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刀把行李箱擱在天井後,轉身就跑個沒影。

許焱是在天剛黑時才發現,他對著兩個箱子濃眉深皺了半晌,扭頭去看蘇央的屋裡,黑漆漆還沒開燈。

他一手一個箱子拎進去,才知道箱子非常沉,裡邊好像裝滿磚頭一樣。

許焱開燈,燈光閃了下才亮著。桌上的老舊風扇開著,很響,擺動方向時更響。竹製長椅,小圓桌,角落有張靠向廚房的飯桌,微微傾斜著角度。牆上掛了幾幅照片,日曆冊泛黃。

他往裡邊走,開燈,抬腿上臺階,木板發出一下下吱呀聲響,下意識放輕腳力。鵝黃色燈泡不太亮,卻一眼看到側躺在床上的蘇央。

隔著紗帳,許焱走過去時,蘇央醒了,慢慢撐著坐起來,頭髮鬆散披著,擋了一邊胳膊,他站著沒再靠近。

"我讓飯店送了吃的來,等下就到。"

"這邊不用收拾了,你住回那邊吧。"

裡邊的蘇央,樣子朦朦朧朧,沒有說話。

"我沒住這,有一兩年了。"

蘇央聽到這才有點反應,"那哥哥住哪?"

許焱一隻手插褲袋,另一隻手抬起,摸了摸後頸。他眼睛偏向敞開的木門,陽臺外仍看見漆黑中的荔枝。

"我跟女朋友住。"

蘇央連著幾天都上街,闊別4年,她想看看青州城變化大不大,西街還是不是老樣子。

第3天她買了輛腳踏車,車頭帶著個筐,是老式的款。蘇央騎著它"探訪"西街,才知道許多人都搬到城中心去了,小刀家也是如此。仍留下的多數是老人家,石婆婆是其中一個。

痴痴呆呆的石婆婆認不出人,蘇央喚她幾聲也沒反應,老人家銀白頭髮還算多,笑起來一顆牙都沒。

西街的人都知道,石婆婆是童養媳,丈夫早亡沒有孩子,親人漸漸離去,只剩她。所以當屋裡走出箇中年婦女時,蘇央是有些驚訝的。

禮貌交談之後,才知道是村委找來的阿姨,蘇央感到一絲絲欣慰,連著說了幾句好話,把筐裡的水果分一半留下。

她推車準備往巷子裡面走,阿姨問她住哪,蘇央指了下,"13號小院。"

"那小院很久沒人住了,許總有時會回來,但大多數是晚上,你是他親戚?"

蘇央停了動作,許總?許焱?

她慢慢又將腳踏車靠邊停好,笑容溫和。

"原來阿姨認識我哥哥呀。"

"你是許總妹妹!"阿姨低呼。

"我在外面讀書,幾年沒回來,哥哥又忙。"

"難怪,我還聽人瞎說許總是孤兒……"

蘇央待了大半個小時,阿姨的堂姐是許焱公司的廚子,叫艾姨。許焱是青州城白手起家的大老闆,投資了幾個行業,包括電影院,酒店,俱樂部等等。

他有個感情很好的女朋友,叫莎莎,以前在俱樂部上過班,不知怎麼被許總看中,兩人談戀愛有兩年了,許總很寵她,沒人敢惹她。

這句是阿姨的原話,蘇央平靜的聽完,石婆婆用手摸她濃密的長髮,又捏她的髮尾,小心翼翼又愛不釋手。歪著脖子對蘇央笑,像是自然而然的安慰。

終究內心深處有被細針蟄了下的痛,蘇央坐著小板凳,裙襬鋪了一角在地上。

蘇央當晩就失眠,躺在許焱睡的那張床上,臥室是整個二樓的空間,一目瞭然。

一邊一張木床,衣櫃上邊疊了些書籍,兩張書桌各靠著床頭,中間一塊布簾當做隔斷,小碎花圖案有些變色,泛著淡淡的陳舊。

牆上開著空調,是蘇央高二那年裝的,那時許焱開始沒那麼混,有份穩定工作,還開始跟老闆學投資。那位老闆是許焱救下來的,在一場交通事故中,許焱揹著他,趕到堵在一千多米外的救護車上,人大難不死救了過來。

