了。

“這三年,你都去哪了?”可能是因為剛哭過,尾音竟是帶著點委屈。

“金陵。”柯月溫柔地幫女孩擦去淚痕,語調淡淡,聽不出悲喜。

竟然是,在那麼遠的地方,難怪整整三年,再也無人探聽的到少年的半分訊息。

就算是問哥哥,哥哥說不知道……

“那你的頭髮……”她記得最後再見少年時,依然還是漆黑如墨色,根根晶瑩泛著珠澤,而為何現在卻成了三千華髮,蒼白似雪?

幾乎讓她差點認不出。

“早在三年前,就全白了。”柯月輕輕笑著,說得隨意而又輕巧,彷彿是在訴說著一件無關自己的事。

陸知之卻因此而又紅了眼睛。

三年前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竟然能讓人無故消失,遠去千里之外的金陵,竟然能讓一個風華正茂的少年郎早早白了發。

後知後覺的意識到,自己不該問的,這一定是少年心裡最深的傷疤,而自己方才的詢問,卻讓少年把這道疤,血淋淋地剖開來。

看著面前人無所謂的態度,鼻子一酸,差點再度落淚。

“別再哭了。”柯月又好笑又無奈,她把女孩已經有些凌亂的髮絲別到了耳後,“你可是我們A-1班的班花,哭久了,就不好看了。”

悶悶地嗯了一聲,“對不起,我失態了。”她揉了揉眼睛,心想自己何時變得這麼愛哭了。

陸知之是不會在別人面前哭的。

她吸了吸鼻子縮在一旁,又變成了那個嫻淑端雅的大小姐。

……怎麼不哭了前後態度變化就這麼大。

柯月嘆了一口氣,“你怎麼會一個人在這兒。”

“我的裙子染上了酒漬,需要去洗手間處理。”她一邊說著一邊攏了攏頭髮,好讓自己看起來更精神一些,“但是我不認得路,被一個女孩子給戲弄到這兒了。”

一個女孩子……少年蹙起了眉頭,回想起柯雲嵐對她說的話,事情漸漸明瞭了起來。

“你遇到的那個女孩,應當是……”柯月無奈地笑了笑,“我的妹妹。”

桃花眼微不可查地暗了暗,柯雲嵐會戲弄陸知之,要說有一大半的原因還在自己身上。

“舍妹不懂事,愛捉弄別人。”她輕輕摸了摸陸知之的頭,“沒想到居然惡作劇到你身上了。”

“也是妹妹告訴我,有個漂亮小姐姐在後花園裡,我才一路找過來了。”

……原來還知道告訴別人我在這,還算有良心,陸知之不滿地嘟起了嘴巴。

今日來參加宴會的人那麼多,竟是沒有一個自己可以交心的人,所有人都在同她虛與委蛇,就連那個笑容純真的女孩,也存了心思想要戲弄自己。

我到底能相信誰呢……

她又把頭埋在了膝蓋中,重新縮回了那個厚厚的蝸牛殼子裡。

不再出聲。

……

柯月似乎是察覺到了她此刻內心的沉鬱,也沒有再說話。

兩人就這樣靜靜坐著。

靜到陸知之幾乎要覺得時間就要靜止在這一刻了。

然後,她感覺到少年站了起來,走到她面前,蹲下,桃花眼直視著她。

目光是極致的溫柔,她能看到自己的影子倒映在那一雙淺色瞳孔裡。

少年輕輕地拉起來她的一隻手。

“陸知之,如果在這裡,你無人可信的話,不如來信我。”柯月笑了起來,眉眼彎起一個好看的弧度。

“就像,你從前相信我那樣。”

……

恍惚間,時光宛若倒流了起來,一幀一幀地往後退,退成了斑駁的電影膠片。

彷彿,又回到了學生時代。

……

那時,他們都還是信源中學的學生。

信源中學是整個京城最好的私立學院,確切的說,應該是全城最奢華的貴族學校。

因為能來信源中學讀書的人,全都是京城名流貴族。

然而那一年陸知之初入學時,信源卻多了一個奇怪的學生。

因為以那個學生的身份,根本就不可能來信源這樣的學校。

那個學生是個養子,叫沈月。

身份低賤不說,竟然還被分到了初中部最好的A-1班?

A-1班可是整個年級資源最好的班,能到這裡的都是一些天之驕子,又豈能容忍自己和一個卑微的養子待在一起?

於是顯而易見的,針對沈月的校園暴力發生了。

少年是養子,沒人為他撐腰,連老師都默許了這種暴力的存在。

終於有一次,放學後,她又急急地跑回教室取東西,恰巧就看到了少年被一群男生堵在了巷子裡,領子被人揪住,黑髮遮住了眼。

“喂,你們在做什麼?”許是年少的正義感發作,陸知之想都沒想便衝了進去。

哪知那群男生見到她之後,反而笑了起來,“呦,想救人啊?”領頭的人又把沈月的衣領往上提了提,色眯眯地打量著少年的臉,“還別說,這小子長得還真不賴,可惜是個男的。”

“難怪會有這樣的小美人趕來救你呢。”

少年卻沒有做出任何反應,依舊冷漠地看著他,眼睛如一潭死水。

被那樣一雙桃花眼看著,他的心裡無端產生一抹寒意,“媽的,給老子打!”

