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內,白煙繚繞在指尖,散發出淡淡的香氣,少年嘆了口氣,意味不明。

侍從撩開簾子,上了馬車。

“公子,你為何不把真相告訴鳳二少爺?任由他誤會?”

“依我看,不必了。”傅修初語氣淡淡,伸手撩開了身旁的簾子,向樓上看了一眼便快速收回了視線。

侍從欲言又止地看著他,抿了抿唇。

“先前讓你打聽的東西都打聽好了嗎?”傅修初抬眼。

“啊……”侍從先是遲疑了一下,隨後應道:“是,都打聽好了。”

“那個白家的白小姐確實早已命不久矣,一個月前便查出來了,她身患久治不愈之症,後來身體越發的差,想來是經受不住身體和精神上的打壓,所以……後邊的都是您知道的了。”

“嗯。”少年悶悶道。

“不過……公子為何要瞞著鳳二少爺?”侍從不明所以。

“我沒有想過要瞞著他,只是……他從來不會聽我的罷了。”

一說到這個,傅修初未免有些頭疼,他緊皺著眉頭,右手扶上額角,莫名地有些力不從心。

“公子,你還好嗎?”侍從詢問道。

“我沒事,走吧。”他擺了擺手,隨意地搪塞了過去,可誰又會知道,他的心裡比任何人都要難過。

“是。”語畢,侍從掀開簾子,駕起馬車匆匆離去。

馬車內一瞬間就陷入了寂靜,少年的眼底一片陰沉,看不出絲毫情緒。

他靜靜地盯著香爐裡徐徐冒出的嫋嫋白煙,像幾個跳舞的女子妖嬈地扭動著身軀,形式多樣,變化多端。

傅修初疲憊地垂下眼簾,陷入了沉思,他為何總是這般不聽我勸?

想起了自己剛才衝動的反應,內心又是滿滿的愧疚,總歸是自己心急了。

他就是一個這樣的人,表面上勢氣龐大,威震四方,有時還會給人一種錯覺,覺得他生性純潔,天真爛漫,實則他是一個卑微到骨子裡的人。

對於情感這種東西最放不下的人,在乎一個人可以在乎好多年,感情從未變化,即使那人厭惡你,恨你,甚至是抗拒你。

鳳學謹和傅修初算不上老朋友,當年兩人初遇時是在國子監,後來傅家辭去官職,告官回鄉,去到了奉安,做起了自己的小生意。

眼看著日子越來越紅火,生意也越做越大,逐漸形成了名揚四海的傅氏。

又過了幾年,傅氏產業搬到了長安,並在長安定下了居所。

真是風水輪流轉,輾轉反側最終還是回到了國都長安,是一切的源頭。

傅氏搬到長安後,生意做得越發龐大,從絲綢輕紗到首飾珠寶,從棉布麻衣到錦繡華衣。不光質量好,價格也恰到好處。

望眼長安,大大小小的貨鋪子都是從傅氏進貨,都有長期合作,畢竟物美價廉擺在這裡,誰不心動呢?

一傳十,十傳百,從無到有。時間過得飛快,像是一瞬間,鄉里鄉間都傳遍了傅氏的產業。

一提到傅氏,百姓們大多耳熟能詳,畢竟放在長安,傅氏的企業龐大且多樣,鮮少有人一概不知。

傅修初年幼時和鳳學謹有過一段交往,兩人的關係也算不上有多親密,只是同窗一場。

小孩子們心思簡單,也就是做做朋友的事,自從傅氏搬到了奉安後,兩人就這樣徹底斷了聯絡,直到多年後的一次偶遇。

傅修初似乎還是從前的那個傅修初,對於很多事想的都很簡單,沒有鳳學謹心思縝密,不過這也難怪,畢竟傅氏是做生意的,不是做官的。

多年後,鳳學謹再次見到傅修初的時候倒是多了幾分生疏,多了幾分抗拒。

這人向來看不慣他,覺得他做什麼事都是魯莽,從來不計後果,可他真的是那樣的嗎?錯了,他只是太想保護他了,騙了他許多,也瞞了他許多。

那個單純的少年早已不存在了,自從傅氏搬到了長安,傅修初已經見過了太多的案例了,他早已不是當年的他了,他明明已經變了,為什麼眼前的這個人就是看不出呢?

學謹,寓意謹言慎行,一步三思,博覽群書。

眼前這人,到底是沒有看出他的心思。只覺得他骯髒不堪,噁心至極,是人渣,是敗類,是傅氏的恥辱,可卻從來沒有想過他為何。

傅修初將白小姐的死都攬到了自己的頭上,撒謊時連眼睛都不帶眨一下,而鳳學謹呢?口口聲聲說相信他,可他究竟信他什麼?說到底,他只是作秀罷了。

他,根本不信。

這一次,傅修初承認,是自己賭錯了,賭錯了他對他的信任。原來,這幾年來,他們之間的感情早已銷聲匿跡,他們之間的隔閡恐怕不會再消除了,到頭來還是他一廂情願,自作多情。

既可笑又可悲啊……

感情這種東西既堅固又不堪一擊,不值得一提。

不管他再怎麼說他也不會相信,因為鳳學謹早就把他認為成了人渣、敗類,早早的就給他貼上了標籤。每當看到他的臉時,就好像有人在他耳邊告訴他,這個人是人渣,是敗類。

總歸是那幾年的分別淡化了感情,時間真的可以消磨掉一切,只是有的人,他不願意等的太久,急於求成,將換得萬劫不復。

過去的事不可能會忘記,只是想不起來了而已。

還記得他在街上遇到鳳學謹的時候,那人身穿水藍色長袍,笑得溫潤,眸子似水一般,澄澈見底,他眼中倒映出來的影子是彩色的,是純真的。

而鳳學謹似乎早就忘記了他,他們多年後再次相遇時他說的第一句話就是“公子認得我?”