許焱領工資後,給屋子簡單裝修,換傢俱,逐漸添置新電視跟冰箱,還有蘇央想了好久的空調。

當時有鄰居在外邊看,招手問蘇央,為什麼不把奶奶住的那邊也一起修一修,她笑著回答,說修不好的,除非牆外那條小溪乾涸。

蘇央早在回來第一天就看了,站在二樓窗戶邊,離幾米遠的小溪早已變成一條小溝,大概一隻手臂寬。長滿牽牛花,幾乎連成一片。

連小溪都不是從前的樣子。

蘇央扯起空調被,矇住頭,聞到被窩裡淡淡的菸草味,心頭沉沉的酸,在昏暗裡發酵。

她想念林一老師了。

於是凌晨兩點,她爬起身來開燈,開啟電腦,試圖在螢幕中找一些她想知道的。

天矇矇亮時,她用手機編輯幾段話,發了出去。她拉門走出陽臺,荔枝近在眼前,可她試過,伸手是摘不到的。

以前只要她想吃,總有辦法讓許焱摘下來,儘管他罵罵咧咧不耐煩,仍手腳麻利爬上樹杆,用一根晾衣服的叉,折斷一大把連枝帶葉的荔枝,順到地上。

蘇央慢慢喜歡荔枝,小時候她喜歡的是草莓,後來她才發覺,不是荔枝多好吃,是因為許焱。

剛摘的荔枝,他不讓她直接碰,說上邊有蟲子,蘇央真的沒碰,看他一顆顆剪下來,裝在竹籃裡。

奶奶在天井邊,坐在搖椅上用扇子扇風,咯咯笑著看他倆鬧騰。

"許焱是好孩子。"奶奶曾多次這樣說。

蘇央剛住進院子的時候,她躺在奶奶身側,偶爾想母親會忍不住哭鼻子,奶奶總是輕聲哄她,"這裡也很好呀。"

"有許多果樹,四季裡都有不同的果子吃,你看,門前那顆大樹準備開花了,過一陣會很漂亮。"

"旁邊有小溪,奶奶帶你去抓小蝦。"

"央央不會爬樹吧,等荔枝熟了,讓小焱教你,親手摘著吃,格外甜……"

"還有玉米田,央央看過嗎?"

"哦,螢火蟲,對了,盛夏的夜晚,讓小焱帶著你……"

蘇央什麼時候睡著的,她不清楚,等睜開眼的時候,外邊陽光燦爛。

拿手機看時間,中午臨近12點,她趴在桌子上睡覺了,手臂壓著許焱高中時期的幾科筆記,其中攤開的那頁,空白處有幾個用紅筆畫的愛心。

她高中時期畫的,目的觸目驚心,不知許焱看過沒,放在抽屜裡幾年了。低嘆一口氣,收拾好放回去,拉開窗簾,讓陽光投進來,她伸了伸腰。

抱著衣服下一樓,進浴室洗澡,把混沌情緒沖走,蘇央用手心抹了抹鏡子,端詳一番,沒長歪,無論五官還是面板,算是上乘。

目光往下,肩纖薄不寬不窄,形狀豐盈,腰部極細,膚色冷白。

一些畫面衝擊腦門,蘇央猛地用手輕拍臉部,關掉花灑用浴巾擦身子。

有人敲門,"砰砰砰"的響,聽著有些急。

她匆匆穿好衣服出來,實木門是幾年前換的,夠結實。可是外邊的人用了猛力,已經改成捶門,響聲有些誇張。

誰這麼大膽,敢來捶許焱家的門。蘇央一手抓著電話,一手去開門。

門推開,是個年輕女孩,化著精緻妝容,衣著時尚,身材好,肩上掛著名牌包包。身後還有個女孩,也化了妝,正在打電話,看見蘇央開門,便愣著表情,張嘴沒說話。

"狐狸精!"

莎莎怒喊,抬腿進屋,伸手就推了把蘇央。

蘇央明明可以側身避開的,她學過幾個月的散打,不算厲害,但絕對能對付女生。

"臭不要臉,死狐狸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