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顧忌著少年半個月前中了槍,到了未名後山上,陸晨宇是一路拉著她的。

雖然自己的手指已經感受不到絲毫溫度了,但是看著走在自己前面身形挺拔宛若一顆白樺樹的陸少,她莫名覺得凌晨的風沒有那麼涼了。

很奇怪,她想。

明明昨天喝了那麼多酒,明明在硌人的地板上躺了一整夜,但是許稚言卻意外的休息的很好。

是因為陸晨宇麼?

她微微閉上了眼睛,任由對方牽著自己走。

許稚言看不到路,但是她並不害怕。略帶涼爽和水汽的晨風迎面而來,也將另一個人身上的氣息帶到了她面前。

她輕嗅著,去捕捉空氣裡那一絲氣味兒。

沒錯了,昨天她的夢裡,也是這個氣息,很令人感到安心的氣息。

怎麼形容呢……像是陰雲滿天獨自窩在家,窗外暴雨激打荷葉的滿眼寒涼,但你並不真的覺得冷。

因為隔著玻璃——你在屋內,那人身上的氣息就是給人一種雨天待在屋子中特有的被庇護感和安全感,一種微而不斷的細碎暖意,不熱,不足以熾烈燃燒,但足以掩藏安眠的火種,是一種獨特的,讓人安心的味道。

不知過了多久。

那個味道的主人告訴她:“我們到了。”

許稚言睜開了眼睛。

她被眼前的場景震撼的有些說不出話。

未名的後山,視野居然如此的開闊!

“這裡本來也要劃分到校區裡的,但因為種種原因投資商反悔了,施工隊跑路,於是下面就成了這個樣子。”

陸晨宇指著那些爛尾的建築,轉頭向少年解釋道。

“不過也正好,沒了那些鋼鐵森林的遮擋,倒成了一個看日出的絕佳場所。”

他們找了一處還算乾淨的石板並肩坐著。

天還不算亮,但也不像黑夜那麼黑,而是一抹剔透到令人心顫的鈷藍色。月亮還在天上掛著,不遠處就是啟明星。澄澈的背景下,這兩樣東西是那樣顯眼且不可忽視。

“現在還早。”陸晨宇看了看手錶。

“你要是困得厲害的話,可以靠在我身上再睡會兒。”

陸晨宇大大方方地借出了他的肩膀,

於是許稚言就真的這麼靠了上去。

少年卻並未打算入睡,她閉上眼,安靜地繼續捕捉著混雜在晨風中那一抹令人安心的氣息。

這股氣息若有若無,在她的鼻尖輕輕撓一下就又跑開,像是在玩捉迷藏。

她又靠的近了一些。

近的陸晨宇也能感受到那機械手臂硌在皮肉上的觸感。

堅硬的、冷的、沒有絲毫溫度的、沒有血管和脈搏的,硌的他心口發澀。

在少年樂此不疲地沉浸在和那抹氣息的捉迷藏遊戲中時,陸晨宇伸手拍了拍她的腦袋。

“醒醒,快開始了。”

許稚言睜開眼睛。

天空還是沒有絲毫變化,啟明星仍然安靜地發著光亮。

卻見幾分鐘後,一抹亮色突然出現在東方遠處的山頭上。

隨後這抹亮色逐漸擴大,天空漸漸完成了從鈷藍到晴朗黃的幾個色階的轉變,薄如輕紗的流雲也染上了一絲夢幻的橙紅。

主角來了。

許稚言下意識屏住呼吸。

那個看似溫和實則可怖的傢伙一寸一寸地攀升,像是一顆不斷跳動的巨型心臟,纏繞的流雲是它的脈搏,新鮮的生機由這充滿活力的脈搏輸送到整個世界。

於是世界甦醒了。

太陽在完全升起的那一刻,驟然發射出了極其耀眼的光線。

他倆都微微騙過頭去,用手指遮擋光線,以緩和那一下眼睛的不適感。

鳥鳴聲劃破了整個世界的安靜。

許稚言從來不知道後山上有這麼多的鳥兒,它們爭先恐後地從林子裡湧出,如伊卡洛斯般奮不顧身地奔向太陽。

它們久久地盤旋在初升的太陽邊緣,與流雲嬉戲,它們帶來了晨間最好的奏鳴曲。

“你的名字就叫晨宇。”許稚言突然轉頭對他說道。

少年的眼睛在晨光中顯得格外的明亮,“就是新生與希望的意思麼?”

“是啊。”陸晨宇說道,“你看,無論昨日有多麼糟糕,我們還是能迎來新的日出……日記總會翻過去。”

“這就是我的自救方式。”

可陸晨宇分明沒有看日出,他全程盯著天空的某個地方。

少年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那裡的天空乾乾淨淨,什麼都沒有。

那裡當然什麼都沒有了。

原本那裡應該是有一顆啟明星的,可現在已經完全看不到了。

他的唇角露出一抹意義不明的微笑。

當天邊第一抹晨光亮起時,所有的星星自然要消失,這規律不可違逆,不可更改。

就像陸星野與陸晨宇一樣。

晨光漸漸柔和了下來,終於不再那麼刺眼了。

“你先前答應過我會給我一個解釋。”

“那麼現在。”陸晨宇轉頭看向一旁的許稚言,“是不是該告訴我什麼了?”

……

“抱歉。”少年也不閃不避地看著他,湛藍色的眼睛裡有著不容置喙的拒絕。

“……為什麼?”

“解釋會有的,但不是現在。”

“什麼時候才會有?”

“不會太久的。”

“可我不想等。”陸晨宇有些生氣,“你受傷有多嚴重你不知道嗎?那可是槍啊……”

焦急之下他握住了少年的肩膀:“如果有什麼難處你都可以給我說的……你不信任我嗎?”

許稚言定定地看了他好一會,突然笑了。

她很輕鬆就把陸晨宇的手拍掉,“可是表哥,你也不信任我啊。”

“你敢說你對我就沒有任何隱瞞麼?你敢說你像我展現的是真實的你麼?”

少年緊緊盯著他漆黑的眼珠,像是在凝視一口深淵。

那深淵中倒映出她自己的身影。

氣氛再度陷入沉默。

她是不是看出什麼了……不可能的……她沒見過陸星野才對。

陸晨宇試圖從少年臉上找到點兒別的什麼,然而少年卻只是笑。

他突然也自嘲地笑了笑,隨後別過臉去。

“那隨便你吧。”

……

下山的時候陸晨宇依然走在前面,這次他沒再牽著那人的手,自顧自地悶頭走著。

少年也自顧自地悶頭跟著。

氣氛陷入了一種詭異的和諧。