傅修初忘不了他的眼神,是驚訝的,是疑惑的,是惶恐的……唯獨沒有驚喜。

他原來早就忘記他了……

是了,這些年,終究是他自作多情,一廂情願罷了,最後自己活得就像一個笑話,執著了這些年,從未放手過。

換來的,卻是對方的一句“公子認得我?”

可笑啊……

他透過人群望著他,可惜物是人非,從前的一切早已不復存在,只是一張陌生的面孔罷了。

風過馬蹄,微風徐徐。

那一瞬間,彷彿過了許久,在人來人往的街道上,又有誰會刻意停下腳步,看一看周圍的世界?看看這人間煙火……

傅修初緩緩睜開眼,眼前的場景像是囫圇一夢,糾纏了這麼長時間,最終還不是混了一個“人渣”,混了一個“敗類”。

傅家的馬車漸遠,直到消失在了這條街道上,少年依舊沒有回眸。

*

虞璃:“據我瞭解,這次的案件跟漁火有關。”

“漁火?那不鬼火嗎?!”夏橋抱著肩膀抖了抖,雞皮疙瘩都能掉一地。

“鬼火?”虞璃挑眉。

夏橋:“是啊,漁火這種東西我倒聽的不多,但是鬼火倒是有幾條傳言。”

虞璃:“怎麼說?”

“這個鬼火就是在江面上的火,能夠熊熊燃燒的大火。”夏橋張開雙臂,自顧自地比劃了一下。

虞璃摸著下顎想了想,問道:“什麼顏色的?”

他幽幽地說:“大紅色的,但是跟普通的火不一樣,顏色特別鮮豔,而且就跟血一樣,會隨著時間的變化而暗下來。”

虞璃:“村子裡的村民說是漁火,在江面上的火,好像還有一座城。”

“怎麼可能會是城啊?要我說,那叫鬼市。”

“你說的鬼火一點也沒有依據。”虞璃認真的解釋道:“按照科學角度來講,如果這江面上有持續性可燃物,那麼水面上起火也不足為奇。”

能在江面上燃燒的火虞璃倒是見過,叫流淌火。

這下輪到夏橋好奇了,他的眼睛瞪得圓溜,一臉不可思議地說:“所以,你的意思是江面上真的能著火?”

“嗯。”虞璃哼了一聲。

夏橋:“你說的這個真的很像鬼火,在江面上能著的火,後面也有一座城,裡邊的顏色是紅金色的,就像點著蠟,點著成千上百支蠟。”

虞璃:“海市蜃樓?”

“應該不是。”他搖了搖頭。

虞璃:“如果火燒到一定程度的話是會給人錯覺的,這就是光的原理,靠折射,將對面的城折射到那裡,看著好像是有兩座城,實則只是一座。”

“你怎麼懂這麼多啊?”夏橋託著下巴打趣她,笑了笑。

“見的多了,自然也就懂得多了。”

“廢話吧。

“按你這麼說的話兩邊的城應該是一樣的,就像鏡子一樣。”

“嗯,有什麼問題嗎?”她問。

“這就是問題啊,對面的城怎麼可能是紅金色的,哪有那麼亮,肯定是鬼市。”

要說這些邪門的東西,恐怕也只有百姓們會信了。虞璃相信的始終只有兩樣東西,要麼是親眼所見的事實,要麼就是有科學依據的東西。

至於其他的那些邪門外道,純屬扯淡。

虞璃擺了擺手:“世界上根本就沒有什麼鬼市,那都是你們的臆想而已,別瞎想了,說正事。

而後,她一臉認真地解釋:“之所以看到的城是紅金色的,那是因為漁火,漁火籠罩在上面,自然會給人一種錯覺,好像那座城本就是那樣的。”

夏橋聽完鼓起了腮幫子,含含糊糊道:“你都懂這麼多了,為何還要來問我?”

“確認一下。”

夏橋一聽,頓時心生不悅,直接拍案而起,黑著臉質問:“你當我每天都這麼閒啊?專門坐在這裡等你?”

“沒有,先前是你說你閒的,我可沒說。”虞璃慢條斯理地翻起了舊賬。

“行,終究是敗給你了。”夏橋聳了聳肩,一時無言以對。

“好,大致狀況我就瞭解到這裡了,剩下的事之後再說吧。”

“你要走了?”夏橋急忙起身抓住她。

“嗯。”

“你們這到底是個什麼案件啊?死人了?”

虞璃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夏橋,如果你這麼問的話說明你還不夠了解大理寺,大理寺本就是查案的地方,查死案的地方。”她特意咬重了“死”字。

“那關於漁火的案子為什麼會和死人有關?”

“這就要另說了,你也不必打聽這些,沒用。”

“我就好奇問問嘛。”

虞璃嚴肅道:“大理寺的案子基本上屬於絕密,無可奉告。”

“那你為何還要每次來我這裡打探訊息?”少年玩味笑笑。

“一碼歸一碼,這是兩碼事。”

“我看你啊就是伶牙俐齒,什麼事都能狡辯三分。”

“此話怎講?”

“這麼說吧,給你一個評價,能言善辯。”夏橋表示肯定地點了點頭。

“就當你誇我了。”虞璃站起身,朝門口走去。

“哎?不坐會兒了?”他下意識地客套挽留,畢竟幹這行的多了,難免會有些心口不一。

“不了,還有事,先行告辭,回見。”她背對著他,揮手道別。

夏橋靠在窗邊,望著她遠走的背影,不知是落寞還是別的什麼的,良久,才說出兩個字:“回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