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陽光仍然熱烈,彷彿將院子門外的荔枝樹蒸得半熟。遠看一顆顆荔枝紅豔豔,向外的一邊被摘的所剩無幾,攀過院子圍牆的還密密麻麻的掛著。

蘇央在車裡就看見,心口湧進一股暖流,從前畫面一幀幀鋪開,來不及細描,許焱就熄火下車,關門聲跟地震一樣。

磨成銅色的鐵門沒有上鎖,門栓一推就開。進門是小小天井,有個搖水井,牆邊從前養的幾盆綠植佈滿雜草。並排兩門兩戶,二層伸出相通的小陽臺,屋頂瓦片生出一片瓦松,綠中透紅,陽光下十分好看。

可是明眼看就知道,這院子很久沒有人來過。

許焱走進去就叉著腰側,背向下車的蘇央,偏頭大口喘氣,腦子裡亂成一坨狗屎。

這丫頭怎麼回來了?!

為什麼?!不出國了?

那教授男友呢?死了嗎?

蘇央回來是成心給他添堵!!

蘇央在看他,黑色襯衫西褲,皮鞋是名牌,頭髮有些亂,濃密的聳起,肩很寬腿很長,叉腰的影子投在斑駁牆上,斜斜的,也是她曾經熟悉不過的。

身材還是跟離開時一樣,五官立體透著不好接近,英俊中有少少的痞,還有陌生的沉穩內斂。

蘇央好奇的很,他過的很不錯,目光挪到他的左邊手腕,上邊戴著經典款的勞力士手錶。

她微眯著眼,試圖找那根紅色繩子,猜想是不是被擋住。

許焱口袋裡的手機再次響了,他又摁掉。在車上已經摁掉3次,蘇央數過,加這次就4次了。螢幕亮時,她瞄了眼,顯示"莎莎"兩個字。

"說!你回青洲城有什麼事?"許焱轉身看著她問。

蘇央用帽子扇風,劉海被撩起,臉頰兩側透著煙粉,聲音淡淡地回。

"我畢業了,回來工作。"

"呵。"許焱嗤笑,"回來工作?"

"給你轉了讀研的學費,名都報上去了,蘇央,你腦子抽什麼風?"

"我不去了,我的文憑不差,已經有應聘公司……"

"蘇央!"許焱走近她,看她停了扇風動作,也學他抬腿上前,他愣住停下,兩人只隔一臂距離。

"哥哥,我已經不是學生,我要開始工作了,你給的錢我很省,事實上我每年暑假寒假都有打工……"

"你忘了當初我怎麼說的嗎?"許焱不想聽,"我讓你滾遠遠的,以後再也不要回這裡!"

蘇央瞪他,隱約的哀怨。

下意識又去看他的左手腕,確實只戴著手錶。眼眶慢慢滲出紅邊,她咬著牙槽,不再理他,卸下揹包去掏鑰匙,正要開鎖才發現,門鎖被換了!

"我換的!那把太舊了。"許焱雙手抱胸,撇了下嘴。

"鑰匙不見了。"

