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花園,認識的人……這丫頭又想做什麼。

雖然大機率不會是什麼好事,柯月還是決定去看一眼。

總歸在柯家,除了父親,還暫時沒人能把她怎麼樣。

順著走廊來到了庭院外面,踩著鵝卵石鋪成的小路。

天邊只剩下了最後一縷斜陽,為清冷的花園渲染上了一抹暖色。

這個時間段,大部分的花兒都收攏了花瓣,安靜地低垂著頭,睡著了。

一片靜謐。

又繞過了一座小噴泉,水灑落的聲音叮咚悅耳。

只是,在這噴泉的聲音中,似乎還夾雜著一些別的什麼。

有人在哭?

很微弱的啜泣聲,不過還是被柯月捕捉到了。

少年眸色微沉,仔細辨別著聲音的方向,走了過去。

漸漸的,那哭聲越來越近了。聽聲音,似乎是一個女孩子的。

又繞過一座假山,這已經是庭院的最深處了,基本不會有人來這裡。

但平時不會有人來的地方,卻出現了一個女孩子的身影。

即便只是一個背影,柯月還是認出了她是誰。

……

陸知之很不喜歡這種場合。

奢侈華麗的宴會,人們精心包裝下的虛偽笑臉。

雖然她的身份尊貴,但是面對那些人對自己的阿諛奉承,她只覺得噁心。

可她是陸家的千金,即使再不情願,也只得擺出一副端莊的樣子。

是啊,陸家的兒女,在任何地點都要時時刻刻牢記著家族的教導,要保持貴族的涵養,不能佛了陸家的面子。

臉上帶著最虛情假意的卻被別人稱讚為溫婉大方的笑容,水晶燈光下的她,宛如一個提線木偶。

這個人不是陸知之,她悲傷地想。

上一秒還在和你有說有笑的人可能轉身就會同別人說你的壞話,表面上微笑和你相碰杯的人也許背地裡就在害你,看似友好地幫你解決掉麻煩的人實際上就是製造麻煩的人,他只是想看你的笑話。

作為陸家千金,她的一舉一動,都會被無限放大在眾人的眼睛下。所以陸知之不能犯錯,所有人都在等著她犯錯,然後將她驕傲的面具,狠狠撕下,再踩得粉碎。

小心謹慎,如履薄冰。

但麻煩還是發生了。

一位侍者路過她的身邊時,竟然不小心摔了一跤。

盛著紅酒的高腳杯狠狠摔落在地上,她儘可能的躲過,但是猩紅的液體還是灑落在了她的裙角上。

原本月白色的長裙不再幹淨,多了一抹刺眼的紅。

動靜吸引了周圍人的視線,有看熱鬧的,有驚訝的,有譏諷的。

陸知之反而冷靜了下來,她看著這場精心上演的鬧劇,沒人讀懂她眼裡的悲傷。

方才在她身邊站著的女生關切地詢問:“怎麼樣,有沒有事?”

如果陸知之沒看錯的話,應該就是這個女生在那位侍者經過時,不著痕跡地推了一把。

現在卻反過來詢問她有沒有事?

瞧,多麼諷刺而又可笑的世界。

她搖了搖頭,將那女生的名字記下,從此以後,陸家將再不會和那位女生的家族有任何往來。

現在,是該處理眼前麻煩的時候了。她深知,這種事情如果處理不好的話,將會成為整個京城上流圈子裡的談資。

她是陸知之,她不能讓陸家落下話柄。

於是她面色平靜著,卻微微蹙起了眉頭,恰當地表示了自己的不滿而又不會顯得很斤斤計較。

她對那位驚慌失措道歉的侍者說道:“我體諒你因工作勞累而不慎摔倒,我也不計較你弄髒了我的裙子。”

“但是,我會將今日發生的事如實告訴柯伯伯,讓他來判定你的失職。”

進退有度,既體現了自己身份尊貴,不過分為難一位下人,也沒有過度的寬容顯得自己好欺負,而且還為主人保留了面子:這裡是柯家,即便是下人犯了錯,也只有柯哲恩有資格處罰。

旁邊的人瞬間對這位張弛有度的大小姐起了敬佩之心,雖然衣服被弄髒,滿身狼狽,但依舊遮不住骨子裡良好的教養。

陸家有個好女兒。

“抱歉讓各位看笑話了。”她禮貌地笑了笑,“還請恕我暫時不能奉陪了。”

陸知之最後看向了不遠處的母親,母親朝她點了點頭,她內心鬆了一口氣,這代表著母親對自己的做法很滿意。

她輕輕提起裙角,對著母親行了一個標準的讓人挑不出一絲毛病的屈膝禮。

“告辭。”

……

離開大廳之後,她漫無目的地來到了柯家的後花園,終於離開那個令人窒息的地方了。

雖然那個侍者被人當了槍使,但陸知之不會同情她的。

這個世界就是這樣,被人陷害了就是陷害了,弱肉強食不僅適用於動物世界,也適用於整個人類社會。

不想被人欺負,只有變得足夠強大。

如果連一個侍者被欺負都要同情的話,那這個世界上自己要同情的東西可就太多了。

何必給自己找不痛快呢?

而且她相信,柯家的侍者都不會是善茬的,也許過一會,那位女生就會拿到一杯被下了藥的紅酒。

宴會開始,後花園不會有人在。她隨意地坐在了涼亭的凳子上,絲毫不在意這個動作會把自己靜心熨燙過後的禮服弄皺。

呼吸著空氣中草木特有的馨香,她閉上了眼睛。

她想,這才是陸知之,真實的陸知之。

但真實的陸知之不能在這兒停留太久。

她得儘快處理掉裙子上的酒漬,然後以最好的狀態重新出現在晚會上。

她嘆了一口氣,戀戀不捨地離開了這裡。

不遠處似乎有位少女,看打扮,也是來參加宴會的嗎?

