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還有我

在清水軒養傷的日子簡單枯燥且乏味。

柯月大部分的時間都在閉著眼睛休息、掛吊瓶。

清晨會聽季安念些報紙。

隨後便是在溫暖的房間裡倦懶地打著盹兒，等待著被林沉的琴聲喚醒。

少年閒適地眯起了眼睛。

從林沉的角度看過去，她越發像一隻慵懶的貓兒了。

他不禁有些失笑。

如果日子就這麼一天一天走下去，或許也還不錯。

“今天的天氣似乎很好。”柯月散漫地出聲。

“是啊，難得的沒有霧霾。”林沉挪了挪她的輪椅，好讓暖陽能灑在她的身上。

“感受到了嗎？”

“嗯。”

冬日裡的陽光絕對是世界上的珍寶，暖意順著光線傳導過來，一點一點地爬上了少年不算厚的衣料。

她舒服的連手指都懶怠伸展了。

雖然看不見，但少年還是伸出了手，想嘗試接住從玻璃花窗外溜進來的那一捧暖陽。

丁達爾效應形成的斑駁光點下，空氣似乎都變得晶瑩剔透了起來，塵埃成了閃耀的銀河星鑽。

光影沉浮中，少年的身影似乎都變得透明瞭，被蒙上了一層虛幻的不真實感，彷彿下一秒就會消失一般。

她微微笑了起來，“林沉，有些癢。”

“癢？是傷口嗎？”

“嗯。像是被羽毛掃過一樣，有些不舒服。”

“這是好事，說明你的傷口已經開始在慢慢恢復了。”林沉怕她受涼，又給她腿上蓋了一條柔軟的毯子。

“你要好好休息，說不定，用不了多久，積血散盡，你的眼睛就能看見了。”

少年微怔。

“是啊，用不了多久了。”

她緩慢收回了手，縮回了陰影處。

髮絲垂落下來，令人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

“林沉，今天天氣不錯的話，你……陪我出去走走吧。”

“好啊，你已經兩個星期沒有出門了，偶爾出去呼吸一下新鮮空氣，也不錯。”

林沉笑了笑，“我再去給你拿一件外套。”

……

今天的天空格外的澄淨，沒有一絲雜質，像一塊藍寶石。

底下連線的便是寬廣的江面，被微風吹起了一片褶皺，波光粼粼。

林沉推著柯月走在江濱公園的小徑上。

“柯月，聽見了嗎？”林沉笑著說道，“我們現在正在經過一道長廊，長廊上爬滿了常青藤，剛才，風吹過它們的樹葉，發出了聲響。”

他一邊走，一邊用語言給柯月形容出路邊的風景。

“啊，好像是有隻松鼠從冷杉樹上跳過去了，不知道它有沒有貯藏好松子。”

“現在我們到江邊了，水面上有幾隻翠鳥，它們應該是正在捕魚。”

“只要不是特別冷，這片水域是不會封凍的，到是有了很多留鳥選擇在這裡過冬。”

暖陽下，水面都變得金燦燦的。

“可惜蔥蘭的花期過了。”他有些遺憾地看著小路兩旁蓋滿了落葉的草木，“不然我興許還能為你摘些來，編一個花環……”

“林沉。”一直沒有出聲的少年卻突然打斷了他的話。

“你是在可憐我麼。”

“……”

林沉停下了腳步。

他一時間心疼而又有些無奈，“你怎麼……會這樣想……”

“我無所謂風會不會吹過常青藤，我不想知道松鼠爬上冷杉樹是為了什麼，我也不在意那些過冬的翠鳥的死活。”柯月平靜地說道。

“一個廉價的蔥蘭花環對我來說沒有任何用處。”

她微微揚起頭，脖頸優美的弧度像是高貴優雅的白天鵝，不會為任何人低下頭顱。

“失明對我來說也只是影響了我的工作罷了。至於那些風景如何，我不關心。”

“僅此而已。”

林沉沉默了。

他嘆了一口氣，走到柯月面前，蹲下。

“你當然不會在意一個蔥蘭花環了。”

他溫柔地牽起了少年的手。

“因為，你有我啊。”

“你有我，就足夠了。”

“……”

微風輕輕吹起了柯月雪白的髮絲。

她的睫毛輕顫了一下。

“小月兒。”林沉捧起了她的臉頰，與她額頭相抵。

他們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輕柔地拂過對方的鼻翼。

“我明白你的驕傲。”

“但我想告訴你，無論如何，有我在。”

“你看不見的時候，我願意做你的眼睛。”

……

這算什麼啊……

柯月微微垂眸，沒有說話。

林沉站起身來，繞到少年身後。

“小月兒。”他抬手，輕輕覆蓋住了柯月的眼睛。

他輕輕笑了笑。

“想不想知道，我為什麼喜歡畫畫？”

“現在在你眼前的，是一張空白的畫紙，上面什麼都沒有。”

“然後，面對這張紙，我會開始思考如何構圖……首先要考慮的便是透視，單點、兩點……亦或是……”

他眨了眨眼睛，繼續往下說，“不如我們就選擇散點透視吧，這樣能讓我們的畫面變得更豐富一些。”

“我一般用較硬的H號鉛筆打草稿，隨後便是用大筆刷鋪底色了，這個過程是最隨心所欲的，不需要過多的思考，怎麼喜歡就怎麼來。”

“接下來便是最漫長最瑣碎的細化了。”

“我會用最細的勾線筆勾勒近景，比如說我們腳下的鵝卵石，矮灌木和冬青葉。”

林沉的聲音很清晰，慢慢地從身後包圍過來，娓娓動聽，充滿了安全感，令人忍不住想要去靠近。

他用話語作筆，把鏡頭語言發揮到了極致，為少年單調無色的世界添上最迷人的色彩。

“沒有思路的時候，我會找一些參考，現在公園裡的景色就很美……唔，在你的左前方，那裡有一顆洋槐，它的根也許是被某種齧齒動物咬斷了，已經完全枯萎掉了，不過沒關係，我可以為它畫上一叢葉片。”

“當然有的景物是不需要勾勒的，像遠處的天空，和水面，顏料暈染開的天然水痕就可以作為最合適的裝點了。”

“為了讓色彩更豐富些，我會用藏色的手法上色。”

“今天天氣很晴朗，所以我會選擇飽和度更高的顏色染出天空……當然我們也不能忘了水面的波紋和城市高樓的倒影。”

“我用冷色畫暗面，暖色畫亮面。”

“最後，只需要用白色，逐個點上高光就好了。”

他慢慢地放開了手。

“今天，公園裡的景色確實很美。”他輕輕笑了一聲，俯下身，靠近了少年的耳朵。

“你看見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