少年被他一把丟到了地上,宛如一個破布娃娃一般,眼看就要遭受那幾個男生的圍毆。

“等等!你們難道就不怕我上報教務處嗎?”她終於沒忍住,跑到了沈月前面,張開雙臂,想把那人護住。

“教務處?”領頭的人輕蔑地笑了一聲,“我們可不是信源中學的學生,小美人,我勸你最好不要多管閒事,這小子惹了人,現在有人要我教訓他。”

“識相點的話,現在就趕緊走。”

陸知之雖然害怕,卻也堅定地沒有離開,這人是他們班的學生,自己身為學生會會長,不能不管。

況且,這個少年還是哥哥的好朋友。

“嘖……動手!”

那人終於不耐煩地揮了揮手。

眼看著拳頭就要落在自己身上,她有些害怕地閉上了眼。

哪知想象中的疼痛卻並沒有襲來……

沈月不知何時從地上站了起來,把她拉到了自己身後,用手扣住了那人的拳頭。

少年瘦弱的胳膊上青筋暴起,那人似乎很驚訝,沒想到這小子力氣這麼大。

“真是麻煩……”少年低低地笑了一聲,然後眼神猛然間變得狠厲。

再回過神來時,那人已經痛苦地捂住了手腕,倒在了地上。

沈月看都沒看那人一眼,隨手抽出一根棍子,走到了中間。

“你們……”少年的頭髮被風吹開,表情扭曲,“一起上啊!”

瘋狂至極。

“靠,練家子,兄弟們直接上,速戰速決。”

接下來,是兇殘而又混亂的打鬥,少年雖然只有一個人,但她卻比所有人都狠,不要命一般。

哪怕是拼著腹部被捱了一棍也要將對方的胳膊打斷,以傷換傷,自殘式打法。

這人就是個瘋子!

領頭吐出一口血沫,驚恐地看向沈月。

所有人都倒在了地上,只剩下亡命之徒還撐著棍子,滿身傷痕,半跪在地上。

陸知之何曾見過這種場面,整個人宛如被定住了一般。

“哥!你怎麼樣!”巷子裡又衝進來一個男孩,見到少年之後,連忙慌張地把她扶起。

“我沒事。”少年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然後從領頭的口袋裡摸出一根菸,用打火機點燃,吸了一口。

“走吧。”

柯雲明小心地扶著自家哥哥,此刻才終於注意到了角落裡的陸知之,“哥,她是?”

沈月撇了她一眼,吐出一口菸圈,“沒什麼,一個多管閒事的人罷了。”

陸知之:“……”看在你長得帥的份上我不和你計較。

柯雲明狐疑地看了看女孩,“那你自己小心,我們走了啊。”隨即攙扶著自家哥哥出去了。

走到巷口時,沈月突然回頭看向了陸知之。

她的手還夾著煙:

“餵我說,下次救人時,把自己的實力摸清楚了再說啊。”

“會長大人。”少年一臉痞氣。

等到那兩人從視線裡消失時,陸知之才反應過來自己被嘲笑了,她有些不滿地跺了跺腳。

……

她本想在第二天把這件事上報給教務處,哪知不等她說,老師已經知道了。

班裡那個一直欺負沈月的少爺笑得一臉得意,“老師,沈月昨天在校園裡打架鬥毆,按照校規,是不是應該開除啊?”

“你胡說!”她氣急,“明明是有人打沈月!”

一直沉默的少年似乎是抬頭看了女孩一眼,不過很快又恢復了冷漠的樣子,似乎這些事都和她無關。

其他學生也在竊竊私語,沒有人信少年是被人打了,只有她信。

“會長,話可不能亂說啊,你有證據嗎?”

“我有!我不但清楚是誰打了沈月,我還知道,幕後主使就是你!”陸知之取出一個微型攝像機。

昨天衝進巷子前,她就把攝像頭開啟了,而且事後還讓哥哥找到了那夥人,陸家又豈會是好惹的,很快就問清楚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

沈月快步走在樓道里,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哎,你等等!”少女氣喘吁吁地追了上來,“別走那麼快嘛!”

她走到了少年身邊,“你看,我還是很厲害的吧~”

得意洋洋地揮了揮拳頭,“要是我今天不出現,你就要被開除了,是不是應該感謝一下我?”

沈月嗤了一聲,沒有理她,自顧自地取出一根菸。

“又抽菸!”她不滿地伸手去奪,但少年比她高,輕易地把手舉過頭頂,任憑她再怎麼跳都夠不到了。

“多管閒事。”

“抽菸對身體不好!”

少年終於沒忍住,轉身,強硬地把她抵到了牆上,“你很煩誒。”

沈月的一隻胳膊撐在她的耳朵附近,整個人往前靠,宛如把女孩圈在了懷裡。

她瞬間僵硬的一動也不動了。

“這樣才乖嘛。”少年把煙叼到嘴裡,取出打火機點燃。

注意到了她通紅的耳朵,桃花眼突然眯了起來。

“你這麼關心我,不會是喜歡我吧?”少年低頭,湊近了她的耳朵,溫熱的氣息噴灑在了她的臉頰上。

“會長大人?”

她的鼻間滿是少年身上的菸草味道,這下子,陸知之的臉也跟著紅了起來。

沈月的臉上還貼的有創可貼,不過依舊難掩帥氣,這創可貼反而為她添了一絲不良氣質。

“你胡說!”

“臉都紅成這樣子了,還說不是。”沈月存了心思想要逗她,惡劣地捏住了陸知之的下巴,眼神輕佻。

“能被班花看中,我是不是,應該感到榮幸?”

那天的溫度和蟬鳴聲都剛剛好,少年逆著光,挑逗著懷裡的女孩。

她只覺得,自己的心跳的很快,很快。

撲通撲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