陸知之一邊想著一邊快步走上前,她儘可能地使自己看起來落落大方,禮貌優雅地開口詢問:

“請問,這附近有洗手間嗎?我的裙子不小心弄髒了,參加不了宴會,我需要洗掉這塊紅酒漬。”

那少女看到她,似乎有點驚訝,只是抱著兔子玩偶,好奇地打量著自己。

不知為何,陸知之被這女孩兒的眼神盯得有些發毛。

見女孩不開口說話,她以為是自己嚇到對方了,歉意地笑笑,正想解釋自己的身份,這時,那女孩開口了。

她突然笑了起來,純真無害:“姐姐,往那邊走哦~”

她舉起玩偶,用兔子的耳朵給陸知之指了一條路。

陸知之看到女孩笑得這麼可愛,只覺得自己的心都要化了,“謝謝!”她也綻出一個笑容,與那女孩揮手告別。

那女孩看著她離開的背影,輕笑出了聲。

“姐姐啊,我只說了是那個方向,卻沒有說那裡是洗手間的方向哦~”

哥哥不會喜歡撒謊的孩子,所以我不說謊,但你還是判斷失誤了呀。

這就不能怪我了。

……

陸知之順著女孩指的方向走著,不得不說柯家的花園真的佈置的很漂亮。

夕陽下,鵝卵小路閃著光,變得金燦燦的,路邊開著潔白的蔥蘭花。

只是,這花園會不會太大了些?

自己已經走了這麼久了,還沒有找到洗手間麼。

她揉了揉已經有些發酸的腳踝,前面出現了兩條岔路。

不能再往前走了,也許會是自己找錯方向了。

她想了想,決定往回走。

但她沒想到的是,柯家的花園錯綜複雜,又處處都有樹木和長廊遮擋視線,她不熟悉這裡的地形,竟是找不回原來的路。

柯家的別墅是開放式的,只有前廳修了半邊柵欄,後花園直接連通著一小片樹林。

自己或許,不知不覺中,已經離開了別墅的範圍了。

她花了三秒鐘,終於意識到了自己迷路了的這個事實。

等等……那個女孩並沒有告訴我,這裡是去洗手間的路!

陸知之懊惱地蹲了下來,自己被女孩純良的外表給迷惑了,竟然沒有察覺她言語裡的漏洞。

她不該相信任何人的。

當她以為自己可以對別人卸下心防的時候,現實又狠狠地給她上了一課。

我還真是,沒用啊……

雙手環住身體,她把頭埋在了膝蓋上,終於忍不住,哭了出來。

是啊,無論自己偽裝的再堅強,再無懈可擊,但陸知之始終是一個小女生。

陸知之也會傷心,也會難過,也會感到孤單。

她突然有點慶幸自己迷路了,在這個沒有人的地方,她可以變回那個脆弱的陸知之,大哭一場。

但畢竟受過良好的教養,即便是哭,她也沒有太過放肆,只是肩膀微微聳動這,隱忍地輕聲啜泣。

她哭的很投入,很認真,認真到未曾察覺有人輕輕走近。

看著面前突然出現的白手帕,她有些發懵。

“怎麼,哭的這麼傷心。”那人輕聲說著,似乎是有些無奈。

抬頭,入目是一位白髮少年。

“陸知之,為什麼要哭?”

他認識我?

淚眼朦朧間,她看不清少年的面容,只覺得那一雙桃花眼和淚痣,分外的熟悉。

“你是……”她呆呆地問道。

那少年似乎是沒想到女孩會是這個反應,陸知之的臉上還有未乾的水痕,因為剛哭過,睫毛亮晶晶的,眼尾帶著點紅。

淚水並未減淡半分她的美貌,一雙含淚的悲慼明眸反而使她更加的惹人憐惜。

梨花帶雨,也不過如此了吧?

見她還呆愣著,淚眼婆娑的,不禁有些好笑,只得伸出手,用手帕溫柔地替她逝去了睫毛上還掛著的淚珠。

視線一點點清晰了起來。

“這麼快,就不記得我了麼?”少年眉眼含笑,淡淡地看著她。

陸知之終於看清了面前人的樣子。

“沈……月!”

一時間,心中所有的委屈、悲傷、生氣、孤獨……都在見到少年的那刻,全部湧現。

都說女孩子在自己喜歡的男生面前是藏不住情緒的,即便是溫婉如陸知之,也難逃這句話。

她直接撲進了少年的懷裡,終於是放肆地,大哭了起來。

柯月原本是蹲在陸知之面前的,她這一撲,險些把少年帶倒。

好不容易穩住了身形,她低頭看向埋在自己頸窩處哭泣的女孩,有些頭疼。

“怎麼又哭了……”她只得輕聲安慰。

許是見到了熟悉的人,陸知之不再壓抑自己的情緒,只覺得心頭竟是前所未有的酸澀,她幾乎要說不出話來,只能靠哭泣來發洩今日所有的委屈。

這下好了,徹徹底底地成了“梨花暴雨”了。

淚水從她的臉上滑落,濡溼了少年的衣衫。

柯月底底地嘆了一口氣,抬起手輕柔地撫著她的頭髮。

“沒事了……”

有我在,你大可以放心的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