蘇央依舊沒理他,將書包擱書邊,在天井轉半圈,再走出大門外,又很快回來。手裡抓了個石頭,在許焱眼皮下,砸爛那把門鎖,拎包推門進去。

許焱氣到發抖,抬腿想跟著進去,又收住,扭過身去開自已住的那一間。

屋裡有味道,他開了風扇,又推窗通風,坐在布沙發上。左思右想十幾分鐘沒有動。

最後嘆一口氣,抬眼打量空間窄小的客廳,牆面前幾年才刷的,是她喜歡的米黃色,角落有豎起來的落地燈,陰天的時候,蘇央喜歡讓它亮著。

沙發是他堅持的深藍色,長形實木桌几邊,那張碎花墊的單人椅,是蘇央喜歡的,假期她喜歡坐在那看電視劇,腿上擱著一碟草莓或西瓜,又或者是他親自摘的荔枝。

"哥哥你也吃。"她剝好一個,捏著往他嘴裡塞,清稚眉眼帶笑,唇角彎彎。

許焱第一次看見蘇央,是過新年那幾天,就在車站出口,人潮湧動。他蹬著腳踏車旋風一般,扯著嗓門喊閃開,幾個男孩騎著車追追趕趕。

蘇央手裡舉著漂亮的風車,聽到喊聲扭過頭看,車輪擺動著近在眼前,幸好被母親拽著胳膊退後避過了,可那風車卻摔落在地上,給腳踏車碾了過去,爛成碎渣。

蘇央"哇"一聲哭,母親哄了幾句,她仍指著遠去幾個男孩的方向,"賠我!快賠我!"

許焱突然拐進小巷裡,小刀本來是跟在他後邊的,後來跟丟了。

蘇央擦著眼淚,哭到滿眼通紅,母親說買瓶草莓味酸奶給她,她想了想才點頭。她被牽著進了一家小賣部,裡邊的女店員認出母親,熱絡地扯著她攀談起來。

女店員誇蘇央像母親,長得好看,母親只笑笑,幫女兒插好吸管,遞給她喝。蘇央吸一口,皺眉看了下,不是草莓味,是她沒看過的牌子,原味。她拿在手裡,沒再喝。

一隻圓滾滾的白貓,從高處跳到她腿邊,喵喵幾聲又慢吞吞走了。蘇央歡喜的跟上去,在門邊看到去而復返的許焱。

腳踏車很新,他身上衣服也很新,高高瘦瘦,面板有些黑,臉長得好看。

蘇央疑惑地眨了眨眼,想開口問又覺得不禮貌,於是她溫聲說道。

"新年好。"

許焱撇嘴,很輕的笑了下。突然探出上身,伸手拍落她手裡的酸奶,緊接著曲腿踩腳踏,騎車揚長離去。

7歲的蘇央,看到灑在新鞋子上的酸奶,又"哇"一聲哭了。

而11歲的許焱,在新年鞭炮聲中,騎著車開懷大笑。

每每回想起來,許焱內心會有一點愧疚,但看了剛剛的蘇央,他愧疚個屁!

一牆之隔的蘇央,用髮圈紮起頭髮,正在打掃二樓臥室,一樓隨便收拾,抹的抹,洗的洗,要趁天黑把睡的地方弄好。

被單不能蓋,來不及洗,幸好櫃裡的紋帳是乾淨的,她踩在木床上,掛好四個角落。憶起跟奶奶住一起的時光,眼角酸意來襲,她曲起膝蓋抱著,靠床頭休息了一會。

4年沒有回來過,木質傢俱都發出黴味,靠窗戶的那面牆灰濛濛一大片,角落積著青苔覆蓋過的痕跡,空氣中有揮不散的味道。

那面牆一下大雨就溼答答,奶奶還在的時候,修補過兩次,時間久了又差不多一樣。

師傅說是因為窗外有條小溪,溪水長年流動,野草野花挨著牆角不遠,院子也老舊,牆體有所影響。

後來的一場特大暴雨,牆體會滲水。她跟奶奶當晚就睡在隔壁臥室,許焱的臥室,其實明明有兩張床,可他還是睡在樓下沙發。

之後的一段時間,奶奶開始越來越瘦,在荔枝樹開滿花的季節離開了人世。

附近鄰居都來幫忙打點奶奶的後事,蘇央的母親始終沒有出現,村委有人來了,想安排蘇央以後的去向,說有慈善機構可以收養她。

蘇央哭著緊緊抱住許焱,使勁搖頭說不,許焱急得眼紅去掰她的手,她哭得更兇,不管不顧地大喊。

"奶奶說讓你等我長大後娶我當老婆的!"

許焱氣炸,脖頸都紅了,兇巴巴吼她,"我壓根就沒答應!"

"你有!"蘇央反駁。

"誰……誰要你!"許焱使了蠻力扯開她。

"許焱要!"她改為去抱他的大腿。

許焱神色一滯,一條腿拖著她挪了半步,垂著腦袋看她,"滾吧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